第55章 一更

  第55章 一更


  曾府偏院, 國公府老夫人親眼目睹兒媳的慘狀,一口氣沒上來,當即哭暈了過去, 嚇壞了一眾人等。


  老夫人若是有個意外,他們一幹人等, 不死也得被扒一層皮。


  “外祖母!外祖母……”


  蕭珞珩忙掐老夫人的人中, 須臾,老夫人緩緩醒來,肉眼可見地蒼老許多, 她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曾少雲請蕭珞珩送老夫人先回女眷那邊, 待仵作勘驗完, 他與趙策、薛淨之再一起過去問話。


  蕭珞珩也正有此意, “珞珩就不去了,留在偏院,方便幾位大人問話。”


  曾少雲知他要避嫌,“也罷,那世子不如繼續待在東廂房,且耐心等候。”


  隨後,蕭珞珩一路攙扶老夫人出了偏院的月洞門, 之後便交由老夫人身邊的嬤嬤與齊家兩位妯娌, 他則領著神色低落的蕭珞央回了東廂房。


  一刻鍾後, 仵作勘驗完畢。


  齊候夫人真正死因是中毒,腹部匕首未傷及要害, 隻故意營造出恐怖一幕,混淆眾人的關注點。


  “此毒罕見, 會令中招之人頃刻間昏迷, 幾息之間斷了呼吸, 中原地帶不曾聽說過,各位大人,小人無能,還請恕罪。”


  仵作年齡不小,六十上下,一雙眼睛見慣生死,卻依然清澈。


  薛淨之雖然膽小怕事,但關鍵時刻很是維護仵作,“各位大人,老徐在平京府衙當差數十年,甚少錯判,他既然不知曉此毒,下官可否推論,下毒之人不是京城人士?”


  一句不是京城人士,涵蓋範圍太廣,府裏一眾丫鬟小廝,連同戲班,大半數人皆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說了等於沒說。


  曾少雲與趙策皆未發表言論,倆人皆是人精。


  仵作所提齊候夫人中毒致死,且此毒又不曾在中原地帶出現過,結合曦和公主身邊的那丫鬟說辭。


  他們二人禁不住浮想聯翩。


  宴客廳內,老夫人的到來令曾夫人不敢怠慢,把懷裏睡著的曾嬛交給身邊的王嬤嬤,曾夫人親自搬來椅子,照顧老夫人落座。


  其餘人等翹首以盼,坐等好戲開場。


  然而老夫人隻與眾人簡單打了聲招呼,便不再言語,也未去看角落裏的江晨曦,連帶著身邊跟隨的嬤嬤與齊家兩位妯娌也未把多餘的目光分過去。


  眾人納悶,摸不透老夫人葫蘆裏裝的什麽酒。


  江晨曦身正不怕影子斜,懶得理會眾人看戲的目光,與崔琳琅無聲對視一眼,崔琳琅握著江晨曦的手,用力安撫她別怕。


  不久,宴客廳外傳來動靜,禁軍統領魏炎與禦史中丞曹升到了,魏炎帶來皇上口諭,“眾人接旨——”


  蕭承翊率先起身走至廳外,其餘人等見狀,紛紛跟著跪拜。


  “傳皇上口諭,大理寺、刑部、禦史台協助徹查齊侯夫人之死,府內一應人等,不拘身份,挨個盤問,皇上限定三日之內,必須查明原由,否則便撤了三司主官的職!”


  魏炎宣讀完口諭,便朝蕭承翊躬身行禮,“殿下,皇上還請微臣代傳一句話,煩請殿下一並協同徹查,微臣不便就留,告退。”


  蕭承翊起身,頷首,“孩兒謹遵父皇旨意。”


  魏炎來去匆匆,留下一隊禁軍,很快便走了。


  宴客廳內的眾人紛紛起身,神色不一。


  有人幸災樂禍,視線瞥向垂首不語的江晨曦,嗬,曦和公主又如何,遇到皇親國戚命案,皇上還派了中丞大人過來,顯然就是為了公允。


  蠢笨的人隻想到字麵上的意思,機靈的人便猜到皇上的用意,看似未替曦和公主撐腰,實則狠狠敲打三司主官,盡快破案。


  江晨曦聽了魏炎帶來的聖上口諭,反倒徹底放了心。


  蕭詢既已知曉,斷不會袖手旁觀,她在此地的安全無虞,說不準現下黑甲衛在哪個犄角旮旯貓著。


  無非是耗精氣神,與幾位大人周旋。


  禦史中丞曹升、大理寺卿曾少雲、刑部尚書趙策,三司主官去了偏院相商。


  約莫一刻鍾後,刑部侍郎董瑜與平京府尹薛淨之分別過來,挨個帶人去偏院問話。


  江晨曦與蘭英和夏菊被分開問話。


  偏院東廂房臨時充當審問房,董瑜接了差事,為防公正,太子與三司主官也在場。


  江晨曦端坐在椅子上,麵對眾人的眼神威壓,不疾不徐道:“我與嬛兒關係一向較好,見嬛兒久未回來,我不放心,便請曾夫人身邊的王嬤嬤跑了一趟,嬤嬤說嬛兒在園子裏聽戲,當時齊侯夫人陪在嬛兒身邊。”


  “戌時左右,我經跨院去了偏院,聽到嬛兒的哭聲,怕今日人多且雜,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了那丫頭,便循聲追了過去,之後被世子叫住。”


  蕭承熠突然插話,“世子為何私下找你?”


  語氣算不上嚴厲,但眼神帶著苛責。


  趙策等人眼觀鼻鼻觀心,莫名聯想到了什麽。


  曾少雲咳嗽一聲,幫忙調和,“公主,還請實話實說。”


  江晨曦不懼蕭承翊的挑釁,她了然一笑,“並非見不得人的事,世子為人坦蕩,據他說更衣出來遇見了我,特地向我道歉……”


  又複述了一遍先前蕭珞珩的話。


  董瑜眼尖,話鋒一轉,“敢問公主,你額頭腫了又是怎麽一回事?”


  蕭承熠等人一愣,這才注意到江晨曦的額頭中間微微鼓起,有些紅腫。


  江晨曦抬手碰了碰,一碰即鬆,還有些疼,她倒把這茬給忘了。


  “董大人慧眼如炬,本宮當時被一隻野貓嚇得差點摔了一跤,不湊巧撞到了世子的膝蓋,碰腫的。”


  話音一落,室內頓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江晨曦抬眸,環視眾人,幾人表情不一,許是礙著她的身份,並露出太過明顯的嘲笑。


  “怎麽,幾位大人有異議?認為本宮撒了謊?”


  曾少雲輕聲一歎,“公主雅量,是我等小人之心。”


  ===第66節===

  如此小事,江晨曦本可以不必說出來,但她坦坦蕩蕩說出來,也間接證明她與蕭珞珩無曖昧糾纏。


  江晨曦譏笑,自嘲道:“世人大多愚昧,男女之間但凡多說一句話,他們便惡意揣測,這世道於女子不公。”


  一席話令在座幾人汗顏,蕭承翊更是眼也不眨地盯著江晨曦,仿佛要洞穿她的內心。


  董瑜又問了幾個疑點,之後便請江晨曦離開。


  回到宴會廳內,眾人齊刷刷打量江晨曦,見她神色自然,不免若有所思。


  蘭英問話回來,眼眶紅了一圈,江晨曦心裏有數,董瑜不敢屈打成招,多半嚇唬一番。


  蘭英哽咽,“主子,董大人太過分了……不過主子放心,奴婢所言對得起天地良心,問心無愧!”


  輪到夏菊,她沒事人似的出去了,頃刻間又回來了,問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江如海問她,“董瑜沒刁難你?”


  夏菊不拘小節,往江晨曦腳邊一坐,“切,他不敢,他問話的那套章程我都熟悉,我交代了我知道的,還反問了他幾個問題 ,他答不上來,我便回來了。”


  旁聽的眾人:“……”


  江晨宴失笑,他差點忘了,夏菊曾跟隨蘇子瞻走南闖北,自然見多識廣,況且外祖父蘇鶴之當年曾是縣令,縣衙裏審問犯人的那一套,夏菊再熟悉不過。


  冬日天亮的晚,眾人一宿沒睡,精神不濟。


  江晨曦筋疲力盡,晚宴本就用得少,如今站起來眼前一黑,身體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公主!”


  “小妹!”


  夏菊眼疾手快撐住江晨曦,與蘭英一道,攙扶江晨曦重新坐下。


  曾夫人見狀,親自端來茶水,“讓公主受累了,茶水冷掉,將就飲一飲,臣婦即刻差人去燒。”


  今日赴宴的賓客眾多,逐一審問盤查耗時頗長,有人開始抱怨,坐不住想要回去。


  曾少雲冷笑道;“皇上聖旨在此,爾等不怕被降罪,走便是。”


  曾少雲與蕭承熠心裏有數,凶手絕不是江晨曦與蕭珞珩,有人想要嫁禍。


  未查清事實前,寧可關在一起,也不能放過。


  曾夫人疾步走至蕭臣翊麵前,躬身行禮,“此事皆因夫君替臣婦辦生辰宴而起,臣婦愧疚難安,殿下,可否應允先令女眷們至廂房稍事休息?”


  蕭承翊掃了一眼江晨曦,她臉色蒼白,靠在婢女身上,又看向疲憊不堪的齊國公老夫人,他略一沉吟,便點頭應允。


  經太子殿下應允,所有女眷出了宴會廳,去了客院,平京府衙的衙役在院裏把守。


  廂房外站了一排的衙役,張元敏、董明珠等幾名貴女不服氣,從宴會廳到後院廂房,不過是換個地方坐牢。


  “今日好端端的來吃席,偏生遇到命案,真晦氣。”


  董明珠小聲抱怨,張元敏也神色不耐。


  廂房花廳地方小,擠擠挨挨或坐或站了十幾名女眷,一屋子的香粉味,味道熏死人。


  張元敏安撫她,“別嘀咕了,最快天一亮,我們便能回府。”


  董明珠雙眼一亮,“真的嗎?可是聖旨……”


  張元敏扯了扯嘴角,“三司會審,幾位大人慧眼如炬,我等未做那喪心病狂之事,肯定會先放我們離開。”


  董明珠頷首,“言之有理,元敏,你說殺害齊侯夫人的到底是不是曦和公主?”


  江晨曦與她們不在同一間廂房,董明珠過來時沒注意到她,許是在隔壁。


  張元敏搖頭,並未多說,她覺得不是江晨曦,她與江晨曦接觸不多,但寥寥幾麵,她感覺江氏不是那種人。


  董明珠見狀,也不曉得張元敏的搖頭,是指不是殺人凶手,還是不知道。


  卯時末,常嬤嬤終於趕至曾府。


  她的到來代表太後知曉了此事,眾人精神一振,等著太後的態度。


  常嬤嬤先向人群中一掃,見到江晨曦安然無恙,常嬤嬤吊著的一顆心緩緩放下。


  常嬤嬤向一眾官員行禮,隨後朗聲道:“太後口諭,給諸位大人一日定案,千萬別寒了老夫人及安慶王妃的心,另,曦和公主今夏落水,身子骨未好全,不能著涼,懇請曾大人單獨辟出一間廂房給公主休息,待案子審完,老奴便要接公主回溫泉山莊調養。”


  太後的做法合情合理,不過依稀能察覺到太後對江晨曦的偏袒與維護。


  眾人即使心生怨言,也莫敢不從。


  江晨曦被曾夫人安排在單獨的一間廂房裏,常嬤嬤陪在身邊照應,常嬤嬤也不多話,替江晨曦收拾了床榻,請她躺到塌上小憩片刻。


  江晨曦困倦不已,然而人命大過天,她睡不著。


  常嬤嬤心疼她,“公主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太後想一想,她在莊子裏定是寢食難安,若公主今日得以出府,太後瞧見您的模樣,肯定更加心疼。”


  常嬤嬤的話令江晨曦很是受用,許是太困了,沒多久,她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晌午時分,又一批貴人被證明了清白,放出了府,張元敏與董明珠赫然在其中。


  崔琳琅不放心江晨曦,自願留下來照應江晨曦,江晨曦不願連累崔琳琅,轉念想到自家大哥也在,正好給二人借此機會多接觸一番。


  申時初,留在府裏的所有人再次被聚集到偏院。


  董瑜又一次質問江晨曦與蕭珞珩在偏院私下見麵一事。


  即便是脾氣再好的蕭珞珩,這一刻也忍不住發飆,“董大人許是忘了一件事,本世子的婚約蓋由父母做主,齊侯夫人隻是本世子的舅母,僅此而已。”


  “再者,本世子已去信秦州,我母妃不日便到京城。”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未搭腔。


  蕭珞珩的話模棱兩可,可解讀為兩種,他若看上江晨曦,安親王妃一到,他便請王妃下聘,他若沒看上,安親王妃也可替他擇妃。


  留下來的幾名世家貴婦蠢蠢欲動起來,安親王妃十幾年未回京,如今為了世子的名聲,竟然撇下安親王,獨自回京。


  曾少雲牙酸,好個世子,把水攪和得越來越渾。


  董瑜耿直,非逮著江晨曦與蕭珞珩不放,“其實公主想要自證清白很容易,勞煩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替公主查驗一番——”


  “放肆!”


  碰地一聲脆響,茶盞碎裂一地,碎片波及到左右站著的人,眾人紛紛嚇了一跳。


  出聲製止的乃是太子蕭承熠,他臉色陰沉,眼裏壓抑著怒火,“董瑜!你查案歸查案,與曦……曦和公主清白有何幹係?爾等是否忘了,她曾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的撐腰令眾人措手不及,連帶著江晨曦也愕然。


  她的視線與蕭承翊的不經意對上,他眼裏閃爍著幽火,明明滅滅。


  江晨曦竟一時看不透他,她清白與否,蕭承熠最清楚不過,他為何要偏幫她?


  此次擺明了有人不想讓她好過,旁人拿著這點逮著她不放,她一時半會兒真的不好過關。


  一旦被驗明正身,她的清白毀不毀,她無所畏懼,她已貴為公主,旁人又能拿她如何。


  她隻不願與蕭詢的事在此時被公之於眾。


  思及此,背後主謀似乎躍然紙上。


  然而,當真是張貴妃出手,張貴妃為了查明她與皇上是否有染,不惜殺害齊侯夫人?

  說不通,也忒大題小做,當然,也不排除是老夫人私下拾掇。


  她在廂房小憩,誰也不知曉老夫人那邊做了什麽。


  常嬤嬤瞥了一眼裝聾作啞的齊國公老夫人,她往前站了一步,“老奴鬥膽提醒各位,當初太後賜封公主之時,公主便求了一道旨意,她往後另行嫁娶,對方隻要人品過得去,太後便不會阻止。”


  “老奴再囉嗦幾句,敢問諸位大人,公主自青州回京,多數時間都待在宮裏,何來的空暇與世子接觸?退一萬步講,公主當真看中世子,直接秉明太後即可,何必跑到曾大人府上多此一舉?”


  “以公主的才華家世,世子配公主,也不算委屈,安親王妃在場,恐也挑不出錯來。”


  常嬤嬤的一番話徹底打了董瑜等人的臉,常嬤嬤代表著太後,又是太後身邊的老人,且曆經兩朝,尊貴如太子殿下,也不得不給一份薄麵。


  江晨曦眼眶泛紅,強忍落淚。


  江晨宴看不下去,撇開視線,目光狠狠瞪著董瑜,“一日之限臨近,董大人破不了案,便妄圖潑髒水給舍妹,是否認為我們江家無人?!”


  曦和公主之父,江如海乃區區一禮部侍郎,與董瑜平起平坐,江晨宴也隻是小小一名六品主事。


  江家,確實無堪用之人。


  董瑜心裏麵確實這樣想,但再耿直,也知曉不能表露出來,“江主事誤會了,董某不敢。”


  江晨宴甩袖,冷哼一聲。


  僵持之際,崔琳琅再次出聲維護江晨曦,“小女認為,齊侯夫人之死,誰最受惠,誰嫌疑最大。”


  當朝太傅之女,又有平京第一才女之稱,即便眾人皆知她與曦和公主交好,情同姐妹,不過她的推論還是值得推敲一番。


  江晨宴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他朝崔琳琅投去感激一瞥。


  崔琳琅注意到江晨宴投來的感激眼神,稍稍扯了扯唇角。


  刑部尚書趙策頗為讚同崔琳琅的意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老夫等人的關注點偏移,崔家千金的話值得引人深思。”


  眾人皆知齊侯後院一堆鶯鶯燕燕,齊侯夫人一死,齊侯沒了人約束,覬覦夫人位置的怕不在少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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