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七日戰爭
第49章 七日戰爭
自從那天扭頭就走,北皎這個崽子很有骨氣地連續一周沒有回家,聽說他睡在了「無我」酒吧的雜物間裏睡了四天,第五天,被一個在廣州融創公園認識的公園仔接回了家。
他交男性朋友倒是挺不含糊的——
大概是因為這年頭單板滑雪玩兒公園的多少都跟單崇沾親帶故,而單崇就是個脾氣古怪又難相處的,大家都已經被PUA了個徹徹底底,這回來了個同款,所以眾人接受度那是相當良好……
好像都還挺樂意帶著北皎玩。
於是這幾天他忙得很,白天頂門雪好的時候練刻滑,有時候自己練有時候跟老煙學;
下午雪不好了,就去公園蹦躂;
等公園蹦累了,直接換衣服,地鐵「無我」打工。
每天的生活安排都相當充實。
以上,來自宋迭的情報。
此時薑冉生理期已經結束,並且在家自我頹廢了整整七天,宋迭向她發來上課請求,理由是沒人帶他自己瞎滑已經快要瓶頸,後刃能碰著雪了,但是總覺得自己的姿勢不太對——
令他如此焦慮的原因是,北皎的後刃已經能摸著雪了,並且姿勢肉眼看是對的。
他怎麽學的呢?
老煙不在的時候,他有什麽不會的了,又不願意找別人問(實際上連老煙他也不怎麽問),就自己蹲在角落裏,上短視頻APP偷偷下載薑冉的滑行視頻,放到手機裏,進度條拉著一幀一幀剖析。
“那他怎麽就能知道自己的姿勢是對的?”薑冉很好奇,“你卻不知道?”
這就是北皎的變態之處——
他一但覺得哪裏不對,就會隨便找個路人幫自己錄一段視頻,然後拿著視頻某個他不對的瞬間的姿態,截圖。
然後找薑冉的視頻,哪怕扒拉二十個視頻,他也要找出一個完全同角度的,截圖。
然後直接用美圖軟件拚圖,一上一下,對比自己的照片和薑冉的照片。
最後,就是大家來找茬環節。
薑冉:“……”
確實好變態。
他們在討論到這個深入話題的時候,人已經坐到了雪場。
此時是下午兩點鍾,是薑冉熟悉的作息節奏。
將近一周未見,雪場並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她慢悠悠地換了鞋,聽完了便宜阿弟努力刻苦的自強之路,滿腦子就一個想法:一會兒雪道上遇見,會不會很尷尬?
……好想把他鏟飛啊!
……
其實薑冉的顧慮完全是多餘的,因為按照北皎的全新課程表,下午兩點多這時候,已經是他愉快的玩兒公園時間。
這七天下來,北皎已經能飛一些小台子了——
踩著板子從出發點滑下來,放直板,到了坡上乘著牛頓第二定律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縮腿,做一個簡單的摸板前刃花式動作,而後舒展,落地。
最後,贏得小部分同玩公園的人的歡呼。
幾天下來,北皎發現都是單板滑雪,好像各種玩法氣氛又不完全相同,其他玩法不會有人在你完美完成了一次表演後,向前來與你擊拳。
刻滑更不用說了,大家愛的就是人在前麵飛,魂在後麵追的速度與激情。
“可以啊!”又一次的飛台成功後,大頭對著北皎豎起大拇指,“馬上就要成大佬了,淦!等晚上我回家翻翻還有不有閑置的你能用的公園板,送你塊,就不用總問老煙借了!”
北皎彎腰摘了板,氣喘還沒那麽平緩,聞言說了聲“謝了”又婉拒:“我不拿別人的板,你要是賣,可以打折賣我一塊。”
“那你刻滑板哪來的,BC的RX挺貴的,聽老煙說,不是大一學生嗎——”
大頭的聲音從旁的傳來。
而俗話說的好,白天不講人晚上不講鬼,北皎沒來得及回答刻滑板來曆,就看見送他刻滑板的女人從剛剛打開的冰箱大門走了進來。
時隔七天沒見,北皎以為自己能冷心冷肺冷靜麵對,實則在她走進融創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收回了目光……
甚至想往大頭身後躲。
大頭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畢竟這些天他們這些人除了趙克煙,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北皎的刻滑到底是跟誰學的,好像認識他那天他就是一個人。
這會兒問北皎怎麽了,他也不說,就是狗狗祟祟地把自己的護臉戴上了,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就差眼睛沒戴雪鏡。
“……雖然不知道你搞這出是在躲誰,”隻敷衍地戴了個頭盔、像個二流子似的大頭上下打量他,“但你這電線杆似的身形,你覺得一眼望過來,有幾個超過一米八的大老爺們能和跳台和杆子相愛到難舍難分?我們這以前崇哥有一米七八已經算最高的了。”
北皎這會兒覺得他的用詞就很危險——
什麽叫和跳台和杆子相愛到難舍難分?
他明明還是愛刻滑多一點。
但是這個話他也不知道應該和誰說,畢竟該聽的那個人已經和他一個星期沒有說過話了……
宋迭為什麽那麽清楚他的動態?
當然是他讓他知道的。
這個雙向間諜倒是一五一十地把他所有的事包括後刃能摸雪這麽偉大的進步都告訴薑冉了,但是那天他等到半夜兩點,舉著荷葉的小青蛙頭像也沒有亮起。
那個女人應該是沒有心。
思及此,北皎微微蹙眉,心想要不今天就回去吧,但是架不住毫不知情的公園仔們,起哄讓他再跳幾輪,學學跳台的進階,比如在空中抓板旋轉之類的。
他盛情難卻,做賊似的看了眼在中級道那邊摳動作的薑冉和宋迭,心中祈禱他們不要過來。
然後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大概半個小時後。
在北皎第三次嚐試在空中轉個平轉360°以失敗告終,整個人落地後像是酒瓶子似的咕嚕咕嚕一路滾到道邊護欄網上纏住……
周圍人亂七八糟的哄笑聲中,他貼著雪麵的耳朵聽見不遠處有雪板板刃以極其強的力量與速度切割雪道的滑行聲!
他心中一驚,抬頭來時,正好看見一個身影在他旁邊,猛地一個蹬板,鋪天蓋地的雪牆頭披頭淋下!
漫天雪塵中,頭頂的光被一個人影籠罩,那個將近十天沒見麵的女人隔著公園與正常高級道的隔離防護網,正站在他身邊,垂頭看著他……
她目光平靜,略微冷漠。
顯然是把他在雪道上打滾的一幕也完整盡收眼底。
他拍拍肩膀上的雪,顯得有些手忙角落地把紅色的網狀護網從纏繞著的雪板上扯下來,又把護臉拉扯下來,正猶豫要不要說什麽——
她卻沒給這個機會,扭頭直接滑走了。
留下一地懵逼的公園仔們,大頭蹭過來,用一根手指懟懟坐在網後的少年:“你什麽時候得罪的薑冉?在網上跟她吵架了?”
他們壓根不覺得北皎回會認識薑冉,想都沒往那方麵想。
所以被別人呲一身雪這麽討厭,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跟她在某個雪圈相關的話題下吵起來並大戰三百回合……
北皎沒肯定也沒否認,拍拍身上她賞賜的雪,他什麽都懶得說。
……
變故是在一個小時後出現的,當時北皎的平轉360°,在“不能再摔,被看見就完犢子了”這種想法的激勵下,勉強可見雛形。
在他一個落地,沒站穩,膝蓋沉重地跪在地上時,沒有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沒有人笑話也沒有咋咋呼呼的告訴他哪裏沒做好的教學指導,周圍鴉雀無聲的,他有些奇怪地抬起頭東張西望了下。
這才發現公園的人又聚在了一起,上一次見到這畫麵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他站起來摘了板,走到那些人身邊,就聽見大頭非常震驚地嚷嚷:“不是手術很成功嗎?!他整個因傷退役幹什麽?北京奧運會不去了?家門口的金牌不要了?”
單崇退役了。
剛剛發的公告。
“他怎麽退役了啊——”
“誰知道啊,前段時間摔挺狠,但是也不至於這就退役了,哪個玩兒公園的不是第一站骨科讚助?至於嗎?”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
“別不是摔怕了?那不是膽小鬼麽?”
“那北京冬奧會怎麽辦啊,家門口咱們一塊金牌都沒有這像話嗎!這幾年喊發展冰雪運動喊那麽大聲?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啊?我的天,我不僅不能理解,我甚至不能接受!”
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北皎就抱著板站在旁邊聽,這些天玩兒公園下來,他已經很清楚關於“單崇”這個人對於國內玩公園的人們有什麽樣的意義……
他的退役,現場帶走了一批人的夢想。
有人不能接受,直接破口大罵。
北皎聽他們罵的凶且真情實感,微微蹙眉,忍不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隨意說了句:“有沒有想過,他這退,可能是家裏人……”
他說這話,有人聽見了,立刻想支棱起來反駁怒罵,然而一轉頭看說話的是北皎,又謹慎地閉上嘴——
他們都知道楊一同這個眾人聯合三年都整治不了的煞筆,就是被他用一個星期不到文武雙管齊下直接送走。
至於為什麽要送走楊一同,老煙給了個玄乎的理由:為正義。
而此時此刻,正義的使者在聽到這陌生人退役的消息後,本來與他無關,卻總覺得有些哪裏不對,下意識的一抬頭,發現隔壁高級道出發點,就剩宋迭一人。
他換上刻滑板,半路將他截胡,問:“薑冉呢?”
宋迭對半路殺出來氣勢洶洶搭話的人表現得有些茫然:“怎麽了,她突然說要休息十分鍾……”
北皎忍住了,沒罵他,隻是二話不說擰頭往下滑。
……
北皎拎著雪板,為了找一個人,幾乎要把融創雪世界倒過來抖兩抖。
找咖啡廳,找餐廳,找休息室,甚至拜托路人幫看女廁所和女更衣室……
最後,他在薑冉自己的車旁邊找到了她。
黑色的奔馳SUV,駕駛座上空無一人,但是那寬大的車型卻很能將一個人完美地藏在車門後麵……
薑冉就靠在車門後,一隻手拿著咖啡杯,另一隻手拿著手機。
第八百遍刷新單崇宣布退役的聲明新聞評論區,屏幕的熒光閃爍,映照在她的臉上,女人的臉上鮮少有波瀾地一條條看過那些謾罵的評論,什麽“失望”,什麽“愧對祖國和教練栽培”,什麽“脫粉”,什麽“算我眼瞎相信過你”——
那些在他巔峰時聚集而來的人,突然如意料中一擁而散。
評論區成為了他們表決決心的發泄地,就好像他們真的多麽喜歡這個運動員,每一次他訓練甚至都陪在身邊一般真情實感。
可笑。
薑冉喝了口滾燙的黑咖啡,苦澀的液體讓她打了個激靈,這時候她看見了一條評論——
【其實能平安發出這條公告已經是上天的恩賜,冷言冷語的人永遠也不知道那晚守在ICU門口的人此時此刻心中有多麽感激長白山有神明能讓你平安歸來。
祝每日平安歸來。
祝安。
祝今後人生順遂,無災無痛。】
“平安歸來”四個字顯得有了溫度,甚至滾燙刺眼到讓人幾乎拿不住手上的物件,鼻息變得沉重,她打開評論區,想說些什麽……
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卻腦袋一片空白。
她發呆太長時間了,以至於有人靠近都沒注意。
“咖啡撒了。”
沙啞的男性嗓音在耳邊響起。
隨後一隻手從身邊伸出來,拿走了她手中搖搖欲墜幾乎握不住的熱咖啡,像是怕驚擾到她,輕輕放在了車子的引擎蓋上。
手中一空,薑冉卻沒有立刻抬頭,她就像是瞎了或者聾了,光是呆呆地刷著手機,直到手機也被沒收。
“別看了,”少年略微不耐煩地說,“那些罵人的話翻來覆去就那些有什麽稀罕的,你想聽,我可以罵給你聽。”
她手中徹底空無一物,這才緩緩抬頭——
眼前立著的少年身上還穿著雪服,手裏拎著的雪板隨手靠在了牆邊,他站在她麵前低頭帶著暴躁卻小心翼翼地望著她,仿佛她是什麽易燃易爆物品。
然而她卻隻是衝他笑了笑。
在他看來,那長而卷翹的睫毛,沾著濕潤的水汽,可憐巴巴地扇了扇。
“你服不服?”
她嗓音嘶啞發問。
“什麽?”
明知道接下來不會是什麽好話,他有些不情願地反問。
她帶著不連貫的氣音,緩緩道,“我說了,大家最終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一個個離開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一開始就……”
她哽住,而後陷入沉默。
北皎僵在那,看著她上翹的唇角,想要告訴她別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
但是話到了嘴邊,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更不要考慮跟她爭吵,想都別想——
他完蛋了。
在來得及思考清楚一切的因果之前,他已經抬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
時隔七日,熟悉的氣息回到鼻腔,懷中前所未有地擁有踏實的安心,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
下一秒。
心髒又因為她瞬間吸氣的啜泣猛烈顫動。
“我不走。”
他啞著嗓子,大手壓著她的頭,強硬地摁向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要將她的眼淚阻斷在他懷裏——
“不當徒弟就算了……操!我發誓我哪也不去,行不行?”
她聲音低低的,像是暴風雨夜裏搖曳的野貓的啼哭。
“真的,薑冉,老子遲早要被你搞瘋……不當徒弟也聽你的,還不行?從今天開始,你說往東我不往西看一眼。”
長達七天的戰爭結束了。
“別哭了。”
女人的眼淚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