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平行線的另一端
第四章平行線的另一端
其實洪城的氣候應該是很愜意的,這裏四季皆為春夏,各種常綠熱帶植物在這裏生長得欣欣向榮,陽光或熾熱或和煦,整個一眼望去就是一幅高分辨率色彩鮮豔的風景照片,不似繁華都市般高樓林立,更無喧囂和嘈雜,看上去仿佛是一片溫和的世外桃源。
這一切,也僅僅就是“仿佛”而已。
子晴對這沒完沒了的陽光感到有些厭倦,無論是在緝毒大隊的辦公室也好,還是在那已經空蕩了三個多月,但她依然沒有習慣的家裏也好,她還是更喜歡宅在屋裏。
父親去世之後,子晴就一直想著家裏的那個地下室。
那個地方,向謙從來不準她去,就連接近少少也會疾言厲色將她喝止住,童年時,說裏麵關著一頭吃人的怪獸,長大之後,就變成了一些陳年舊案的卷宗,已經過了追溯時效,被清理出來無處堆放,便隻得放在家裏的地下室,經年累月地鎖著。
那一把大鐵鎖掛在稍顯古舊的門上,二十幾年如一日,沉默而忠誠地守衛著裏麵的秘密。
子晴並不相信父親敷衍她的那套說辭,而人性就是如此奇怪,越是禁止,便越是想探個究竟,可她不知道父親把鑰匙放在哪裏,一連好幾天在家裏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連衛生間的角落都沒放過,依舊毫無頭緒。
父親的遺物,從緝毒隊領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清點得明明白白,連長得像一把鑰匙的東西都沒有,還有那塊烏木牌子,子晴苦思冥想了許久,那牌子這兩個月以來她已經反複觀察過多次,並沒發現有何玄機。
所以,開門的鑰匙,到底會放在哪裏了呢?
這天是周三,緝毒隊例行會議。
子晴心中記掛著事,顯得很是心不在焉。
實際上,除了那個叫方懷源的毒梟,其他的事,她都是這樣心不在焉,而三個多月過去,方懷源就如同人間蒸發了般,無論從任何渠道都沒有一星半點關於這個人的消息,她那個隨身的記事本上,滿滿的都是方懷源相關,看似線索眾多,卻千頭萬緒,細究起來,卻也是毫無關聯。
“子晴,向子晴!”
韓維希的聲音極其具有穿透力,也一連叫了數聲,才將子晴快要飄出天際的思緒拉了回來。
“說說你的看法?”韓維希將頭偏向前方的投影屏幕,子晴順著看去,幕布上是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一看就是從某種刁鑽的角度偷拍的,照片上的這個男人著一身黑色休閑西裝,特別貼合著他身形的修長,一手夾著一支煙,另一手正在摘下墨鏡,他的臉型瘦削,棱角分明,五官和表情因為偷拍的像素不高的緣故而顯得模糊不清,卻能大致辨出他的眼神分明是衝著鏡頭,隔著照片都能感受出他的囂張和不屑。
子晴如夢初醒,站了起來:“韓隊,他是?”
韓維希無奈,用激光筆在那男人的臉上劃了一個圈,道:“剛才或者有些同誌沒有聽清楚,那我再重複一遍,這個人叫做方墨陽,江湖人稱墨少,是方懷源,也就是黑蛇的養子,也是方氏販毒走私集團的第二號人物,黑蛇在 K 三角的所有生意,幾乎都有他的份兒,可以說,黑蛇的半壁江山都是靠他打下來的,多年來一直是多國警方的重點通緝對象,但他極其心狠手辣,又極其狡猾,咱們也始終沒有掌握到關於他的任何切實證據和把柄,就連行蹤也是難以把握,所以,上麵的意思,應該是即將重啟潛雨行動了。”
話一出,整個會議室頓時就像炸了鍋。
子晴忙問身邊的韓睿:“什麽是潛雨行動?我怎麽沒聽說過?”
韓睿半遮著嘴低聲道:“你還算是個新丁,不知道也正常,潛雨行動其實就是臥底行動。”
“緝毒隊派臥底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麽大家的反應都這麽奇怪?”
“我也是聽說,五年前,有一個臥底,身手和頭腦都是一流,但他卻在潛雨行動中失聯了,當時上麵特別緊張,若是這個臥底變節,那對於咱們緝毒警來說,那就是一場災難,所以叫停了潛雨行動,所幸這五年並沒發生什麽特別大的風浪,大概是這回對那方墨陽實在沒招了,所以才又重啟了吧。”
“那個臥底後來找到了嗎?”
韓睿看了看韓維希,說:“到現在,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但上麵已經默認他是犧牲了。”
子晴有些愕然地點了點頭,提筆將方墨陽這三個字添進了記事本,並打上了三個重重的感歎號。
散會後,韓維希將子晴叫到辦公室,從抽屜裏摸出一塊銅製的牌子,係上一條紅色的繩子,遞給了子晴。
子晴接過來,喉頭發澀。
這是緝毒隊的傳統,犧牲滿百日的人都要在後院那棵大槐樹上掛上一塊這樣的銅牌,並不署名,隻刻有生前的警號,聊表哀思,然後翻篇,繼續在緝毒這條道阻且艱,而永無盡頭的路上奮勇向前。
子晴撫摸著這一串數字,手指間一股沁人的寒意。
如何鮮活的人,也就不過那棵大槐樹上一塊單薄的銅牌。
“去吧,你親自去掛,然後,就忘了這事兒吧。”韓維希點上一支煙,徐徐地吐出兩個煙圈,嫋嫋青煙中,他的表情耐人尋味。
“是,韓隊。”
子晴走出門,努力眨了眨眼睛,遏製住淚意,然後往後院走去。
大槐樹已有些年頭了,三人合抱都稍顯吃力的粗壯樹幹被不知名的藤條給纏了個結結實實,樹蔭遮天蔽日,樹葉疏疏密密間偶透射下陽光,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斑駁的的光暈。
周圍十分安靜,這個地方,幾乎無人會來,是掛滿枝頭那些英靈們的棲息地,若非必要,不便打擾,這是規矩,更是默契。
子晴站在一張高高的椅子上,踮著雙腳,伸長了一隻手臂努力地想去夠那樹枝,還差個一分半毫,她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根絲巾甩上去想將那樹枝拉到麵前,手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枝條的邊緣,卻又被討厭的風吹起,手指就這樣在空中抓來抓去,不一會,手麻了,腳也漸漸支持不住,她心有不甘,嘴裏喃喃地念叨著:“隻差一點了,就一點了…啊!”隨著一聲驚叫,身體突然失去重心向後倒去,卻被一雙手適時地接住,驚魂未定地轉過頭,迎上一張男人溫柔的笑臉。
“韓睿?你怎麽來了?”
韓睿笑了笑,道:“就知道你來掛向隊的牌子了,需要幫忙嗎?”
子晴有些窘迫,淡然地推開韓睿的手:“沒事,我自己能行。”
隻見韓睿往上一跳,一伸手,便將那枝條扯到子晴跟前:“在我麵前,你逞啥強呢,個子高也是有個子高的好處的吧?”
子晴感激地對他笑了一下,將牌子掛上,鬆開樹枝,牌子緩緩上升一小段距離,在風中輕輕搖曳了幾下,停了下來。
“爸爸,你好好休息吧,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韓睿寬慰道:“向隊泉下有知,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我能有什麽讓他感到驕傲,還什麽成績都沒有……”
“別著急,慢慢來,誰不是從新人菜鳥那樣磕磕碰碰地過來的呢?”
子晴斜眼看著韓睿,這個男人溫潤如玉,麵上看不出一絲一毫刑偵精英的模樣,難以想象他拔槍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韓睿,你真會說話,你是怎麽想著來緝毒隊的?”
“刑偵像是個大雜燴,什麽都得懂一點,你還不知道,我連開鎖都會了,想著還是術業有專攻好吧。”
子晴聳了聳肩膀,搖著頭剛想轉身,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停下腳步,“你剛才說,你會開鎖?”
當韓睿站到向家那個神秘地下室麵前的時候,還有些發蒙。
子晴指著那把大鐵鎖:“就是這個,你看看能幫我打開嗎?”
韓睿拿起那鐵索左右看了看,道:“這個鎖並不複雜,但是樣式型號太老舊,反而不太容易——呃,這不是你家嗎,你沒有鑰匙?”
“我要是能找到鑰匙,還能麻煩你跑這一趟嗎?”
韓睿拿出放大鏡再次仔細地將那鐵鎖的鎖芯看了一遍,說:“倒是可以打開。”
“是嗎,那就太好了!”子晴興奮起來,二十多年了,這扇門裏麵的秘密終將重見天日。
“可是……”韓睿皺著眉頭,“向隊生前不許你進去,自有他的道理,萬一裏麵是什麽你不該看到,或者不想看到的東西,那後悔可來不及了。”
“我知道,你開就是了,這是我家,還能真關著頭吃人的妖怪啊?”
“好吧。”
韓睿摸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打開來,裏麵滿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他想了想,從中抽出一支圓頭的形似細針的東西,插進了那鐵鎖的孔裏,然後上下轉動了幾下,鐵鎖紋絲不動。
又換了一支梅花頭形狀的像是鉗子的工具,夾住那鎖芯,然後往外一拔,隨著清脆響亮的哢噠一聲,塵封已久的鐵鎖,終於開了。
那門失去了鎖的束縛,竟往後動了一下,由緊閉著變為了虛掩。
子晴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她搓了搓手心的微汗,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門推了開去。
黑暗夾雜著一股涼意撲麵而來,空氣中還隱約彌漫著些許灰塵和黴爛的味道,不知道吸入了什麽,子晴喉頭發癢,連著咳了好幾聲。
韓睿拿出手機,打開電筒,往漆黑的四周照了照,順著牆壁摸索到了一個塑料觸感的東西,忙按了一下,整個屋子頓時明亮了起來。
子晴捂著嘴,四下打量,當她的目光流轉到屋子正中央的時候,仿佛被什麽給突然刺到了,瞬間驚詫地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