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冰山一角（2）
第四十八章冰山一角（2）
正堂神龕上的那尊關公像，眉飛色舞，銅鈴般的雙眼像是能洞察世間萬惡萬善。
黑蛇點燃三炷香，拜了三拜，插在香爐中，轉過身，看著方墨陽，許久，緩緩開口：“墨陽，和長興的梁子，宜解不宜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方墨陽沒有說話，隻垂眼盯著地麵，像是在沉思著什麽，手指分明的微弱抖動著，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在義鋒的軍火線還沒完全成熟之前，還是要仰仗長興的供貨，但依著七爺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這樣幾句話就善罷甘休，所以，蛇爺的意思是……”
黑蛇沉吟著點了點頭，拄著的拐杖在地板上敲了兩敲，將手放在方墨陽的右肩上，像是撣灰一樣輕拂兩下，目光陰沉。
“我知道，你從來不需要我多費唇舌，雖然我們成功搭上了諾讓，但現在義鋒暫時還沒有什麽資本可以和長興討價還價，若琦那兒，還得委屈你了……”
方墨陽抬眼看向黑蛇，唇角微動：“蛇爺言重了，不過就是娶個女人，談不上委屈。”
“你放心，這隻是權宜之計，一旦時機到了，那個女人就不再是咱們的籌碼了，到時候，沒人能困得住你了。”
“我明白。”
“嗯……”黑蛇再次拍了拍方墨陽的肩膀，“懂事的孩子，不枉費我這二十多年來的心血，關鍵時候，還是得靠你……”
方墨陽笑了笑，並不答話，眼角卻瞄到門邊，一個迅速消失的身影，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般，一閃而過。
方珍獨自推著輪椅快速地從正堂門出來，方墨陽也跟著走了出來，喊了她一聲。
方珍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隻是悶悶不樂地低著頭。
“你怎麽了？”方墨陽走過來，推著她的輪椅，慢慢地往前，“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午休嗎？”
方珍噘著嘴，仰起臉看了他一眼，“剛才爸爸和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方墨陽笑了一下，推起輪椅：“我先送你回去吧。”
兩個人一路沉默著回到了房間，方珍依然垂著腦袋，一副不想理睬人的樣子。
方墨陽朝套間的門口看了一眼，那房門虛掩著，沒有發出一點響動，那個人，在裏麵安靜得像是並不存在。
“珍兒，不開心？”
“我是不開心，但不是為我自己……”
“是嗎，誰敢惹我們珍小姐生氣？”
方墨陽臉上泛開明朗的微笑，寬大的手掌在方珍的頭發輕柔幾下，“來，跟我說說，我去擰斷他的腦袋替你出氣……”
方珍瞪著他，憤恨地躲開他的手：“墨哥哥，我問你，你真的要聽爸爸的，和那個若琦結婚嗎？！”
方墨陽還是笑著，蹙眉搖搖頭，“隻是訂婚。”
隔壁像是有人在驚慌中不小心碰倒了某個很輕的東西，輕微的響動，不著意聽根本察覺不到，不過就是如一陣風刮過，將窗簾掀起那般。
果然，方珍並未注意到這再細微不過的動靜，繼續逼問方墨陽。
“訂婚就是很快要結婚的意思，墨哥哥，你怎麽就能這麽不在意呢？”
“我需要在意什麽？”
“我討厭那個女人，早上還拿槍指著子晴姐姐呢，你要和她結了婚，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珍兒，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別怕，什麽都不會有改變的。”
“可是，可是……結婚不應該是和喜歡的人嗎？”方珍上前一步，抓著方墨陽的手，猶豫了一下，說：“墨哥哥，你不是喜歡子晴姐姐嗎？”
突如其來的風擊打著虛掩的房門，接著悠悠地來回動了幾下。
子晴竟然想不起是自己如何站到這門邊來的，此時的她仿佛是個小偷，偷竊到半途突然發現主人回來了，隻得慌張地躲起來，心虛得怕人發現。
這樣佇立在這已經多久了？還是想不起來，外麵兩人的對話倒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耳中，手指不受控製地攥緊了衣角。
房間裏一片寂靜，氣氛似乎有那麽些許緊張。
方墨陽往那扇門略微一瞟，對方珍淡淡一笑：“珍兒，別胡思亂想，我從沒那樣想過……”
這樣也好。
方墨陽說的這四個字，倒是挺契合子晴此刻的心情。
的確，這樣也好，手指緩緩放開了衣角。
子晴埋了埋頭，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依舊是慣常那冷漠無意的樣子，隻是，忽而覺得這不斷吹打著窗欞的風，略略帶著些許涼意直躥入了她的衣領，直鑽入她的心裏。
期望，不就是就是拿來讓人失望的嗎，更何況還是根本不應該產生的期望。
子晴換了一副心思，將房門關緊，坐了下來。
距離明晚行動的時間，還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時間仿佛又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終於，她聽到了關門的聲音，方墨陽應該是走了，稍稍鬆了一口氣，轉了轉耳朵上的通訊器，試著和韓睿通話。
“韓睿？”聲音極為輕微。
“子晴，你方便說話了嗎？”意外的是，韓睿幾乎是秒回。
“我等會兒就出去，想辦法找到諾讓的位置，隻是監控，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他們把監控都轉入了專用的暗網，有難度，但是我可以逐個試試。”
“好，那交給你了。”
“子晴……”韓睿欲言又止，“那個，我……”
“不用擔心我，這別墅的結構我已經摸清了，等你把監控解決掉，我行事會方便很多。”
“不是說這個……算了，等你順利歸隊再說吧，小心點。”
又等了很久，久到子晴已經不耐煩地在房裏來回踱步轉圈，她發現自己在獨處的時候似乎特別容易煩躁不安，有事做，可以讓她暫時逃避開心慌意亂，收斂起不受控製的莫名情愫，回到心無旁騖，空空如也的狀態。
終於，通訊器再次響起信號接通的提示音，此刻韓睿的聲音於子晴而言恍如天籟，若解救她於混亂心緒之中的救命稻草。
“子晴，所有的監控都暫時搞定了，但是撐不了太久……”
“多長時間？”
“二十分鍾。”
“每過兩分鍾提示一次時間，我盡快。”
子晴說完，將房門反鎖，從窗戶翻了出去。
午間陽光刺眼，門樓上背著機槍的守衛們也有所懈怠，偶爾打盹。
子晴瞅準時機，利用視覺盲區，幹脆利落地爬下了平台，安穩地落在了草叢中。
“十八分鍾。”
聽著通訊器裏的報時，子晴看了看院落裏的幾處監控，片刻也不敢耽擱，也來不及確認監控是否真的失效，站起來便靠著牆根朝正堂方向而去。
按照掌握的信息，每日中午正堂都是不會有人在的，是個查探的好時機，而正堂又是別墅的軸心位置，以這裏為起點，應是可以事半功倍。
子晴溜進正堂，果然空無一人，關公像麵前的香爐，徒留三炷尚未燃盡的香。
諾讓那樣重要的人物，隻要沒有離開，就一定是被黑蛇藏在某個極為隱秘的地方，那個地方，也許甚少有人知道，但這別墅太大，房間，岔路，彎彎繞繞太多，二十分鍾時間或者還不夠尋找三分之一。
“十六分鍾。”
子晴努力回憶著之前她畫的那幅地圖，雖然沒有什麽細節，但大致架構早已深深印在了腦海中。
父親生前曾經說過，在 K 三角，割據一方的大毒梟都會給自己留有後路，最常見的是在表麵看起來正常的房子下挖個暗道，更有甚者幹脆修建一座地下碉堡，進可攻退可守，在危急關頭不僅用來與警方抗衡，更是一個逃出生天的活路，而平日裏一般會用來藏匿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也往往就是警方一直孜孜不倦尋找的那些東西。
義鋒這座別墅也不會例外，平日與方珍閑談中，子晴發現，她作為黑蛇最親密的人之一，卻似乎並不知道什麽地道，所以，如果真有暗室，那麽諾讓十有八九就藏在裏麵。
可是，那個暗室又在哪裏呢？
想著，從正堂穿過小門到了東側的回廊。
“十分鍾。”
子晴剛從回廊出來，就見迎麵走來兩個背著槍的男人，她慌忙往門背後一閃身，將自己藏在了那厚實的長簾後。
還好，那兩個人並沒有看到她，一邊抽著煙交談著，一邊走了過去。
“聽說了嗎，墨少真的要和若琦訂婚了。”
“放眼整個 K 三角，道上就沒幾個敢招惹若琦的男人，墨少也不知道是倒了什麽黴，偏偏被她看上了。”
“就別在這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咱們還沒女人要呢……”
“下個月就到夫人的忌日了，整整一個月的茹素啊，誰知道到時候什麽情況，也可能是緩兵之計呢？”
“對啊，你不提我還忘了，最近蛇爺一日三趟地去夫人的墓地，往年也沒見去那麽勤，看來今年是不是要大辦一場……”
“往年一個月不喝酒不吃肉不碰女人，老子的腸子和槍都生鏽了，再多來倆月，兄弟們還活不活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走過子晴藏身的房門，完全沒有注意到門背後那長長的簾子中的異樣。
“還有八分鍾……”
子晴心中著急起來，這種能出來自由查探的機會千載難逢，而現在時間不到十分鍾，她卻還完全沒有頭緒。
黑蛇究竟把諾讓藏到哪裏去了？
諾讓這樣重要的人物，義鋒上下定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擇手段嚴密保護，但也沒見哪裏特別有重兵把守，別墅的日常運轉依然按部就班，而黑蛇作為義鋒最大的話事人，既要保證諾讓的安全，不被三區和長興找到，也要能隨時見到諾讓，一定是親自出麵的，不會假以別人之口。
親自出麵？！
“六分鍾……”
一著急，腦子裏竟突然靈光一現，她想起剛才聽到那兩個人說，黑蛇最近去墓地去得特別的勤。
墓地？一天三趟地去？即便是對亡妻情深似海，也不必日日都去吧？
莫非，這其中，有什麽她沒想到的蹊蹺？
莫非，諾讓其實根本不在這別墅內？
“五分鍾……子晴，子晴，你還在嗎？！”
韓睿顯然開始焦躁不安，每隔兩分鍾一次的報時變成了一分鍾。
子晴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咬住嘴唇，拚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慌，不能衝動，再好好想想……”
那呼之欲出的推測已到了嘴邊，還來得及沒告訴韓睿，一側身，從簾子的縫隙中看到，方憶瀚走到剛才那兩個人的麵前，三個人互相點了煙，竟然就這樣駐足在了正堂門口開始了冗長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