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死水微瀾(1)
第六十一章死水微瀾(1)
第二日傍晚,韓睿回來向袁祥做了匯報,聽聞了現場出現第三個人的事,便來找子晴。
“如果你也是來問那第三個人是誰的話,我也隻能回答你,我真的沒看清楚。”
子晴喝了一口水,說了這兩日來的第一句話。
“我隻是來看看你……”韓睿注意到子晴的瞳孔有些渾濁,她握住水杯的手極不自然,“子晴,你還好嗎?”
“現場還有什麽其他收獲嗎?”子晴側過身去,岔開了話題。
“正如袁祥所知的那樣,那裏就是個圈套,是黑蛇布下的死亡局,先是讓方墨陽他們故意透漏行蹤,引警方去追,然後把我們順理成章地帶到那個早就布置好炸彈的倉庫,他們就從後門逃了,想把我們困在裏麵一網打盡,至於你發現的那個藏貨倉庫,也是個陷阱。”
子晴道:“所以,那些冰毒都是黑蛇放下的誘餌,沒有發現也就算了,一旦發現,警察肯定會動那些冰毒,然後觸發爆炸,誰也跑不掉,還真是陰險毒辣。”
“這倒是黑蛇能幹得出的事,這一次又沒得逞,也許很快又會來第三次。”
“不是也許,而是一定,方珍在這裏,黑蛇是不會放棄的。”
“不過,我不理解的是,同樣是在爆炸現場,你隻是一點擦傷,而方墨陽為什麽會受那麽重的傷,還有,你居然能捅他一刀,這讓我們都很意外。”
子晴心中咯噔一聲,不由得握緊了水杯,“他……他的傷很重嗎?會有性命危險嗎?”
韓睿看著子晴微微收緊的手指,道:“失血過多,我回來之前還昏迷著,醫生也不確定他什麽時候能醒。”
子晴放開水杯,低了低頭,“韓睿,能讓我……允許我去一趟嗎?”
“這個人身份非同尋常,都怕出岔子,現在章警官安排的五個人一組二十四小時輪班看守,你是不放心什麽嗎?”
“我不是不放心,我是……”子晴沒有說下去,難道她能在韓睿麵前說,她是在擔心方墨陽的傷,擔心得幾乎要失控了嗎?於是話鋒一轉,“我是有些事想不通,想在他醒過來第一時間問個清楚,也許他知道那第三個人是誰……”
“那明天吧,明天你也該去見心理醫生了,到時候我去換班,帶你過去一趟。”韓睿笑著,揉了揉子晴的頭,“現在,你就好好休息吧。”
子晴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像是陰雲密布間硬擠下的一縷微弱的陽光,淡得幾乎看不見,又轉瞬即逝。
醫院是一個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地方。
子晴從小就畏懼醫院這個地方,她害怕這裏空氣中那無處不在的消毒藥水的味道,害怕那些閃著冰冷寒光的器械,更害怕的是,像是流水線作業出來的那些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見慣生死無常那種看似冷漠麻木的眼神,死亡的味道,甚至比刑場還濃。
韓睿在前麵多行半步,夜晚的醫院走廊,兩個人的腳步聲很有節奏地叩擊著地麵,慢慢地向前走著,盡頭左拐,子晴看到門口守著三名神色肅然的警察,對過往的人都會警惕地多看幾眼,進出的醫生護士都會嚴格地核實身份,搜身之後才放行,氣氛如臨大敵。
病房裏,那股消毒藥水的味道更加濃了,濃得有些嗆人。
子晴皺了皺鼻頭,慢慢走過去,眼前,一張白得刺眼的病床上,方墨陽靜靜地躺在上麵,身上裹滿了繃帶,雙眼緊閉,臉色如這床單一樣白,雙手一左一右地被分別拷在床的兩側,整個人呈大字型,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此時的他與一具死屍無異。
看守的警察見子晴進來,有些驚訝地起身來,見韓睿做了個無妨的手勢,心領神會地退出了門去。
子晴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床上躺著的人,他像是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旅人,終是尋得了方寸的安歇,寂然陷入了沉睡。
這時,門外進來一名警察對韓睿耳語了兩句,韓睿對子晴道:“看來他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我出去打個電話匯報一下情況,等我兩分鍾,很快……”
子晴點點頭,沒有回頭,隻看著方墨陽,床頭燈發出的昏黃光亮籠罩著他的臉,卻沒有一絲暖意,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
數月以來幾乎朝夕相處,她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認真仔細地看過他,她也從未想到,她會這樣凝視著他,世事就是這樣無常得可笑又可悲。
可笑,可悲,從來都是她。
隻是這一次,她異常清醒。伸出手去,卻在半空戛然停下,又收了回來。
“他們都以為是我捅了你一刀,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我有多想那一刀是真的捅在我身上,,”
韓睿站在門口,看著子晴的背影,逆著燈光,他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她無意識的喃喃囈語卻異常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轉身想出門,又停下,略略遲疑,走上前去。“時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子晴看了看外麵濃黑的夜色,臨時鑲嵌起鋼製護欄的窗戶,約莫從監獄裏向外看去,也是這樣的視野吧,而此刻,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才是那隻困獸。
月色如水,柔和地灑在地上,些微有些涼意。
子晴想起在古弄的時候,夜裏看到在天海相接的地方升起的半輪明月,當時卻沒有機會好好欣賞一番,或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某些“雜念”已在她不曾注意的時候,如細雨潤物般潛入心底悄然生了根。
韓睿沉默著,子晴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三區的警察公寓,袁祥為子晴特批的臨時住處,就在麵前這棟守衛森嚴的大樓上。
“我先上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子晴說著,轉身向樓裏走去。
韓睿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子晴快要走到電梯口的時候,他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快步走了過去,“子晴……”
“嗯?還有什麽事嗎?”
“我……我有話想跟你說,其實,很早之前就應該跟你說了。”
子晴回過頭,看著韓睿,月光下,她白皙的臉龐更顯動人,反倒讓韓睿有些不知所措。
“子晴,今後,讓我照顧你好嗎?我是說,從今往後的所有日子,無論未來什麽樣,都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嗎?”
子晴像是驟然受驚一般,目光低垂,閃躲開去。“韓睿,對不起,是我不夠資格……”
韓睿苦笑了一下,像是子晴的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用對不起,你有拒絕的權利,但在我心裏,這世上除了你,沒人有資格。”
“我現在沒有心思考慮這種事,無論如何,我都很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
子晴不敢看韓睿,慌亂地按下電梯,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逃離這個令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境地。
進了電梯,韓睿突然伸手擋住門,看著子晴仍舊胡亂躲避的眼神,“如果,那個時候你沒有出那樣的意外,如果你沒有遇到他,會不會接受我?”
子晴低下頭,生硬地咬著唇,默然半晌。
她並不驚訝韓睿會這樣問她,似乎也從未想過要刻意瞞著他,她信任韓睿,像共生死的戰友一般毫無保留地信任,盡管這猝不及防的表白讓她有些許混亂,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會愛上這個男人。
“已經發生了的事,怎麽會有如果?而且,我也從未想過那種如果。”
韓睿淒然一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然後走近去,“子晴,你答應我,不要陷得太深,不要為了他把你自己置身於危險中,好嗎?”
子晴仰起頭,有些勉強地對著韓睿淺淺一笑,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韓睿不那麽受傷,不那麽擔心她,這種情形下,說得太多,反而顯得十分造作。
沉默,倒是個百試不爽的應對辦法。
夜,靜謐得可怕,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隻有兩個人的電梯裏緩緩流淌。
電梯停下,子晴剛邁出門,韓睿的手機瘋了一般地響了起來,此時已是午夜近十二點,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意識到出了什麽大事。
“我是韓睿……什麽?!”韓睿驚恐地抬起頭直視子晴,“方墨陽不見了?!”
半小時前。
病房內的看守警察到點換了班,聽到床上那個本應還在昏迷中的男人似乎有些動靜,便摁了鈴喚了醫生過來,為了檢查他背上的傷,打開了左邊的手銬把他翻了個身。
就在這一瞬間,方墨陽卻突然睜開了眼,閃電般地一拳一腳,看守警察和醫生都措手不及地被襲擊倒地。
確定沒有驚動門外的警察之後,他從床墊下掏出一根細細的鋼絲,從容不迫地把右邊的手銬打開,踢斷了兩根護欄,利索地鑽了出去,外牆的水管上,早已有人為他準備好了繩索,拿過來係在腰上,就這樣像蕩秋千一樣,緊貼著外側的牆壁,在夜色的掩映下,沒人注意到高樓上有一個人像蜘蛛人一樣,正在悄悄地往上爬去。
常浪站在頂樓露台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不時地探頭向下看,忽而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將方墨陽拉了上來。
“這次你也慢了兩分鍾哦……”
方墨陽解開身上的繩子,奪過常浪手上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給個火。”
“我說你,受了傷就別抽煙了行不行?吸煙有害健康!”常浪一邊抱怨著一邊伸過手來給他點煙,“我真怕你吸進去的煙會從你背上冒出來。”
“我要的東西呢?”
常浪從地上拎起一個雙肩旅行包丟給他:“我的服務你有不滿意過嗎?”
方墨陽打開包,裏麵有一套衣服,一頂帽子,一把槍加一個備用彈夾,一個老式諾基亞手機,一疊現金,還有兩個藥瓶,一整捆的醫用紗布。
“你這藥……”
“放心,不是嗎啡,正經的止痛消炎藥,起效有些慢,不過安全第一嘛。”
“謝了,我先走了。”方墨陽說著,已經換好了衣服,戴好了帽子,將包背在背上,往樓梯出口走去。
“喂,方墨陽……”
“還要幹嘛?”
“你這一身傷,能不能找個地方先養好了再說啊?”
“不用。”方墨陽又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頓了幾秒,道:“我發現有人跟著向子晴想殺了她,我現在顧不上她,你……你們多留心吧。”
常浪嗬嗬冷笑:“計劃之外的事,對你來說應該都歸於閑事一類吧?我倒是費解了,向子晴這是有什麽魔力,居然可以讓不可一世心如止水的方墨陽也開始管起閑事來了?如果說之前是按命令行事,那現在呢?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在醫院躺這三天的吧?”
方墨陽並沒有出言反駁,麵無表情地靜默了許久,像是在思考著什麽艱澀難懂的問題,然後將手中燃盡的煙頭彈指一揮,那一點點火星伴隨著煙灰落到地上,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