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心不由己（1）
第六十四章心不由己（1）
幾場雷雨一過，天晴之後，陽光愈發熾烈。
子晴坐在車的後排，用力地出著神，甚至連手中的筆掉落下去也未曾發覺，直到韓睿撿起筆遞過去，她方才如夢初醒，抱歉地對韓睿笑笑，接過了筆，靠著窗看著外麵，心想，前些天那種入秋的涼意，都隻是一場錯覺罷了。
韓睿不時地側頭看她，自方墨陽從醫院消失那天到現在又過去了數日。
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心理作用，總覺得在她失神的時候，眼中仿佛全是那個男人的影子，而她的種種表現，也在殘忍地一一印證著那個他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接受的隱秘。
“心理醫生說，你已經有很多天沒去過了？”
“你知道，我不是心理疾病，醫生對我沒用。”
“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去這一趟的。”
“沒關係，我也早就想去見她，我還欠她一個解釋。”
韓睿看著子晴沒有表情的臉，有那麽一刻，仿佛像是看到了向謙生前的樣子，眼神執拗，堅硬，卻也坦然得可怕。
“對了，昨天王貞給我打電話了，說以前報社的舊同事在整理檔案的時候發現了一本施愛燕的日記本，輾轉交給了她，她覺得是施愛燕的遺物，就托人帶給了常浪，然後才想起來告訴我們一聲。”
“施愛燕還有寫日記的習慣，這算不算得柳暗花明？”
“又得去找常浪了，這個人，我總覺得他沒表麵的這樣簡單，咱們得小心應付。”
“秘密，誰都有……”子晴說，“能不能揭開，又是另一回事了。”
說話間，車駛入了一扇巨大的鐵門裏，狹窄蜿蜒的公路豁然開朗，麵前是一個湖泊，對岸聳立這一座小樓，周圍都用高壓電網圍了起來，每隔五十米設置一個崗哨，都是荷槍實彈的警察，日夜守衛。
這看似寧靜的山中療養院，是三區為重犯而準備的，方珍不是罪犯，卻因其身份特殊，在醫療組那場大火之後，迫不得已被秘密轉移到了這裏。
算來，子晴也有兩個月沒有見到方珍了，心中確是有那麽些掛牽的。
上了樓，遠遠地，子晴看到方珍坐在輪椅上隔著護欄望著外麵發呆，身後站著兩名護士，拿著輸液瓶，拖著長長的軟管，連接著方珍的手背。
似乎是有所感應，方珍轉過頭來，看到子晴走過來，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方珍的臉色更差了，人好像也瘦了一圈，頭發卻更長了，有些淩亂地披散在肩膀上，笑容也有些僵硬，眼中閃動著什麽亮晶晶的東西，並不是眼淚。
“子晴姐姐，你還是來了。”
“對不起……”子晴蹲下來，握住方珍的手，那雙手還是那樣寒涼得可怕，這一點，倒是沒有絲毫改變。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你沒有騙我啊，你隻是沒有說而已，我不怪你。”
子晴看著方珍，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無法想象這兩個月來對於方珍來說是一種怎樣的煎熬，那麽羸弱的身軀，在承受病痛折磨的同時，還要接受被信任之人“背叛”的事實，她是如何撐下來的？子晴不敢去想，每想一次，心裏那種愧疚之情便多一分。
“你說，你有話跟我說？”
方珍看了看身後的護士，欲言又止。
子晴對護士道：“你們先過去吧，等會兒走的時候再叫你們。”
護士走了之後，子晴接過了輸液瓶，在義鋒別墅的那段日子，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這樣的液體就這樣一滴滴地進入方珍的身體，卻擋不住生命漸漸耗盡的腳步。
“子晴姐姐，你知道我這個所謂的病，是怎麽回事嗎？”
“我記得你說過，五歲之前你還是個能跑能跳的正常孩子，有一天你醒來，就成這樣了，你也不知道是什麽病。”
方珍把頭轉向一旁，凝視著湖麵：“其實，我是知道的，雖然我這一輩子不會太長，但是我一直記得……”
“記得什麽？”
“五歲那年，那天，下了一整月的雨終於放晴了，我偷偷跑了出去，然後遇到了一個人，他用糖果把我騙到沒人的地方，然後拿出一個打針的那種注射器，就那麽往我的背上一刺，我當時隻記得，那一針，很痛很痛，痛得我滿地打滾，是我所經曆的所有痛裏麵最痛最痛的，然後我痛累了，就睡著了，醒過來之後，我渾身都插滿了管子，卻感覺不道疼痛了，就像是，掉進了一個永不見底的洞，一直掉，越來越黑，越來越冷，我想大聲叫爸爸，叫墨哥哥，可是他們都聽不到，他們都不理我……”
“你當時很害怕吧？”
“是的，害怕，很害怕，後來也就不怕了，不過是死而已，大媽媽，媽媽，不是都死了嗎？”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成這樣了，爸爸和墨哥哥都以為我是得了什麽怪病，開始到處求醫給我治病，這一求，就是十五年。”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是有人傷了你？”
“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他們肯定會為了給我報仇去殺人的，然後別人為了報仇又殺過來，這樣你來我往，會死掉很多很多人的，我不想看到這樣……”
“你那個時候隻有五歲啊，那個人能對你下這樣的狠手，難道不該死嗎？”
“他是該死，但是為了找到那一個該死的人去多殺很多其他人，不值，悲劇，有我一個還不夠嗎？”
子晴感到眼眶中突然掉下什麽東西，滑過臉頰，滴落在方珍幹癟冰冷的手背上。
方珍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子晴，對她笑了笑：“子晴姐姐，其實我今天見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幫你的。”
“爸爸總是說，大媽媽的死，姐姐的失蹤，媽媽的難產，還有我生病，都是因為他罪孽太重上天降下的報應，他害了那麽多人，我也不想為他開脫，即便沒有你們，老天也不會饒過他的，但是他畢竟是疼我愛我的爸爸……子晴姐姐，我知道你有你的信念，我不會為難你，隻求你答應我，真的到了爸爸的末路那一天，你不要親手殺了他，他死了，埋在哪裏，也不要讓我知道，好嗎？”
子晴的喉頭哽咽著，淚水不斷從眼中湧出，她說不出話，隻能一個勁地搖著頭，悲劇，就是把美好撕碎，血淋淋地展示給人看。
“還有墨哥哥，我知道我這樣說可能很可笑，但是墨哥哥，他真的很好，我一直希望他能離開爸爸，那樣的話，他或許還能做一個你們定義的那種好人吧，可是我又舍不得他離開，因為我是真的好喜歡他，喜歡到想要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喜歡他……”
子晴抹了一把眼淚，淒切一笑，撫著方珍的頭發：“珍兒，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用擔心，你不會有事的，你會活下去的，這一次，我真的沒有騙你……”
方珍笑起來，雲開霧散，一縷陽光照射在她臉上，那蒼白的臉似乎也有了幾分紅潤。
很快到了離開的時候，子晴低著頭慢慢向樓梯口走去，她不知道這次見了方珍，下一次再見到，會是何時，何種境況了。
“再見，姐姐……”
是方珍在叫她嗎？子晴猛然恍惚了一下，回過頭，卻見護士已經把方珍推回了房間，聽錯了嗎？
呆立了許久，空蕩蕩的走廊，像是再也不會看到剛才那一縷陽光了。
歸途的道路上，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橡膠樹，寬厚的樹葉遮天蔽日，淳樸的居民們在路上擺滿了商品，對著過往的車輛和旅遊者熱情地叫賣，樹叢間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隻受驚逃竄的動物，在這裏，所有的生靈都同人類一樣，過著平等而相安無事的生活。
然而，子晴卻並沒有海闊天空的感覺，她以為，見過方珍能讓如釋重負，結果，反而是愁腸百結。
韓睿不知道子晴和方珍到底說了些什麽，子晴自療養院出來一路上都這樣心事重重，誰也不願意理睬的樣子，讓他擔心更甚。
章延昌坐在副駕駛上，從頭頂的後視鏡看著後排的兩個人，一個生人勿進，一個忐忑不安，這空氣中充滿著緊張和尷尬，於是道：“哎，你們兩個最近怪怪的，吵架了？”
原本是想活躍一下氣氛，卻沒想到後麵的兩個人並沒有理會他，韓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別過頭去，神色有些悵惘，而子晴好似根本沒聽到，始終眼不眨地注視著車窗外的景致，像是在想什麽想入了神。
“我說你們……”章延昌側過身來還想說什麽，就在這時，車突然一個緊急轉彎，車裏所有人反應不及，都慣性地隨之向一邊倒去。
子晴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爬起來重新坐好，這時就聽到一陣轟隆聲由遠及近，迎麵出現了一輛卡車，如喝醉酒的人撒酒瘋一般橫衝直撞地直朝著他們狂奔而來。
章延昌心中大叫一聲不好，“靠邊，快靠邊！”，
同時打開車窗來朝著卡車得輪胎開了幾槍，卡車趔趄了幾下速度卻並未減慢，車有些躲閃不及，被逼到了一個死角裏，幾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卡車就那麽撞了過來……
這時，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一輛黑色轎車，直直地向著卡車撞了過去，就聽得“嗙”一聲巨響，他們的車和卡車生生地被這輛車給阻斷開來，由慣性控製著滑出十米多遠的距離停住了，而那輛卡車原地打了個轉，向前滑了幾米，擦過那輛黑色轎車，然後結結實實地撞到了護欄上，竟翻了個底朝天，生生地橫在了道路中間，冒出了一股熏人的黑煙。
怎麽回事？！
三人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事情發生得太快，從開始到結束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子晴不敢相信，他們剛剛距離死神是那樣近，而又突然來了個驚天逆轉，滅頂之災擦肩而過。
韓睿和章延昌下了車跑過去，兩輛車都已麵目全非，正在呲呲地冒著黑煙，地上一大灘汽油正緩緩從卡車的底部往下流淌著，二人臉色一變，同時轉身飛速向前跑了幾步，“嘭！”就在他們撲倒的同時，一大團火光隨著巨大的爆炸聲從卡車的車身上噴湧而出，隨即燃燒起來，冒出滾滾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