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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是劫(1)

  第七十章是劫(1)


    這一覺,子晴睡得很是昏沉,卻並不安穩。


    不斷的夢,夢裏不斷出現的那些畫麵,那棟海邊的木屋,極盡纏綿的夜晚,她的手觸摸到他背上那片傷疤的時候,那粗糙的感覺,他肩下那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刀傷,觸目驚心地映照在她的眼簾之中,他腹部的龍形紋身,他耳後的青色蝙蝠,以及他唇上的,身上的氣味,混淆著著淡淡的煙草味,酒味,汗水味,迷離迷亂的燈光閃爍搖曳,海潮海風伴著令人臉紅心跳的低沉喘息聲,然後畫麵忽地一轉,取而代之是槍口,是那顆子彈向她飛來,她倒地,他冷漠地轉身離去。


    這一切仿佛電影鏡頭一般,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循環播放著,不願意想起,卻總是想起,攪擾得她夙夜不得安眠。


    慢慢蘇醒過來的時候,一道寒光閃過,就聽到“哐當——”一聲,是子彈掉落在手術盤裏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的聲音,子晴有些麻木地眯著眼,看戴著口罩的醫生噓出了一口氣。


    或許是麻藥的緣故,腿上的痛似乎已經不那麽明顯了,又或許是她隻感覺到心裏的痛而腿上反而不那麽重要了,其實,原本就不重要。


    包紮完畢,醫生解下口罩走了出去,護士把她扶起來半躺著坐好,子晴麵無表情地看著腿上纏裹著的白紗布,動了動,傷口扯著肌肉,撕裂剝離的痛,麻藥的功效正在逐漸褪去。


    “向警官的傷並無大礙,幸運的是那顆子彈若是再偏 2 公分就是動脈血管,後果就比較嚴重了,開槍的人槍法控製得很好,也不像是想要她命的……”


    子晴聽著門外醫生的述說,又輕輕閉上眼,沒有力氣去再思考什麽,眼前一直環繞著方墨陽對她開槍時的表情,冷靜而又殘忍,他幾乎都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把那顆子彈射進了她的身體,前一晚還被他緊緊擁在懷裏,耳鬢廝磨的身體。


    醒來之後,她一直都在艱難地思索著同一個問題,既然開了槍,他為什麽不幹脆殺了她?讓她還得逼著自己醒來麵對那不堪的痛苦,讓她以後看到大腿上的傷疤就想起他是怎樣的冷酷。


    想著想著,竟鑽不出那個牛角尖了。


    “謝謝醫生。”這是袁祥的聲音,隨即子晴看到他推開了門走進來。


    袁祥看到子晴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樣子很平靜,穿著一身白衣坐在那甚至還有幾分恬靜的感覺,臉色也很正常,隻是雙眼略顯無神。


    她側過頭看著袁祥,淡淡地笑了笑。“情況很糟糕嗎?”


    袁祥坐下來,深深地看著子晴,“你是問案子,還是你自己?”


    子晴側過頭去,正對麵是一扇窗子,掛著白色的窗簾,半掩著,能看到外麵的走廊上站滿了警察,韓睿和章延昌正在交談,他們的表情都十分嚴肅和緊張,尤其是韓睿,子晴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本是溫潤如玉的他,此刻卻被一股無法控製的憤恨情緒所包圍,像是下一秒就要按捺不住去拚個你死我活,反倒是平日裏脾氣暴躁的章延昌,這時顯得尤其冷靜,不時地拍著韓睿的肩膀,說著寬慰的話語,兩個人像是互換了靈魂般,這場麵竟然有些滑稽,看著,不由得笑出了聲。


    “袁叔叔,你看他們,像不像是互相換了身體?”


    袁祥往窗外看了一眼:“還知道說笑,那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


    子晴撐著床沿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口,每走一步,傷口就劇痛一下,她卻強忍著,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跌倒,不讓已經湧上眼眶的淚水流出來。


    袁祥歎了口氣,道:“技偵的報告出來了,那台電腦的確如你所說,幹淨得跟新的一樣,但在進行數據恢複之後,有一個記事本文件,時間是今天早上 6 點 10 分,在 7 點過 8 分的時候被刪除了,那個時候,方墨陽應該是已經離開了海邊木屋,所以子晴,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那個記事本是我刪的,但是,袁叔叔,請您相信我,那個記事本的內容和案子沒有關係。”


    “我當然相信你……”袁祥走過來,突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眉間交纏著一絲沉痛,“子晴,你小時候,你爸爸應該給你講過小美人魚的故事吧?”


    “小美人魚愛上王子,於是用優美的歌喉與女巫交換了魚尾變作雙腿,得以來到陸地與王子在一起,她每走一步,就如行走在荊棘之上那般疼痛,可她的犧牲並沒有換來王子的愛,最後沉入海裏,化作泡沫。”


    “耳熟能詳嘛,那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海洋陸地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小美人魚真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袁祥背過身去,“這個故事其實還可以有另外的理解,世人皆歎息小美人魚化作泡沫不值,但你有沒有想過,她忍受走在荊棘之上的痛,直到最後化作泡沫的時候,未必就不是得其所的欣慰。”


    子晴轉過頭,不解地看著袁祥,“袁叔叔,我……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很多年前,我曾經和一個女人短暫地在一起過,那是我生命裏最難忘最快樂的日子,絕無僅有的一段時光,可我當時卻不得不因為一些原因忍痛與她斷絕一切的聯係,甚至從她生活中徹底消失,到她去世我都沒有給她過一句解釋,也不能去見她最後一麵,即便很多年之後我才發現原來當初我離開她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孩子,我也不能以父親的身份認那個孩子……”


    “她恨你嗎,你的孩子恨你嗎?”


    “我不知道,如果他們恨我,也是應該的,盡管我也很痛苦,但是從未後悔過,因為至少我很幸運能有這段刻骨銘心,而和我一樣的其他更多的人,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這種機會,他們僅僅是要活下去,就已經很艱難了。”


    子晴依然迷惑著,她不太懂袁祥突然告訴她這些是什麽意思,“那你是什麽原因必須要這樣做呢?”


    “子晴,我說這些話的本意是想讓你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追究一個所以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像你看到的那樣簡單,不過,如果你們都能堅守到底,或許有朝一日,會迎來雲開見月明。”


    “我們?袁叔叔,我還是不太明白……”


    袁祥卻搖了搖頭,漠然地笑笑,並沒有打算繼續說下去,表情像是在說“點到為止”。


    韓睿站在門外,麵容憔悴地靠著門框,不顧醫院的禁令背著身偷偷吸煙,這是他這數月來第一次吸煙,也是第一次一夜未眠。


    袁祥出了門,對他點頭示意他可以進去了,韓睿看著虛掩的病房門,掐滅煙頭,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子晴回頭看他,“你們不用緊張到每個人輪流來看我吧?”


    韓睿痛苦地垂下眼:“子晴,為什麽……”


    子晴沉默幾秒,“是我配不上你……韓睿,不要再和我談這個問題好嗎?”


    “好……”韓睿笑容淒然,他轉身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指了指子晴的脖子:“這條絲巾太豔了,不適合你。”


    陰沉的天空悄然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窗台上,簌日免簌作響。


    她低著頭,靜默著,長長的頭發遮住了略顯蒼白的臉龐,又站了一會兒,她走出門,向艾妮借來了粉底,遮蓋住那個尚未消散的痕跡,這條欲蓋彌彰的絲巾,被丟在了一邊。


    子晴不想再去思考那個小美人魚的故事是否還有其他的理解,腿上那槍傷的痛依然在鮮明而清晰地提醒著她,那個男人是她竭盡畢生力氣,也渡不過去的劫。


    深夜,樓頂天台,剛剛雨住的天空月明星稀。


    常浪聽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隨身摸出一支煙丟了過去。“終於肯準時了?”轉過身,見方墨陽正拿出打火機點煙。


    常浪笑著說:“要不是向子晴住在這家醫院,照眼下這情勢,你是不是都不肯出現?”


    方墨陽點燃煙,借著煙火的微弱光勢抬眼看了常浪一眼沒說話。


    “哎,不是戒了嗎?又破戒了?”常浪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方墨陽走到常浪身邊,吐出一口煙,悶聲說:“我破的戒還少嗎,不差這一個。”


    “世事往往就是這麽奇怪,你越是有什麽禁忌,上天還偏就要用什麽來考驗你,沒能經得住考驗,也不算你的錯。”


    方墨陽不屑地冷笑著:“這一套套的大道理全是廢話,他說的嗎?”


    “我在你心目中就隻配插科打諢嗎?”常浪哼了一聲,說:“不說笑,講真的,我真的特別想給你那一槍點個讚,也太他媽準了,我這輩子再如何勤學苦練,也達不到你這槍法!”說著,側過臉去抖了抖煙灰,繼續說,“東西給他了吧?沒人發現吧?”


    “我還沒說你,怎麽也不提前給我打個招呼?”


    “我怎麽沒打招呼啊,不是告訴過你,你不見他,他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見你嗎?隻是沒想到啊方墨陽,你能耐了,開那一槍,估計連他都懵了,見麵你得挨罵了。”


    方墨陽也側過臉對著他,神色戚然,“因為我犯了錯,現在事情變得有些棘手了,不得不這樣做,既然做了,挨罵又有什麽所謂?”


    常浪默默地看著他許久,直到煙已經燃到了他的手指處,“無情未必真豪傑,有弱點也未必就一定是壞事。”


    “我不是豪傑,也不配有弱點。”


    方墨陽扔掉煙頭,躍上欄杆,坐下,低頭俯瞰著這棟大樓的某一層,某一個房間,並不強烈的燈光,在這陰鬱的夜晚,突出地發散著倔強的亮光。


    今夜的夜色仿佛特別漆黑,不知何時,方才放晴的天空又布滿了厚厚的雲層,再也看不到星星,也再沒有一絲月光透出來,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也不知道頭頂上的這片天,到何時才能迎來真正的光明。


    迷惘蔓延,如墨水般擴散開來,那個房間裏的人並不知道,這劫,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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