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鯨落(2)
第八十七章 鯨落(2)
一如她所熟悉的那樣,這個男人依舊神情漠然,不喜不悲,如雕像般站在那裏,見她轉身,唇角不可見地上揚了一下,又迅速隱沒。
那一瞬間,子晴竟然忘了手裏還拿著著咖啡杯,心突然沒來由地一慌,手指微微一個哆嗦,杯子掉落了下去,啪一聲砸在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濺落在腳邊,無力地晃動著,粉碎得七零八落。
兩人相對無言,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說話。
“說吧,你這次又準備用什麽方式消失?”子晴端著槍,逼近兩步,隨手將門反鎖了起來,“為什麽要出現,是來自投羅網的嗎?還是你已經囂張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
“為什麽,每一次你都有這麽多問題等著我?”方墨陽低了低頭,把身子斜靠在牆上,“向子晴,不要和自己較勁,那把鑰匙放在你那裏也太久了,我是來拿回的。”
“這是要兩清是嗎?”
“你要這麽想,也可以。”
子晴冷笑著,一把從脖子上扯下鑰匙丟過去,方墨陽接過鑰匙握在手裏,看了看,什麽也沒說,轉過身去,將反鎖的門打開,身後響起子彈上膛的喀喀聲。
“方墨陽,如果你敢跨出這個門半步,我一定會立即擊斃你!”
“你完全可以這麽做,不過我要離開這兒,誰也阻止不了。”
“你為什麽還是這樣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的,是你……”方墨陽沒有回頭,說話的語氣極為冷淡,儼然不帶一絲感情色彩,“我們都應該記住各自應該做的,其他的,不應該在考慮範圍內。”
“所以,無論如何,你還是要回到黑蛇那邊去,是嗎?”
“我們之間本就該是涇渭分明,以前是,現在也是。”
“你知道我去見方珍的時候,她說了什麽嗎?她說,如果可以,她希望你能離開黑蛇,她不希望你和黑蛇一起都不得善終,你不想活著再見她一麵嗎?”
方墨陽沉默了幾秒,終於緩緩回過了頭,笑了一下,“她在你這裏,是最好的結局。”
“你有想過你的結局嗎?你真的要這樣一意孤行下去嗎?”
“我的結局早就注定了,不用你操心。”
說完,他又轉過頭,往前走去,子晴顫抖著手指,放在扳機上,對準了他的脊背,隻需要輕輕一扣,子彈就會射穿他的身體,他的心髒,然後,看著他倒下,難道最終,她還是需要用這樣萬般不願的方式,才能留住他嗎?
淚湧上眼眶,慢慢模糊了她的視線,朦朧中,他的身影正在漸漸遠去。
放下槍,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又舉起了槍:“方墨陽,對不起了,我不得不這麽做……”
就在子晴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扣下扳機的那一刻,突然,另外一隻槍從她腦後伸了過來。
“警官,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放下槍。”
這魔鬼般的聲音,來自真正的魔鬼,戰均。
見子晴不動,戰均揚起腳踢到她的手腕上,槍掉落到了地上。
方墨陽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見戰均左手勒著子晴的脖子,槍口緊緊地抵在她的太陽穴上,整個人動彈不得,頓時眉心一緊,快速往前幾步,“戰均,這兩天跟著我的人,果然是你……”
戰均猙獰地笑著,“是啊,就是我,不跟著你,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們早就暗度陳倉了。”
“和沒腦子的人說話真費勁,你不會不知道她是誰吧?”
“我當然知道,所以今天我會拿著鑰匙回去,告訴蛇爺是你殺了大小姐,這結果,隻是想想就讓我覺得太舒服了。”
“如意算盤打得倒是不錯,你不就是想要鑰匙嗎?放了她,一切還有得商量。”
“我可不敢相信你方墨陽說的商量,我知道我打不過你,所以我得給自己尋個保障吧?”
“你想怎麽樣?”
方墨陽又上前幾步,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子晴又看到了他臉上那種令人膽寒的殺意,他雙眼裏冷冷的怒火。
“你就站在那裏,把鑰匙丟過來,否則我不敢保證槍會不會突然走火。”
“她要是少了一根頭發……”方墨陽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眸子裏殺意漸濃,迅速地聚攏了來,“我會讓你嚐嚐什麽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威脅我?墨少,你是了解我的,我從不受人威脅!”
“你也是了解我的,我從不虛張聲勢,說到做到。”
“廢話少說,鑰匙,馬上把鑰匙給我,聽到沒有?!”
戰均顯然有些急躁起來,子晴覺得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收緊,開始喘不過氣來。
方墨陽舉起鑰匙,“原以為你隻是想搶功勞,沒想到你腦子不大,胃口不小,這鑰匙怕是你要不起。”
子晴此時卻突然明白過來,那把鑰匙,並不是這間木屋的鑰匙,也不是一把普通的鑰匙。
“要不要得起各憑本事,這些年別人都說我戰均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在蛇爺麵前你也總是壓著我一頭,我受夠了,現在就讓你們看個明白,最被瞧不起的莽夫恰恰就是你們的掘墓人,怎麽樣,這反轉很精彩吧?”
方墨陽輕蔑地笑道:“這麽說就是沒得商量了?把身家性命都賭在這鑰匙上了是吧?行,給你——”
手一拋,那條細細的鏈子在空中如流星般劃過,戰均瞪大雙眼,竟忘了還挾持著子晴,忍不住放開手臂就要去接,就在這時,子晴側過身彎起手肘給了戰均一記重擊,然後頭一低,向前一躍,俯身撿起地上的槍,迅速轉身對準戰均的頭,戰均卻在此時反應過來,在她扣下扳機的同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彈射偏了!
方墨陽衝過來,拽住戰均的手腕就那樣用力一扭,槍從手中滑落,接著照眼眶一拳重擊,戰均叫了一聲朝後仰麵摔倒在地。
“走!”
趁著戰均還沒爬起來,方墨陽一把將把子晴拉到身邊就朝著屋後跑去。
身後,接連三聲刺耳的槍響。
穿過木屋後的椰樹林,是一大片礁石堆積而成的山丘。
終於,前方再也看不到路,目所能及處,不是光禿禿的黑色礁石,便是腳下似萬丈之高的懸崖,懸崖之下,深海怒濤,白色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擊打著岩石,不斷炸開高高的浪花,稍有不留神便會墜落深淵。
方墨陽朝身後望了一眼,“戰均肯定不是一個人來的,那些人很快就會追上來。”
子晴喘了口氣:“到底是什麽鑰匙?”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這樣跟我話說一半?”子晴直起身,又拿起槍,“方墨陽,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墨陽冷淡地笑了兩聲,“向子晴,你今天是幹嘛來了?難道不是為了頌泰 CFO 那樁案子嗎?”
“別告訴我人是你殺的。”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殺人狂?”
“我現在不得不這麽想,因為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那個人,是自殺的,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我憑什麽相信你?”
“女人就是這樣,什麽都想知道,知道了又不相信。”
“那是因為你這種男人太不值得讓女人相信。”
方墨陽突然走過來,把她那隻握著槍的手按了下去,“那你覺得哪種男人值得相信?韓睿嗎?”
子晴愣了愣,冷笑道,“對啊,他是值得相信,至少,他什麽都不會向我隱瞞,也不會……”
方墨陽收起笑意,盯著子晴的臉,“也不會什麽?”
子晴凝視著他,突然覺得,當她沒有看到他的時候,想起來總覺得很遙遠,而他在麵前的時候,明明很靠近,明明伸手便可觸及他,她卻依然覺得像是凝望著天邊的雲,更加遙遠而飄忽不定。
許久,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也不會像某個人,不出現則已,一出現不是讓我受傷流血,就是讓我難過流淚。”
這一次,他沒有逃開她的目光,而是淡淡地笑了笑,“這樣的人,的確不值得你相信,何況,他還在騙你……”
“騙我?”子晴正欲問個究竟,就見方墨陽臉色一變,驟然警惕起來,“來了,走!”說著,拉起子晴快步向前跑去。
還沒跑出幾步,猝不及防地一個沒留神,子晴感到右腳突如其來一個踏空,踩碎了崖邊那些看似堅硬卻早已被海風侵蝕得脆弱不堪的礁石,身子猛地向下一沉,順著懸崖陡峭的斜坡直直地向海裏墜落了下去。
方墨陽反應迅速地伸手拉住她,也被帶落了懸崖,千鈞一發的時刻,他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棵樹,雖然暫時地阻止了兩人的墜落,但卻不上下地懸空掛在了崖上。
鹹腥的海風夾雜著些許淩厲的浪花撲麵而來,抽打著掉在懸崖上的兩個人,身下是驚濤駭浪,掉下去的後果,或是被海浪吞噬,或是跌落在那些尖利的礁石上,無疑都是粉身碎骨。
子晴不敢朝下看,光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到波濤洶湧的海麵,她就會感到軟弱無力,提不起任何勇氣。
抬起頭,看到方墨陽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腦海裏就那樣突然閃過一個畫麵,還是童年落水的那一幕,但這次記起來的,卻不是落水後掙紮窒息的痛苦,而是被救起,被那雙手臂托起,雖然當時意識模糊,雖然現在也隻是一瞬間閃現,她卻感到頭頂這個男人,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熟悉感,仿佛很早之前,他們就已彼此相識。
“向子晴,聽著,你三點鍾方向有一塊突出的礁石,我要把你甩到那邊去,機會隻有一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失敗,誰也救不了你……”
子晴轉過頭看去,那塊礁石距離自己尚有兩三米遠,而下麵就是讓她恐懼的深海,她閉了眼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這時,那棵小樹似乎已經承受不起兩個人的重量,開始有了斷裂的跡象,兩人也開始逐漸下沉中。
“做不到也得做到,這是你眼下唯一的生機。”
“那你呢?”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方墨陽咬著牙,費力地仰頭看了看,又低頭看著她,“向子晴,你爸爸有沒有對你說過,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戰勝它?”
“你怎麽知道……”
說話間,身子又是一沉,子晴看著那棵馬上就要折斷的樹,對方墨陽說:“你放開我,否則我們兩個人都得死……”
方墨陽沒有說話,隻看著她,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我讓你放手啊……”
“別說話……”
“方墨陽,你放手!”子晴看著他,幾乎是嘶吼了起來,“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你總想讓我放手,好,我現在就想放手,你倒是讓我放手啊!”
方墨陽還是沒有說話,手卻抓得更緊了,他的額頭上開始滴落下豆大的汗珠,瞬間揮發在空氣中。
手,早已麻木沒有了任何知覺,像是要斷掉,卻又像是心有不甘。
子晴伸出另一隻手去,折下身旁一根尖銳的樹枝,方墨陽臉色變了變,眼中鮮有地出現了驚恐的神色,他意識到,她這是想要做什麽。
“向子晴,你敢?!”
子晴露出一個堅韌的笑,舉起樹枝,眼睛一閉,猛地朝他抓住自己的那隻手狠狠地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