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番外·半步之遙
第九十五章番外·半步之遙
海岸畔，一座不大不小的碼頭小鎮。
白天日光和煦，純淨的藍天白雲，幽藍如寶石般的海水，到處都是常綠的棕櫚樹，東西交錯縱橫著兩個熱鬧的集市,酒吧度假村藏匿其間，全賴著兩公裏之外的海濱浴場，從每年五月開始接待遊客的旺季才能做點生意，卻能賺得一整年的錢，然後再停歇半年，時光慢，生活節奏更是悠閑自得，慵懶散漫。
市集上最大的旅遊紀念品店，這天早上時間剛過 8 點，店員納維爾準時拉開了卷簾門，陽光瞬時傾斜著淌下，支起遮陽棚，往外看了一眼：“嗨，阿 Sun,早啊，今天真準時。”
“我哪一次給你送貨不準時？”
門口站著一個高個子年輕男人，戴著遮陽帽，一身背心加寬鬆襯衫，隨意地敞開著，露出結實的身材，麥色的皮膚上分布著些許汗珠，看樣子像是從碼頭一路奔跑過來的。
他的腳邊放著一個大框，裏麵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顏色各異的東西。
納維爾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把框搬進門來，隨手拿起幾個看了看，道：“這些現在到處都是，不太好賣啊，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呢？”
阿 Sun 點燃一支煙，靠在門框上，沒好氣地說：“你以為那麽好找哦？”
“我相信你能找到的，整個市集都知道，就沒你阿 Sun 找不到的東西。”
“承你吉言……”阿 Sun 手一揚，刨出一個圓圓的東西，在空中閃過一道淺藍色的光線，納維爾忙伸手一接，這是一個手掌大的螺旋形的藍色海螺，在陽光下閃耀著明亮幹淨的藍，一如這碧海。
納維爾喜出望外，使勁地拍了拍阿 Sun,“我就知道你能找到，這個成色真好，等著，我去拿錢給你。”
“不用這麽著急吧？”
“我怕你一會兒反悔了。”
納維爾回到店裏，打開鎖著的抽屜，抽出一疊嶄新的鈔票，阿 Sun 接過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揣進了懷裏。
“不數數嗎？”
“生意做了這麽多次，還信不過你？”阿 Sun 說著，朝納維爾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阿 Sun,等等！”納維爾走過去，笑著附在他耳邊說：“瑞雅在等你的電話呢，讓人家就一直那樣幹等著不好吧？”
“哪個瑞雅？”
“就是西市那邊開酒吧那個啊，上次不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嗎？”
阿 Sun 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門，“哦，好像有些印象了，隻見過一麵，話都沒說幾句……”
納維爾有些不滿，“她可是對你念念不忘，就等著你約她呢，你該不會忘了吧？”
阿 Sun 嘿嘿一笑：“記不起樣子了，還是算了吧。”
“你想好了？瑞雅可是出了名的難約，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謝，真不用了，我有喜歡的女人了。”
“是誰？有瑞雅漂亮嗎？身材有瑞雅火辣嗎？我真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人能征服你這隻危險的鯊魚。”
阿 Sun 笑了笑，看向遠處天際的眼裏浮起一絲溫柔。“I fear no fate,for you are my fate…”
“你說什麽？”納維爾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陽光熾烈，什麽都沒有。
“沒什麽，走了。”
朝前走了沒幾步，就那樣出其不意的，前方熙攘的遊客群中，他看到了那一張臉龐，那張熟悉的，帶著幾分倔強的臉，此刻，那張臉的主人穿著一襲青色長裙，背著小巧的女士雙肩包，長發鬆散著，被微風輕輕撩起，她用手撥弄幾下，卡在耳後。
這是無數次在夢裏出現過的那個人，這是無數次在夢裏出現過的場景，此刻的人，恍若從他夢中徐徐走來。
她左顧右盼，興味十足地看著街道兩邊賣東西的攤子和商鋪，未曾注意到正前方，那一道注視著她的目光。
阿 Sun 怔了怔，立刻掉轉頭來，徑直往納維爾的店裏走了去。
納維爾疑惑道，“你不走了？”
“日頭太曬了，借你這裏避避，等會再走，不會打擾你做生意的。”阿 Sun 走到屋子最裏麵，拉開簾子，在躺椅上坐了下來，又將簾子拉上。
“哎，你坐就坐別拉簾子啊，怎麽著也能吸引些女遊客，長這個樣子不充分利用真是浪費……”納維爾無奈地嘟噥著，把藍色海螺擺在了最外麵的貨架上，最醒目的位置。
女子一邊看著一邊走近了過來，第一眼就被那個特別的藍色海螺吸引住了目光，終於停了下來，駐足久久地看著，似乎入了神。
納維爾心想還真是走運，在別的店鋪還沒開張的時候他就要迎來這第一筆生意了，於是忙趁熱打鐵，熱情地招呼：“小姐想買點什麽？進店看看？”
女子指著藍色海螺：“這個，是天然的嗎？”
納維爾說：“當然，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小姐來得巧，今早剛送到的。”
女子拿起海螺，捧在手裏，看了許久，有些愛不釋手。
這個海螺似乎和別的貝殼類工藝品不同，周身光潔，觸之卻似有一絲溫熱，大概是在陽光下曬過的緣故吧。
“哪裏產的呢，我在這邊好像還沒看到有其他家在賣的。”
“小姐好眼光啊，這是古弄島才產出的天然藍螺，本店獨家。”
女子目光驟然一顫，微微動了幾下，仿佛有些震驚，隨即又有些失神。“古弄島離這有多遠，怎麽才能去？”
“小姐，古弄島是不對遊客開放的，東西都是由島民送過來。”
“你說早上才送來，那送東西來的島民呢，我想見見他，可以嗎？”
納維爾有些奇怪，“小姐是對這個海螺的真偽有疑問嗎？我以人格擔保，本店絕對童叟無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女子沒有說下去，笑了笑，“算了，多少錢？”
納維爾心花怒放，這麽快就賣了出去，還難得遇到了不砍價的，真是後悔沒跟阿 Sun 多訂幾個。
女子離開之後，阿 Sun 才重新拉開簾子走了出來。
“過幾天再多撈幾個來，大小不論都分你四成，怎麽樣，夠意思吧？”納維爾心滿意足地數著剛到手的鈔票，笑得合不攏嘴，抽出兩張來遞過去，“來，你的！”
阿 Sun 卻側著頭，默默地看著那個慢慢走遠的身影，把納維爾的手推了回去，“這次不要錢，我先走了。”
納維爾看著他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頭霧水地抬頭看了看天，被強烈的陽光刺痛得不禁眯起了眼。“這太陽和剛才有區別嗎？真是怪小子！”
女子把海螺小心地裹起來，放到背包裏，繼續向前走著，阿 Sun 遠遠地跟著，隨著她的步伐，時快時慢，時而停下躲避，然後等她背過身去，又隨著她繼續走。
人頭攢動，熙來攘往，高低錯落的肩頭，成了他最好的屏障。
他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無法控製地緊隨著，卻又刻意地保持著不會被發現的距離，並不想上前去擾了那一份難得的靜好。
她微笑，她蹙眉，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小動作，都盡收眼底，放入心底。
來來往往身邊很多人，而她所在的那個位置，在他此刻的眼裏，在他不算長卻孤寂的生命裏，在他不經意裏，就那樣鮮明地定了格。
隨著人流一直走，左轉，再走。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她上了旅遊巴士，他也混在遊客中上了車，她把座位讓給了一個年紀大的遊客，自己抓著護欄站著，看著外麵不斷飛過的景物，懵懵地發著呆。
他站在巴士最後麵，隔著擁擠的人群望著她，偶爾，她不經意地偏過頭，他就會迅速地低下頭，把臉藏在遮陽帽之下，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被她發現了，但重新看過去的時候，她卻並沒有發現。
還是警察呢，被人跟蹤了這麽久竟一點也沒察覺，神經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粗得跟水管似的，從以前到現在，還是這麽一樣的讓人操心。
這條巴士線路很長，從最東邊到最西邊，一路上慢悠悠地走走停停，遊客上上下下，不知不覺到了中午，車上難得有空出了幾個位子，她選了一個中間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仍舊側頭看著外麵。
中午的氣溫陡增，設施簡陋的巴士裏沒有空調，隻有兩架破舊的風扇吱吱呀呀地吹著，車內熱烘烘的，讓人昏昏欲睡。
她也開始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頭一點一點的，不由自主地朝一邊歪倒了去，一隻大手從後排的座位伸了過來，在她的頭快要撞到車窗的那一瞬間，溫柔地捧住了她的臉側。
她睡得有些沉，心安理得地枕著那隻手，像是睡在一隻十分舒適的枕頭上，有那麽些許摩擦的粗糙，卻十分溫暖柔和。
阿 Sun 就那樣一動不動地伸著手掌托著她，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的清夢，親昵的目光無奈地落在她的臉上，心底的微笑浮上臉來，多想時光就這樣停在這奢侈的一刻，沉溺在這片刻的地老天荒。
“終點到了！”
司機喊了一聲，車停了下來，她猛然驚醒過來，他抽回手，帽簷一低，迅速起身，不著痕跡地混進了下車的人群中。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四周望了望，又看了看外麵，忙背起包下了車。
他藏在一棵大樹背後，直到看著她進了酒店的大門，這才轉過身去，離開。
半步之遙，亦如天涯之遠。
回到古弄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映照著天空和海麵，連為了一體。
幾個小孩嘻嘻哈哈地跑過來爭先恐後地拉船，這是他們一天之中最喜歡的活動。
“阿 Sun，今天怎麽出去這麽久啊？”
“阿 Sun，外麵又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啊？”
“阿 Sun,我要的彩虹糖呢？”
“阿 Sun……”
“一個一個來，這麽多問題我先回答誰啊？”
幾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了起來，丟掉繩子一哄而散，一名少年跑過來：“阿 Sun，有人來找你，等你一天了。”
“是嗎，誰啊？在哪裏？”
少年栓好繩子，指了指某個方向。
阿 Sun 抬頭看去，先是微微一驚，繼而冷笑著哼了一聲，從船頭跳下來，迎著來人走了過去。
“我說是誰會來這裏找我呢，原來是常警官啊，稀客稀客，真是受寵若驚。”
“你貓在這裏兩個多月了，六年的報告寫完了嗎？”常浪一拳打向他的胸膛“阿 Sun？真是嗬嗬了，你能取個像樣點兒的名字嗎？向昱晨！”
阿 Sun 反應迅速地擋住這一拳，推開去。“名字隻是個代號，不重要。”
“是不重要，那麽我今天給你帶來的這個消息，大概也不重要了。”常浪故作遺憾的樣子搖頭歎息，“唉，我就跟他說來也是白來，你還是時時刻刻麽招人討厭。”
麵前的人眼睛一亮：“搞定了？”
“看樣子你也不想知道，算了，請我吃頓飯，我馬上就消失。”
“彼此彼此，你也還是時時刻刻都這麽欠揍，飯沒有，拳頭有一頓，要不要吃？”
“拳頭就先省著吧，以後咱們想要再見麵，可比以前更難了，得飛半個地球……”
“我並不是很想見到你，所以，無所謂。”
“好傷心啊，一起出生入死那麽多年，到頭來還是逃不過重色輕友的魔咒……”
“這些年出生入死的是我好嗎，你過得活色生香的，找個女人管管你吧，多鍛煉身體，當心膽固醇肥死哦，，”
“我就當你是在關心我了……”常浪不可名狀地笑了一下，變戲法般地拿出一個厚實的牛皮信封遞過去。
“一切妥當，如你所願，洪城。”
天涯之遠，如今，隻餘咫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