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出海
第二十五章 出海
“都安排好了人？都安排了誰？”顏宇航看看時間，五點半過了，這個時間不算早了，伊米現在會不會在醫院？
“聽說是請了個護工，其實情況不算嚴重，就是有個人在旁邊看著放心點，我們也能隨時情況。”顏太太忽然想到什麽：“看我這個記性，忘記準備你爸爸愛吃的醬鴨子了，我還要打電話讓人送過來。”
顏宇航跑上樓，很快把汗濕的衣服換了，再跑下樓的時候看到顏所長已經回來了，他問道：“爸爸，伊米的爸爸怎麽樣？”
“不算好，但也沒有生命危險，隻是痛得厲害。”顏所長坐下去倒茶：“他常年在沙漠工作，飲食不講究，也不規律，這個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次可能是水土不服，突然出現的症狀，慢慢調養就好了。”
顏所長說到這裏看著兒子：“宇航，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
“哦，是老師跟我說的。”顏宇航低著頭。
“老師？這是伊米的事情，老師為什麽要跟你說？”顏所長有些疑惑。
“沒什麽，每個月班上請假的同學都是我登記整理的，老師隻是跟我說一聲，當時伊米忽然就跑出去了，沒有跟我說請假的事情。”顏宇航沒有提起辦公室裏麵老師問他的那些話。
“原來是這樣。”顏所長笑笑：“爸爸今天陪你吃晚飯，高不高興？”
“高興。”顏宇航問道：“伊米找到醫院了嗎？她人生地不熟的。”
“不用擔心，那孩子有一股伶俐之氣，她很聰明的。我們到了醫院沒多久她也去到了，現在她應該快回到家了，給她爸爸拿兩套換洗衣服。”顏所長似乎有點心情不錯：“你這個伊伯父，雖然說身體差了點，可專業上不含糊，自從他來了之後，研究所工作的效率快多了，很多問題經過他的手都能解決，我完全不用操心。”
顏宇航忽然站起來：“對不起，爸爸，我忽然想起來跟同學有點事，今晚不能陪你吃飯了，我在外麵隨便吃點。”
“宇航，你要去哪裏？”顏所長驚訝地站起來，看著兒子頭也不回地出門。
伊米坐著研究所的汽車回到了研究所，然後就一直跑著回家，她似乎是忘記了可以等公車這回事，但她不能等，分分秒秒對於她來說都是焦急的，她隻想盡快再去醫院看看父親。
跑到家門前的時候她已經酸了手腳，開門進去收拾著爸爸的東西，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從沙漠到海洋，他們父女的行李不多，個人的東西很少，她衣服少，但父親的衣服比她還要少，他的箱子全部裝滿了研究的資料跟標本。
伊米望著簡樸到幾乎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禁在心裏感歎，活著這麽會這麽不容易呢，怎麽會摻雜了那麽多的苦？
她們父女倆擁有的東西本來就很少很少，現在她不想失去父親，就像不想失去母親一樣。
拎著小箱子出門的時候，顏宇航已經等在門外了。
伊米看到他，吃驚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回家裏了嗎？”
“你爸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顏宇航接過她的箱子：“你這是要去醫院嗎，我陪你過去。”
“不用了。”伊米拿過自己的箱子，轉身去鎖門：“我自己可以過去，你快走吧。”
“伊米。”顏宇航看著她很快地走上公路，急忙追上去。
“你快點回去吧，我一點也不要緊，我爸爸也會沒事的。”伊米走得很快，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爸爸把我爸爸送到了醫院，我很感激，我不要你再為我做什麽了。”
顏宇航看她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她一邊走，一邊不斷去擦眼淚，顏宇航上前去拉住她，被伊米甩開了：“你不要跟我說話，不要跟著我，我要趕時間，請你暫時不要理我，可不可以？”
“伊米，你吃飯了嗎？要是沒吃飯，這樣來回折騰你受得了嗎？吃了飯我再送你過去。”顏宇航拉著她。
伊米停下腳步，對著他大聲道：“顏宇航，你是我什麽人？你是我伊米什麽人？現在這種情況，你的關心對我來說是負擔，對我來說是同情，我一點也不喜歡，一點也不想要。”
“伊米，你這是怎麽了？前兩天不是好好的嗎？我知道，學校的閑言碎語讓你受了委屈，但那不是我的本意。”顏宇航覺得心裏越發痛得沉重：“我是真心實意對你，為什麽你要那麽敏感、那麽要自尊、那麽計算得清楚？”
“因為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友好是一回事，自尊又是另一回事，你跟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伊米開口道：“我們父女兩個，都是在世上掙紮著才能活下去的人，沒有自尊就不會有生存的勇氣，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但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心安理得地一次次接受。”
“伊米，什麽自尊心？為了我，你放下一次自尊心不行嗎？”顏宇航抓著她的肩膀：“你對這個世界一點虧欠都沒有，為什麽就不能坦坦蕩蕩地接受別人的好意呢？”
伊米退後一步，鬆開他的手：“我不能，一次都不能。”
公交車遠遠開過來，顏宇航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伊米獨自上了車，知道車子開出很遠，他才回過神來。伊米上了公車熱淚不止，她這麽多年來幻想過有一個溫暖的港灣，父女不用再辛苦，不用再分開，不用再擔驚受怕。但是，那畢竟隻是一個夢罷了。顏宇航的出現，給她的生命注入溫情，她得到溫暖跟快樂，還有被人關懷嗬護的感覺，但伊米拚命保持著最後一絲覺醒，她不能貪戀顏宇航的好。
一旦放縱一次，心就會轟然崩塌，她害怕自己會對他依賴，害怕看不見他的時候不知道怎麽辦，害怕自己變成軟骨頭。
然而，就連她心裏的一點小堅強都不能隨人願。
下班的高峰時間，堵車堵得非常厲害，到了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伊米一看時間，上車到下車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急得不行。
當她跑進病房的時候，看到顏宇航正在給父親收拾便當的空盒子，一看就是外麵買來的飯菜，伊米瞬間驚呆了。
“伊米，宇航說你堵車了。”伊向源看著滿頭大汗的女兒：“爸爸不急的，你慌什麽？就是宇航有心，過來看看我。”
這個時間，應該是在教室上自習的，顏宇航怎麽會在這裏？顏宇航看著她：“這邊的路段經常堵車，我猜你會來得很慢，照顧伯父的護工明天才來，所以順便買了便當。”
“爸爸，你感覺怎麽樣？”伊米的心撲通撲通跳著。
“我已經沒有那麽痛了，可能是藥水的關係，隻是覺得很疲倦，想要睡一會。”伊向源躺下去：“伊米，藥水已經打完了，今晚你回去睡吧，別擔心。”
“爸爸，我今晚就在這裏，你休息吧。”伊米看著顏宇航：“宇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說。”
顏宇航跟她走出去，隨手關上門，看她走到病房走廊的窗戶邊，顏宇航跟了過去。伊米停下腳步，她剛開口，顏宇航就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不領情就算了，但我不要聽。我來看伯父，是我的心意，跟你無關。”
“我問你，你怎麽不回學校？這個時候，學校快要上自習了。”伊米眼中有些著急：“你快回去吧，現在打車過去，還來得及。”
“我請了假。”顏宇航回答。
“請假？為什麽？”伊米瞪大了眼睛：“你好端端的，請什麽假？”
“來醫院之前我已經打電話給老師請假了，說我不舒服。”顏宇航看看外麵的天空，今晚似乎天黑得特別早：“晚上隻是自習課，該會的功課我都會了，而且，我簡直沒有一點心情坐在教室了，在你剛才那樣對我說過那些話之後。”
伊米別過臉去：“荒唐！以後我還會那樣說的，你是不是要動不動請假？你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但我情願你糊塗一點，別較真那麽多。你爸爸不是很喜歡我嗎，他都沒有你計較那麽多。”顏宇航實話實說。
“我爸爸現在是生病了，沒有辦法，要是沒事，他怎麽會讓你親自給他買飯呢？他嘴上不說，心裏一定過意不去的。”伊米說道：“你今晚請假的事情，家裏知道嗎？”
“他不知道。”顏宇航看著她：“要是沒有心情上課就請假，我爸爸肯定會生氣。”
“那你在學校等著，下晚自習了你就回宿舍去。”伊米推他：“你快走吧，我要過去陪爸爸了。”
“我不回去了。”顏宇航直接說道：“今晚，我隻想透透氣。”
“你真是任性。”伊米真的是替他著急：“你不回學校，又不讓家裏知道請假，那你今晚去哪裏呢？”
“跟你在一起，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顏宇航回答：“我又不是木頭，以前覺得心裏很累的時候，也會請假睡上一天。”
“你這是誠心讓我為難，要是你家裏知道，我應該怎麽解釋？就說我眼睜睜看你陪我在這裏守一晚上？還有，我爸爸那裏要怎麽說？”伊米覺得他不講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隻要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顏宇航笑了笑：“如果怕你爸爸看見，我坐在門外椅子上就好了。”
伊米看著他溫和的眼神，他的溫柔是天生的，因為他的溫和跟他母親一模一樣，她終究是狠狠心走回病房：“我不管，隨你好了。”
一進門，就看到有個五十歲左右的硬朗男人扶著伊向源從洗手間走出來，伊向源看到女兒，吃力地笑了：“伊米，這是林師傅，過來照顧爸爸的。”
“原本打算明天過來的，但上一家剛才就把工資結算了，所以今晚就趕過來了。”林師傅身材結實精幹，一看就是長期做體力活的人，照顧病人需要很大的力氣，他憨厚地笑著。
“林伯伯好。”伊米感覺不對勁，一回頭，果然發現顏宇航也進門了。
“宇航？你怎麽還不回學校？”伊向源看到顏宇航，有些意外。
“這就馬上回去了，伯父你多保重。”顏宇航隨口答道。
“正好，伊米，今晚林師傅在這裏，你就安心回去吧，明早還要上學，快點回去。”伊向源朝女兒揮揮手。
兩人關了門走出醫院，伊米看到天黑透了，城市的霓虹怎麽也找不到天邊，她看著顏宇航：“你怎麽辦？我還可以回家，可你呢，你要去哪裏睡一晚上？”
“我去你爸爸的房間睡好不好？”顏宇航不像是開玩笑。
“不行。”伊米很凶地盯著他：“你跟我在海邊走走都會被人看見，還在學校傳得那麽難聽，要是明天早上被人發現你跟我一起從一個門口出來，我就不要活了。”
“你就不可憐我？”顏宇航聲音溫柔：“還不是為了過來看你爸爸。”
“我不可憐你，免得你下次還要這樣，這一次是個教訓。”伊米走下台階：“再說，我爸爸生病，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麽擔心。”
“但是跟你有關係。你爸爸不舒服，你就不會開心，不是嗎？”顏宇航跟上她。
伊米的心震動了一下，她平靜地問道：“可是，你就算去了醫院，我爸爸也不會馬上好起來，你不必要做那麽多的傻事，不值得。”
“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不值得？”顏宇航拉著她：“伊米，我肚子餓了，你也沒有吃飯不是嗎？陪我去吃飯吧。”
“你這個笨蛋。”伊米抽回自己的手，紅了眼圈：“你自己都沒吃飯？那麽大老遠趕著來給我爸爸送飯幹什麽？存心讓我難受。”
“好了，快走吧，我要餓死了。”顏宇航跟她走到馬路對麵的小吃店，點了兩份餃子，兩份麵，還有湯水跟一碟小菜。
“我吃不完。”伊米扯了他一下。
“你吃不完我再吃。”顏宇航付了錢，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伊米疑惑顏宇航身上怎麽那麽多的零花錢，好像用不完一樣，她知道顏宇航家境很好，但零花錢這麽用每個月好像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她自小家境不是很好，全靠父親的一份工作維持生活，父親會每個月給她在學校的夥食費，但不會額外給零花錢了，至於放假，如果要買東西，隻有跟父親開口。
這是繼上一次被江雅白母女冷眼相待之後，伊米第二次感覺到自卑。
後來，伊米才知道，有時候，隻有在自己愛的人麵前，才會自卑。
“沒有你的手藝好。”顏宇航邊吃邊說：“全是加了雞精的味道，我不喜歡。”
“宇航，你回家去吧，既然請假了，你就幹脆裝作不舒服的樣子回家好了。”伊米誠心誠意勸道。
“你不吃嗎？”顏宇航把她的餃子拿過來：“你要是不吃，我可要全部吃完了。”
“宇航。”伊米放下筷子：“我在很認真地跟你說話，要是今晚你有什麽事情，你說怎麽辦？”
“快吃，吃完我先送你回去。”顏宇航把湯水拿到她麵前。
晚風不斷吹著，顏宇航跟伊米靜靜走在路上，氣氛異常沉默，甚至有些凝重。
伊米忽然停下來，低著頭，顏宇航看著她，輕聲說道：“你怎麽了？又不高興了嗎？”
“我在想，等會我回到家，關了門，那你呢？天黑之後誰不想回家呢？你沒見過沙漠的夜晚，我見過，我試過在沙漠中獨自熬到天亮的恐懼滋味。所以我總覺得把你關在門外，就跟把你孤零零丟在沙漠一樣。你不回去，那好吧，我也不回去了，就跟你這樣站著，一直站在這裏，等到天明為止。”伊米說著，抬起了頭。
“伊米。”顏宇航很痛地叫她，他的心一下子被打到。
伊米轉過頭，聽到遠處隱隱約約的濤聲，眼神變得迷茫起來：“帶我去看水母好嗎？”
“你說什麽？”顏宇航不敢相信：“伊米，你再說一遍？”
“在你這樣用心對待我跟爸爸之後，我沒辦法把你一個人丟在外麵。”伊米仍然看著遠處燈塔閃爍的微光：“看完水母回來，就在船上一起等到天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