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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見:我不能答應你

  第一章 再見:我不能答應你


    陳應自己也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快到這種程度,四個月之前她還在掙紮著要不要離職,三個月之後的今天她已經在邊境古鎮民宿燦爛的陽光中醒來,窗外是寬敞的陽台,一望無際的野鴨湖,旅遊淡季人少得可憐,清靜之中全是自然聲音的回響。很難想象昨天她還在目不斜視地各種在調走位、改場景、調演員,眼睛裏絲毫沒有“美景”二字可言。微信上還有一堆漏掉的消息。


    昨晚的殺青宴上,喝完酒說過的混賬話還隱隱約約地在耳旁飄蕩,近三個月的時光宛如卡段般地在眼前環繞,樓下街道上那個飛車的少年剛好穿過斜斜的陽光,“快快快,跟上”,歡呼雀躍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民宿房間,傳進陳應的耳朵裏,恍惚間仿佛昨晚的某個聲線在耳邊催促的模樣。


    這趟旅程突然變成一束閃過的光芒,讓她生出一種“在幻想之中的虛假感”,兩個多月的點滴無論怎麽去回放,每一秒都好像漏了幾幀。二樓躺著那個傲嬌攝影師,關於和他的故事,陳應現在氣也已經消了。就像昨晚,本來要好端端結束的故事,差點就演變成不可收拾的事故,直到早上醒來,陳應發現自己躺在自己房間床上,妝都沒來得及卸和衣睡了一整晚的時候,她才一口長氣瞬間呼了出來。


    在床上坐了幾分鍾,神經質地揮了揮耳邊,試圖趕走那股奇怪而熟悉的“氣聲”陳應回收了口力氣,起身往盥洗室走,路過全身鏡時,扭頭看了眼鏡子裏的“怪物”。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眼妝淚溝滑到了法令紋,眼妝染黑了眼屎,齊耳的短發炸起來,整顆頭宛如是風暴過後的平原,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羞愧和悔恨之情讓她在刷牙時差點吞下了牙膏。


    草草收拾好了之後,陳應拿了唯一一件連衣裙套上,紅白相間的小碎花很不像她,還是一如既往扣上鴨舌帽,不倫不類但莫名又配上了邊境的異域風情氣息。陽光從雲端撒下來,結束了慣常的工作日早上打仗似的拍攝,這樣閑適的早晨真是說不出來的美好。遠處的山裏還有嫋嫋青煙升出來。她挽著製片主任劉歌一起下樓吃早飯,本地製片主任段星河剛好從二樓轉角出來,手捧著一杯茶悠悠地趟出來,他瞥見陳應和劉歌,臉色頓時一變,腳步輕快,三步並作兩步地移動到陳應眼前。陳應和劉歌被他閃得一愣,待在原地。段星河一把拉住陳應,把劉歌無情地撇開半步。


    “段星河!你有毒啊!”劉歌生生被流動的氣流衝到一旁,頓腳大罵段星河,果然“仇人”相見,怎麽樣都會臉紅。


    段星河沒理會跳腳的劉歌,擠眉弄眼地問陳應:“導兒,你和五哥昨晚幹什麽去了?就我們吃完飯後。”段星河扭動得異常活泛,全身所有器官地寫滿了四個字“想聽八卦”。陳應聽完,眉頭一皺,把鴨舌帽一摘,像是假裝擼起袖子,預備姿勢做充足。


    “好啦好啦,我不想知道了。”段星河攜帶全身的肉瞬間跳離陳應身旁,散發了一個靈活胖子應有的求生本能,快速躲進房間,隻留尾音穿過房門“五哥,起來吃飯了,導兒她們都起來了,她們吃完,就走了哦。”


    陳應壓住輕微踮起的腳尖,以及耳朵想使勁兒往房門湊的心思。突然她臂彎一暖,劉歌的手挽上來,她把鼻梁上的眼鏡一推,眼神一亮,逼著陳應靠到房梁上。


    “你們昨晚單獨行動了?”劉歌自然沒有放過這個關鍵信息點,陳應自然地把頭躲開半米,右手死扣住鴨舌帽,看著劉歌愣了半秒。


    “啊,對。”


    劉歌的眼神立即起疑,盯著陳應,一動不動。


    “我們就是純業務探討。”陳應舉起雙手,滿臉真誠地撒謊。


    “都拍完了,你們探討啥業務?”劉歌一臉逼問。陳應暫時想不到謊話搪塞她,劉歌繼續乘勝追擊。


    “你們探討啥業務了?”劉歌並不接招,這種時候眼睛裏怎麽能容下沙子。


    “就,就,複盤一下嘛。你餓不餓啊,我快餓死了,”陳應試圖腳底抹油,再聊下去得露餡。


    “複盤你不跟大家一起複,就專門找他複了?”劉歌窮追不舍,聲音大得刹不住,陳應隻能調整狀態冷漠急刹車捂住她的嘴,同時忍受住她的萬千鐳射眼。陳應不可說的事兒可太多了,譬如一天前還偷偷開兩個小時的高速回他家聽了一堆故事這事兒是斷不可說的。再說,兩座氣性都不算小的“火山”遇到一起能有啥好說的,連酒都是越喝越清醒,成五月放鬆到不行,陳應喝到最後指著一輪明月發酒瘋,被成五月按進房間這種事兒她是不會說出來的。


    飯桌上吃的寂靜極了,是開機以來以來最寂靜的飯桌,一來殺青完後很多人連夜撤離,飯桌上就剩各組指導老師。二來段星河今天莫名其妙地上演沉默是金戲碼,起話頭的人沒了。陳應坐下之後都沒等人來齊,就自顧自地埋頭吃飯,眼神都沒有多給全桌一個。尷尬的氣息彌漫了五分鍾後,滕然終於忍不住了。


    “導演,你怎麽了,怎麽眼睛都哭腫了,離開我就那麽難過嗎?”


    賤性不改,不愧是滕然。演員就是演員,戲精細胞無時無刻不在線上。


    “嗯,可算熬到頭了呢”。陳應喝了一口湯回應滕然,攻擊他是順嘴的事兒,這是大家這兩個月來養成的“好習慣”。


    “歌歌,你也是這麽想的嗎?”滕然不死心,轉頭撩起了劉歌。


    “是啊,我上去收拾行李了啊。”劉歌畢竟是冷酷都市女孩,立馬站起身來準備走了。滕然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呆滯不曉得如何回話。


    “她談戀愛去了。”席朗笑著解釋了一下。


    滕然默默受氣,刨了一口飯,推了一把隔壁位無辜的辛勤,“老五,我就跟你們說大城市的女孩子心不在我們這。”


    “別拉上我,我封心鎖愛幾百年了。”辛勤眼睛不眨漠然開口,小姑娘跟陳應混了兩個多月,氣質是越來越接近了。


    “小辛辛除外!”滕然一邊說一邊故作體貼地給成五月乘了一勺湯。


    “你幹什麽,我都吃飽了。”成五月真的眼疾手快,一把端走碗筷。


    OK!Fine!KO!再一次。


    陳應都不用抬頭就知道滕然那懵逼的表情,隻能說自作孽,不可活。很顯然,大家都有感受,這頓飯和開始那段飯氣氛早已不同,從帶著敵意開始的合作到最終能夠這樣的“再見”,大家興許都或多或少的不舍,並肩作戰的情誼不會是假的。


    “老五,你再也不愛我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連席朗和木尚都在合適的時候插上一兩句,陳應聽著他們在麵前插科打諢輕輕笑了笑,心情舒展。


    “滕然,你的戲可以像你的錢一樣少一點嗎?”段星河嘴裏鼓鼓囊囊地提醒滕然。“席老師,你們下午幾點的機票啊?我們一起送你們到機場吧。”


    “行,聽你們安排。”


    古鎮的半上午真是寧靜得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聽得見,雲朵層層疊疊的,陽光找縫兒透下來。陳應收拾好了行李之後坐在陽台吹風,這兩個多月對她來說仿佛是一趟意外之旅,往後想起來,她都很難界定到底是借著這趟旅行徹底和從前做了切割,還是因為這趟旅程又有了新的人生危機。現下,都是懶得管的,把緊繃的神經緩緩先。她拿出那台帶來的傻瓜膠片機,倒騰倒騰就到處跑去拍照。


    酒店裏沒什麽人,晃晃悠悠地趟到二樓,早早就開得繁茂的小桂花,香氣四溢,陳應剛拿起相機,就聽見角落裏窸窸窣窣的聲響,煙味順著風過來了。


    成五月半躺在大大的太師椅上,早上的帽衫不見了,胸口上蓋了頂毫無實際功能的草帽,黝黑的手臂在陽光下都快發亮了,他看著陳應擺擺弄弄的,見她東竄西竄就開口詢問。


    “還沒拍夠啊?”


    “帶了個傻瓜膠片機過來,趁著光好,拍點片,回家掛牆上,留個紀念。”


    “你這人還挺古典。”成五月把煙一掐,整理好了衣服,一副等著陳應來拍他的姿態。


    “你搞攝影的,不是也這樣?”


    陳應一臉好笑,但還是順從地舉起了相機,對著他狡黠的麵孔,焦點在那雙散漫的眼睛上。


    “很難說,拍東西拍久了吧也記不住。好東西要留給眼睛,才能留在心裏久一點。”成五月對著陳應的鏡頭,意有所指地說道。


    “嘭!”


    陳應扣準拉竿,快門聲音鑽入耳膜,震得賊響,嘭嘭兩下,心跳聲也隨著快門漏了一拍。她拿下相機,裝作調焦的模樣,遮住眼睛和臉龐,鴨舌帽簷體貼地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換個姿勢。”成五月漫不經心地拿起草帽搭在頭頂上張開雙臂,“多拍兩張唄”。一副擁人入懷的姿態。


    “嗯,好啊,關照你,多來一張。”陳應不理會他的邀請,四下探頭看看有無來人,用相機遮住臉龐,“知道膠片多貴嗎?我這卷衝洗出來平均一張 10 塊錢呢。”


    “我就不值個 10 塊、20 塊的?


    “可不,咋滴。”


    眼看他眼裏嗔怪上來,陳應內心嘲笑他不經逗,舉起相機又給他拍了兩張。


    “拍他們了嗎?”成五月見陳應拍完了,朝著酒店其他房間方向努努嘴。


    “沒來得及拍呢,估計卷兒也不夠了,就帶了一卷過來,被我造得差不多了。”


    “洗出來寄,”


    “導兒,你在拍什麽?”滕然趿拉個拖鞋靠在房間的門口,他一說話就把成五月的話頭堵在了喉嚨口。陳應回過頭看了看他,滕然用手撩了一下頭發,右腿交叉著身體靠在門框上,陽光剛好切了一條直線在他身上,陳應突然間覺得這番場景如此好看,順勢就舉起了相機,這一次,托滕然的大方和傻氣,自己才能慢慢鬆快很多。


    “你不是說沒膠片了嗎?”成五月幹癟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哢嚓”,快門幹脆利落地回應他。


    “嗯,還剩一兩張,這光也太好看了。”陳應沒注意到成五月話裏頭的味道。


    “我看看我看看。”滕然湊近陳應看相機的頭。


    “這膠片機啦,沒辦法看,回去洗出來給你發咯。”


    “那你們先忙,我補覺了。”成五月甩完話,擠上小道,衝開兩顆湊在一起的頭,徑直進了房間了,根本不等陳應和滕然回他。滕然不明所以,轉頭看看陳應,各自聳聳肩。


    傍晚六點鍾光景,飛機緩緩滑行,九月初邊境線的日落漂亮得不像話,太陽落得差不多了,隻留了些餘光。陳應隔著窗看了看著茂密的芭蕉林,其實是真舍不得的,具體是為什麽?陳應也不說不清楚,大概是被北京的生活透支了熱情,好像來到這裏是按下了某種生活的休止,那些中途發生的故事,以及無法預料的緣分,再次變成某些除不掉的紋路,刻在陳應的心裏,隻是這一次,她真的格外膽小,膽小到不敢承認了。


    高度漸漸上升到看不到小城明亮的模樣,陳應戴上耳機,那首被導演組循環了兩個月的 Summer Salt 毫無眼力價地響起。她閉上眼睛,真是沒有實感,想起來兩個小時前,幾撥人站在門口送他們,導演助理辛勤小姑娘一直噙著淚,陳應有點哭笑不得摟住這個可愛的小妹妹,這兩個多月來真的是辛苦她了,但那顆淚珠子真是讓三十歲的陳應有點招架不了,她很少在職場離別時候落下淚來,果然還得是二十出頭的小朋友呢,感情真誠又充沛。滕然和席朗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裏,木尚、段星河、成五月站在一排,陳應抱著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辛勤。


    “這麽舍不得,要不就跟去送送導兒,滕然你們車坐得下嗎?”成五月倚在門牆上,漫不經心地提意見。


    “沒事兒,不用了,反正過幾天又會見麵的,辛勤別哭了。”


    木尚笑著打圓場。他還是挪步過來,握了握大家的手,最後停在陳應這裏,以陳應沒見過的誠懇樣子說了句:“陳導,我大男子主義犯下的錯,你不要放在心上哦,跟你誠心道歉,能認識你這樣的姑娘,我見識到了。謝謝你這次的付出,後會肯定有期的。”


    陳應輕輕地回握他的手,對著送行的人咧嘴笑了笑。


    “哪有那麽容易啊,再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呢。”辛勤癟著嘴咕噥。


    “想去的話,我就開車啊。”成五月點煙,木尚退後讓車,擋住他的身形。衝鋒衣角在空隙裏隱隱閃現。陳應腦子全是過往畫麵,她想起最初認識他的時候惜字如金的模樣,在文化中心兩人吵架的模樣,她從陡峭山頭衝下來他眼裏認可的模樣,為了她隱隱跟木尚對峙的模樣,帶她吃手抓飯的模樣,在啤酒屋接她的模樣,在山裏守林人家裏給她煮泡麵的模樣,在江邊小酒館聊過去的模樣,以及那個瞞著大家帶著她小院的模樣,他在蔥蘢的菠蘿蜜樹下親她的模樣,每一種模樣都比現下生動一百倍,每一種似乎都隻被她陳應獨自享用。


    “沒事兒,不用麻煩了,滕然順道送我們一程就行了。”席朗也想趕緊結束,回京事務更加繁多,道別就從簡即可。


    “哦,好,那你們一路順風啊。”語氣很平,他迅速退後了一步,甚至都沒看陳應一眼。


    “嗯,好。”陳應默契地降了聲音的溫度。


    再見這回事啊,大人都在藏著掖著,反而小孩子才是看的最清的。


    “回北京一定要睡上三天三夜。”劉歌把閱讀燈關了,眼罩一拉,“四小時後叫我啊!”陳應笑著看著她,抱著可愛盡責的怨氣工作三個月的她,三個月前那個氣鼓鼓的河豚模樣還在陳應眼前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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