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對手 南宮的秘密
南宮煜看著我,微微一頷首:「太后。」
看到我出現的一瞬間,他也有些詫異,但立刻就恢復了平靜。
這位權傾朝野的重臣站在我的面前,花白的頭髮閃著斑駁的光,口吻恭敬,儀態肅然,那雙精光內斂的眼睛看著我,好像一把利劍,要看到我的心裡去。
與這樣的人為敵,無疑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微笑著看著他:「這些日子,本宮深居內宮,不問世事,卻也聽聞南宮大人為朝廷盡忠盡孝,適才方知南宮大人還為本宮之事而操勞,真是鞠躬盡瘁,不愧為百官之表率,實在是本朝難得的忠臣。」
南宮煜慢慢的俯身一拜:「微臣惶恐。」
我笑了笑,繼續說道:「先皇駕崩,留下永嘉璽印於本宮,協助皇上治理朝政,本宮一介女流,出入廟堂本不合祖制,然先皇遺詔不可妄廢,是以今後國政之事,本宮願多向南宮大人討教,望大人不吝賜教。」
當我說完這些話,南宮煜的表情還沒變,但站在他身後的南宮,臉色已經蒼白了。
不僅是他,所有的文武百官在這一刻,全都驚愕的看著我。
所有人都明白,當我將這些話面對南宮煜說出來的時候,只有一個目的——宣戰!
我站直了身子,迎視著他目光逼人的眼睛——南宮煜,你蓄謀已久步步緊逼,用我的手害死了楚風,現在還要對我腹中的孩子下手,如果你以為我軒轅行思只是一個任人宰割的羔羊,那麼你就錯了!
青龍國的皇權,必須要回到凌家的人手中,而楚風留下的這大好江山,我不會讓任何一個異姓人搶佔一分一毫!
若你要稱帝,我軒轅行思就是你的對手!
登基大典之後,文武百官全都退出了皇莊,之前還熱鬧非凡的皇宮一時間又只剩下了夕陽斜照。
也許,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永恆的。
凌少羽走到我的面前,臉上是欣喜的表情:「行思,你是真的,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我點了點頭,默然道:「既然我無法陪你的父皇入東陵,那我就要好好的守著他的江山,完成他未完成的遺願。」
「太好了!」
他高興的看著我,臉上全然是充滿了希望的表情。
可是——雖然話好說,但我清楚的知道,要和南宮煜斗,絕對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就能做到的。
擺在我們面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南宮煜送來的那份名冊。
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通過這一次的升遷任免,在新帝尚未完全掌權的情況下,培植自己的勢力,這些官員中,有不少一定已經歸附了他的麾下。
凌少羽將名冊交給我,濃黑的眉毛皺成了一團,憤然道:「若依朕的意思,這些人全部不予錄用,絕了他的念頭!」
「不可!」
我匆匆掃了一眼那名冊,說道:「皇上要知道,新帝登基,人才的去留才是政權歸屬的關鍵。若皇上不問青紅皂白,將這些人一律革除,難免會引起仕林學子的不滿,認為朝廷將他們棄如敝履,人心一失,則道難行。」
「可是,難道我們就為他培植他的勢力嗎?」
「不,這不盡然。」
「嗯?」凌少羽抬頭看著我:「你有什麼辦法?」
我一邊將那名冊在案上展開,一邊道:「這個名冊上一共有三十二人,南宮煜畢竟也要避人口舌,不可能舉薦的全都是自己的親信,所以我們要利用的,應該是他計劃之外的那一部分人,比如說——」
我指著一個名字:「這個趙淺予,性情耿直嫉惡如仇,在仕林中有很大的影響,南宮煜作為朝臣,不可能收服他,而將他算上這份名冊,不過是個順水的事。他舉薦趙淺予為兵部書令史,這個職務並不適合他。皇上可以下詔,將此人冊封為侍郎,一來,這樣不僅應了南宮煜的請求,讓他無話可說;二來皇上的升遷也可此人收為己用;況且,此人為人正直,剛毅不阿,由他擔任兵部侍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牽制樞密院,豈不是一石三鳥?」
凌少羽聽得目瞪口呆,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道:「行思,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勉強笑了笑,可心裡卻已經泛起了一絲苦澀。
這些,都是當初我跟在凌少揚身邊做侍從女官,每一夜都在御書房守著他批閱奏摺,聽他與朝臣的議論所知,我有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本事,對於趙淺予的評價和安排,也是當初他曾經考慮過的,只是——
一切都沒有來得及發生。
我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往事,繼續對凌少羽道:「皇上只要這樣做,就能培植出自己的親信來,至於南宮煜真正想要舉薦的人,可以派人查出他們為官不廉,行為不檢的地方,只說難堪大任,隨意給一些閑職,也不要掃了這位大人的面子。」
凌少羽點了點頭,卻又有些躊躇:「可是,要查這三十二個人,可不容易,就是時間上——。」
「皇上就說,這份名冊現在在我手上,我的璽印沒蓋,南宮煜也沒有辦法入內宮來找我,在這段期間,就讓人好好的查清這些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他有些擔心的看著我。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登基大典當天發生的那件事,一定已經有人告訴了他,所以這些天,延福殿的守衛更加森嚴,而其餘的宮女已經不準出入我的身邊,只有可兒和玉穗兒能夠接近我。
但,這也並不是長久之計。
凌少羽想了想,試探著對我說道:「行思,你——還是搬到紫宸宮吧。」
紫宸宮?我看了他一眼。
紫宸宮是在皇莊禁苑之內,已經非常接近皇帝所住的太極殿。整個宮殿分為前朝和內廷,正殿的前方有近百級的長階,雖無太極殿的凌然皇氣,但高聳入雲,氣勢巍峨,也是一處精緻的宮殿。
以我現在永嘉太后的身份入主紫宸宮,當然不是什麼問題,只是——這就意味著,我要離開延福殿。
凌少羽看出了我的猶豫,輕輕道:「這裡,真的不適合你養胎。睹物思人,你的心情也不會好起來,搬到紫宸宮,離朕近一些,也好有個照應啊。」
我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了。
他說得沒錯,既然我已經決定要堅持下來,那麼就應該好好的堅持下去。
楚風,我相信這一切,尚在你的安排之中,我也希望,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能有資格見你的那一天!
現在想來,當初楚風留下永嘉璽印,將我冊封為後,或許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也預料到了,我和南宮煜之間,會有一場仗要打。
他,果然是雄才偉略。
也許,他是最有可能揮軍西進,一統中原的霸氣帝王,只可惜,一切都來不及發生,他卻已經因我而死。
再回想起他入東陵時最後吟的那一句「一事無成空手去,先人垂問對應難」,也能知道他心中的不甘和無奈,既然是這樣,我就希望能用他留給我的這一切,完成他對先人的承諾!
第二天在御書房,凌少羽就用那一套說辭對付了南宮煜,雖然南宮大人依舊靜默無波,但我知道,他已經能感覺到從內宮中散發出的敵意,正對準了他,他只說了一句「聽憑皇上、太后安排」,其他什麼也沒說。
三天後,那份名冊任職下來,如我所願。
凌少羽非常的高興,沒想到和南宮煜的第一回合竟然勝得如此輕鬆,可我的心裡,卻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
南宮煜,不是這麼好對付的人,否則,楚風不會留下這個場面,讓我和少羽,還有韋玉聲來與他抗衡。
我只是不知道,他的沉默後面,隱藏著什麼。
不過,來不及想這件事,到了八月的時候,我之前一直準備出兵玄武,奪回凌少揚的屍骨,可凌少羽卻堅持不同意,我與他反而產生了意見的分歧。
在我看來,奪回他的屍骨,讓他安葬回東陵,已經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我也以為凌少羽一定會答應,可他只低頭想了想,便抬頭說道:「不行。」
我頓時急了:「為什麼?」
「行思,我也很想奪回二哥的屍骨,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御駕親征,一雪前恥。」他看著我,認真的道:「可時機不行,現在是八月,草原上的草已經長好了,也是蠻部馬匹最肥壯的時候,雖然聽你說,二哥帶人焚毀了他們的殤陽城,但這些日子,足夠他們休養生息,更何況雪山後面的情景,你還沒有見識到,玄武國到底有多深的實力,你也並不清楚,對不對?」
「……」
「御龍堂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這樣的精騎深入草原,很容易落入他們的口袋,戰線太長,地勢不明,這些都不是突襲的上策。」
「……」
我啞口無言了,誠然,他說的都對,相對於朝堂之上,出兵放馬的事凌少羽比我了解得更透徹,也更讓我覺得絕望——難道,我真的沒有辦法奪回那個男人的屍骨,要讓他永生永世流離在外?
看著我倉皇無助的神情,凌少羽微微的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而且,不僅是這個原因,我不贊同你出兵還有一點,就是之前你說的,白虎國與玄武國的聯盟。」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之前白虎國的奚玉門在龍虎峽屯兵,我們猜測他應該是想和軒轅國做最後一戰,可自從父皇出事之後,他們就一直再沒有過動靜。」
我心中微微一動——這些日子,我已經完全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也沒有再去管白虎國的戰事,沒想到,奚玉門竟然沒有出兵。
難道說——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顧忌到了你。你作為軒轅國的公主,如今掌握永嘉璽印,他們大概也會擔心你出兵西進幫助你的故國,所以白虎國遲遲沒有動靜。但如果你和玄武國一宣戰,我們就會被北方草原的兵力牽制,那個時候白虎再出兵,恐怕勢如破竹,而我們就必須對抗他們的聯盟軍了。」
……
也就是說,我們陷入了一個僵局了?
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一個國家的出兵,都有可能挑起一場中原大戰!
離開御書房之後,我原本打算回紫宸宮,可走了一會兒就覺得腳有些酸,便坐到花園裡一處石桌旁歇腳。
八月,天氣還是很炎熱,我坐了一會,便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可剛剛站起來,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急忙伸手扶住旁邊的山石,而在這時,我突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彎下腰去,俯身乾嘔起來。
我知道,這是懷孕的反應。
聽宮裡的宮女們說,我這樣的反應已經很少了,這個孩子真的沒有給我太多的負擔,可時不時,他還是會提醒我這個做母親的,他還在我的腹中,他還需要我的保護。
接連吐了好幾口酸水,人才稍微好受一些,卻也把我弄得狼狽不堪。
就在這時,一張潔白的絹帕遞到眼前。
拿著絹帕的,是一雙熟悉的手,十指修長,指甲也剪得很乾凈,指尖帶著薄繭,顯得溫厚而可靠——如同他這個人,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無聲的出現在我的身邊。
我接過那絹帕,輕輕的擦了擦嘴角,抬起頭來看著他。
自從登基大典之後,我們就一直沒有見過面。
他比起之前,更消瘦了一些,臉上已經露出了尖利的輪廓,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下去,帶著淡淡的血絲,看得出來,似乎是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的休息了。
不知,讓他這樣的,是什麼人,什麼事……
「沒事吧?」
「……沒事。」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勉強的站直身子,他護著我,但並沒有伸手扶我,走到旁邊的石桌旁座下,而他站在我的身邊,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炙熱的陽光,給我灑下了一片陰涼。
我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手中的絹帕,輕輕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
他沒有回答,可即使不回答,我也明白——這裡並不是朝臣會經過的地方,他在這兒,不過是因為這裡是御書房到紫宸宮的必經之路。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就聽見他輕輕道:「好一點沒有?」
「好多了。」
「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
兩個人這樣一問一答,看起來似乎很平和,可只有我和他知道,這樣的平和,對於我們而言,也太少,太少了。
自從我對南宮煜宣戰之後,我和南宮世家的對立已經達到了頂峰,曾經他為我力戰玄武大軍耗盡真氣的事,還近在眼前,可如今,卻已經是針鋒相對;兵部和戶部的人,我和凌少羽用不了,而南宮世家利益相關的事,都會被我千方百計的化解。
我和他,就是這樣,站在完全對立的位置上,可他,卻依舊如故。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擔心這樣的分裂會讓他承受不住——一個人,能有多大的能力,承受這樣的煎熬?
南宮,如果你放棄,會如何呢?
等說到無話可說的時候,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但我分明能感到,身邊的這個男人胸膛在劇烈的起伏著,他其實有很多話,直到現在,還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於是,我轉頭看向他:「南宮,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他慢慢的蹲下來,蹲在我的面前,抬頭看著我,不知為什麼,這個樣子的他看起來格外的消瘦,也格外的無助,好像真的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快要被壓垮了一般。
「行思……」
我心中猛地一跳。
已經有多久了,沒有聽到他這樣叫我的名字,他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絲異樣的顫抖。
今天,我明顯的感覺到了他的異常,和過去的他完全不同——他到底怎麼了?
「你——」他看著我,那雙眼睛在陽光下卻黯淡無光,好像一個站在谷底的人,在試圖採摘山崖頂上的果子,明明知道全無希望,卻還是想要試一試——
「你,願不願意——」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這個時候,玉穗兒從一旁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嘴裡喊著:「太后,太后,奴婢有要事——」
他一眼看到蹲在我面前的南宮,也傻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南——南宮大人?」
南宮看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臉上的神情漸漸的僵冷了。
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問玉穗兒:「你說什麼事?」
玉穗兒又看了我們一眼,這才上前來,恭恭敬敬的道:「白虎國使者奚玉櫻前來召業,求見皇上,太后。」
白虎國公主奚玉櫻?!
白虎國,他們為什麼會派使者,而且是奚玉櫻來召業?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而在這時,我也感到眼前這個男人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
他的臉上全然沒有了表情,整個人立在那裡,好像靈魂都被抽走了一般。
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