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馬車回到侯府時, 已到了戌時末。
落雪天府上的人歇得早,燈火零星幾盞,微光盡數吞噬在夜色中, 唯有靠近東院的長廊下,還掛著昨兒新婚未取下的燈籠。
朦朧的紅光暈上那冷色的衣袍,添了幾分暖,一直延綿到暖閣外,突地……戛然而止。
暖閣裏外一片黑燈瞎火。
門前掛著那排喜紅燈籠, 也不見了蹤影。
漆黑的冰雪夜, 雪粒子冷颼颼地撲在臉上,嚴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轉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想說什麽, 又不敢張嘴,急急忙忙地掏出火折子。
適才進門想著院裏的燈籠, 也沒提燈盞。
怎麽也沒料到黑成這樣。
微弱的光亮開, 照出了腳下的半寸之地, 嚴二小心翼翼地盯著身邊的那筒靴,兩人無聲地跨上了暖閣前的幾步台階。
===第37節===
房門緊緊, 門前無一人守夜。
嚴二又抬起頭,從夜色中瞧了一眼身旁的那團黑影子, 瞧不見臉色,但也感受到冰雪天所帶來的陣陣寒意。
嚴二轉過身,吸了一口氣抬手敲門。
“咚咚”地聲音,落在安靜的雪夜, 悶沉又醒耳, 然半晌過去, 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嚴二便也確定了,主子今夜是被夫人關在了門外。
自打嚴二跟著範伸後,範伸就一直住在東院,如今十幾年過去,還是頭一回進不了自己的門。
嚴二又試著喚了兩聲夫人。
沒見回應後,隻能硬著頭皮轉身道,“夫人許是睡死了,大人要不上……”書房兩字還未說出來,便見範伸往後走出幾步,從門邊上,拉出了下人們守夜時用的小木凳,一屁股坐在上麵,不慌不忙地吩咐道,“叫人過來掌燈。”
嚴二緊張地吞了一下喉嚨。
知道今兒晚上八成又不得安寧了。
嚴二腳步下了台階,身後的人又添了一句,“把府醫也叫起來。”
***
外頭的叫門聲頭一回傳進來時,屋內薑姝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咚咚”幾聲響,甚是吵鬧,不覺翻了個身,繼續閉著眼睛,隱隱聽見了有人在喚,那聲音也如同從遙遠的夢裏傳來。
壓根兒沒想到範伸還會回來。
黃昏那陣,府上的表姑娘來過,拿了幾盒胭脂來,說是自個兒調製的,送給薑姝當新婚的賀禮,薑姝將其請進了屋,一番招待,表姑娘便對其交了心。
見賈梅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薑姝出聲一問,賈梅便也將梗在心頭的那事說了出來。
賈梅在府上住了幾月,對府上的一些事物和習慣,多少也了解了些,世子爺若是進宮或是去大理寺當值,乘坐的馬車便是那匹棕色的駿馬。
平日裏出去,則是偏黑色。
今兒範伸出門時,表姑娘賈梅親眼瞧見,就是那匹黑色駿馬。
她多了個心眼,偷偷地跟了一段。
世子爺去的是百花樓。
從打定了主意要做小之後,賈梅便仔細地去打聽了範伸的事兒。
主母她沒資格爭搶,但若是做小,就憑她這表妹的身份,應也不輸她人,旁的還好,就百花樓的蘇姑娘,讓她心生了介懷。
雖是官妓,但好歹之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
況且還生的美。
若是被世子爺當真領回後院,賜個妾室,將來便能威脅到她頭上。
是以,她才來找了薑姝。
新婚第二日夫君上花樓,沒有哪個女人不介意,賈梅想在薑姝跟前討個功,若是能借薑姝之手斷了那蘇姑娘的路,就再好不過。
賈梅先隱晦地同薑姝說了一句,“世子爺今兒好像出去了。”
見薑姝沒有什麽反應,過了一陣又才湊近她說的明白了些,“表嫂子,這番話妹妹本不應說,可想著表嫂子昨兒才進門,今日那蘇姑娘行事著實不妥了些……”
薑姝想了好半晌也沒想起來蘇姑娘是誰。
賈梅便提醒道,“表嫂子心胸寬闊,表哥雖不是那風流之人,但難免外頭那些個狐媚子心思不純……”
這回薑姝倒明白了蘇姑娘是誰。
韓淩曾說過,蘇桃生的狐媚。
一時倒挺佩服起賈梅那張護短的嘴,當真能說。
分明是範伸自己要去買。
反倒怪起人家姑娘是個狐媚子了。
薑姝笑了笑,便道,“表妹也說了,世子爺一身正直,並非那風流之人,就算那狐媚子當真起了心思,世子爺必定也是坐懷不亂,世子爺公務一向繁瑣,去那地兒應酬一二也實屬正常。”
賈梅愣了愣。
還沒見過,如此心大之人,她不過是說的隱晦,她還當真為其開脫了。
賈梅雖討了個沒去,也不好再說。
說多了,倒顯得她是那亂嚼舌根之人,敗了自個兒的印象。
“那表嫂子好生歇息,妹妹改日再來瞧表嫂子。”
賈梅一走,薑姝整個人都舒坦了。
有了昨夜那事,她還在發愁今夜該怎麽熬過去,蘇桃就替她出了力。
那狗東西這個時辰去百花樓,夜裏定在那邊過夜。
薑姝倒希望那蘇桃,能使出周身的本事,多留他幾日,她也好生過幾日舒坦日子。
天色一黑,薑姝便不再等人。
睡覺時她自來習慣身旁無人,也不喜歡有燈火照著,知道今兒範伸不會回來,便打發了守夜的丫鬟婆子,順便讓人將屋前掛著的一排燈籠都熄了。
春杏累了兩日,也回了牙房。
薑姝將門一拴,一人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夢裏那幾道繞耳的嘈雜聲安靜了下來,薑姝又跌入了夢鄉。
直到眼前突地照進了一片燈火,耳邊的嘈雜聲比之前更甚,迷迷糊糊聽到一聲,“夫人可得挺住啊,奴才就這破門……”終於驚醒了過來。
暖閣前,照的跟白日似的。
薑姝擋著眼睛,適應了跟前強烈的光線後,才慢慢地睜眼。
門前已經傳來了撞擊聲。
“夫人,夫人開門,世子爺回來了……”
是春杏的聲音,薑姝瞬間一個機靈,翻身爬起來,便往門前走。
一麵開門一麵暗自怨那蘇桃也太不敬業。
人居然沒留住。
薑姝急急忙忙地將那門栓打開,頭一個瞧見的便是府醫,府醫額頭是汗,“夫人能醒著就好……”
薑姝頂著強光,懵懵地朝外望了一圈,便見到了坐在屋簷底下的範伸。
風雪卷起了他的衣袍。
那翹起的一隻黑色筒靴上,已有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薑姝心頭一涼。
範伸便回頭,黑眸平靜地定在薑姝臉上,勾唇笑了笑,“醒過來了?”
薑姝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了是什麽情況。
神色木訥地張了張嘴,就在範伸以為,她要過來如何致歉說自個兒無辜之時,對麵那雙眸子裏的驚慌和心虛一瞬斂下,竟是哭了出來,“你倒是知道回來了,姝兒到底是哪裏做錯了,才讓世子爺如此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