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範伸立在那雪地, 腳底下的那一塊積雪都快踏平了,才聽到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夫君久等了。”


  範伸沒去看她,提步便走。


  到了馬車前, 範伸連那往日的假情假意也懶得再裝,一步先跨上了馬車,待薑姝卯腰進去時,便見範伸已經坐在了那,一雙眼睛落在她臉上, 就差烙出一個印記來。


  薑姝似乎壓根兒就沒看出他臉上的那片陰雲, 衝其一笑,眼睛彎出了一道月牙兒, “夫君。”


  範伸看了一眼她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心生佩服。


  這麽些年, 倒還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將口是心非演繹的如此出神入化。


  人前逆來順受。


  轉個身, 暗裏全都給還了。


  且, 還尤其無辜。


  範伸抬手煩躁地捏了捏喉嚨, 那一大碗竹筍炒肉,似漫出了喉嚨口, 馬車一晃,極為難受。


  臉上的神色不由又冷了幾分。


  懶得再搭理她。


  身旁那人, 卻比往日湊的更近。


  “還是侯府的丫鬟手巧,春杏折騰了一早上,才替我梳了出來,可我總覺的哪裏不對。”薑姝偏頭摸了摸鬢邊的發叉, 極為自然地將頭往範伸跟前一湊, “夫君幫我瞧瞧, 有沒有哪兒不妥?”


  範伸好半晌才轉過頭。


  目光從那毛茸茸的發鬢上淡淡瞥過。


  這不挺好的嗎。


  見範伸依舊冷著個臉不搭理她,薑姝才無趣地直起了身子,謹慎地瞅了一眼範伸後,沒話找話,“昨夜夫君歇的可還好?”


  範伸心頭一陣翻滾,閉上了眼睛,“別說話。”


  薑姝便也閉了嘴。


  馬車不徐不疾地離開了薑家,範伸將車簾卷起了一塊,寒風從那敞開的一道口子裏灌進來,冷氣鑽骨。


  兩人卻都沒覺得冷。


  薑姝手心都捏出了汗。


  快到長安街前的那段路,薑姝的目光便在範伸的臉上,和他腰間那荷包上,幾回試探後,終是輕輕地移了移身子,不動聲色的伸出了手。


  摸到了荷包時,薑姝的心口頓時提了起來。


  並沒先動。


  緩緩地側過頭,見範伸依舊閉著眼睛,又才屏住呼吸,慢慢地用了力。


  沒拽動。


  薑姝慌亂地抬頭,見那雙眼睛緊閉,依舊毫無反應。


  應是睡著了。


  薑姝緊張地呼出一口氣,這才埋下頭,仔細地去尋那荷包的係帶。


  荷包貼著腰側而係。


  同那塊質地極好的白玉,一同係在了腰帶上。


  若想解開,恐怕連著那塊玉也得一並取下來。


  薑姝終是從袖筒裏摸出了銀針。


  針頭在劃向那係帶上的一瞬,薑姝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抬了頭。


  那一抬頭,便同頭頂上那雙不知何時已睜開的黑眸,撞了個正著。


  “何意?”


  薑姝張了張嘴,手指頭一抖,銀針的針頭差點戳到了掌心。


  待魂兒落地後,薑姝陡變的臉色,一瞬又恢複如常,神色間一股子的坦蕩,“姝兒見根線頭鬆了,便挑了挑。”說完又無比殷勤地道,“夫君若是喜歡姝兒做的荷包,姝兒再給夫君做一個……”


  “不用。”


  範伸壓根沒睡著。


  被那隻爪子拽了兩回,第3回 才睜開眼。


  此時也並沒有多懷疑,荷包有一個足以,多了無用……


  馬車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等到了侯府,範伸心口的那股翻滾,已壓下去了不少,並沒有下車,回頭同薑姝說了一聲,“你先回,我進一趟宮。”


  薑姝點頭,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夫君路上小心些。”


  臨下車前,還是忍不住瞟了一眼範伸的腰間。


  那荷包一日不拿回來,一日便如同梗在她喉嚨的一根刺,隨時都有可能要命。


  ===第45節===

  ***

  回到侯府,薑姝先去正院,同侯夫人請了安。


  侯夫人問了幾句薑老夫人的情況,見薑姝眉間雖有絲淡淡的愁緒,當她隻是舍不得娘家,神色倒是敞亮,知道昨兒範伸歇在了薑家,猜兩人應和好了。


  這新婚夫妻,小吵小鬧的是常事。


  等吵過了,感情還能更好。


  侯夫人本打算派雲姑送她回東院,隔壁虞老夫人屋裏,幾個表姑娘正摸著牌,聽說薑姝回來了,一湧而來,非要纏著薑姝,去圖個熱鬧,“這天一直落雪,哪兒也去不成,表哥成日忙,表嫂子一人呆在屋裏,豈不悶得慌……”


  薑姝不喜歡熱鬧。


  虞鶯便同她道,“表嫂子放心,咱幾個姑娘手笨,定贏不了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薑姝再拒絕倒顯得矯情,侯夫人也鬆了口,囑咐幾個姑娘,“你嫂子身子弱,適可而止,可別玩久了。”


  今日賈梅不在。


  虞鶯頭點的如同啄木鳥,“姑母放心。”


  那一番熱鬧,引來了裏屋的虞老夫人。


  今兒難得瞧見世子夫人也坐在了桌前,不由湊在其身後替其把關,幾人摸的是紙牌,已流傳了好幾輩人,規矩大同小異,見薑姝生疏得緊,虞老夫人時不時地指點一二。


  兩三把之後,虞老夫人便也不吭聲了,笑著拍了拍薑姝的肩頭,“世子夫人不適合摸牌。”


  可不是。


  三把輸了近五兩……


  薑姝原本沒什麽勁,這一輸,倒是起了興頭,幹脆將手裏的牌側過去,同虞老夫人一同商議,“祖母,咱再來。”


  對麵的虞鶯,忍不住打趣道,“表嫂子可別說妹妹們欺負你,你可是有老祖宗親自把關坐鎮……”


  幾人一陣笑。


  幾把過後,薑姝還是輸。


  虞老夫人便笑著同薑姝道,“咱祖孫倆,摸牌的運氣倒是一個樣,若論摸紙牌,我隻服一人。”


  眾人一時好奇,都看向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便道,“原鎮國公府的那小世子,不過才六歲,玩起紙牌來,府上竟無一人能玩得過他。”


  虞老夫人說完,眸色有些恍惚。


  屋裏卻沒人吭聲。


  鎮國公府,早成了一堆白骨廢墟,哪裏還有人。


  半晌後,虞鶯才壓低了聲音問,“祖母說的可是裴椋小世子?”


  在揚州時,她曾在茶館聽說是的說過一段,鎮國公府的那小世子曾聰明絕頂,可惜命薄如紙。


  當年邊關正遭外敵。


  陛下卻執意要在那節骨眼上廢太子立文王,廢皇後韓氏立朱氏為後,長公主親自進宮找了皇上,兩人在乾武殿內,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長公主一怒之下,刀劍相向。


  便是那一回,惹來了滅頂之災。


  隔日陛下一道聖旨落在了鎮國公府頭上,說鎮國公府勾結秦家參與黨爭,私藏火藥,替太子謀逆,一並抄家滅族。


  抄家的那日,長安城紅了半邊天。


  鎮國公府,無一人抵抗。


  六歲的小世子裴椋自然也沒活下來,聽說後來宮裏的人來點查名冊,找到的時候,人早就腐爛在了侯府的一個雜草堆裏。


  虞老夫人年輕時,曾同先皇後是手帕之交。


  後來兩人一個成了皇後。


  一個跟著窮書生,嫁去了揚州。


  身份懸殊雖大,卻也沒有斷了聯係。


  先皇後暗地裏,更是讓長公主認過虞老夫人為幹娘。


  十幾年前,裴椋小世子打算辦個生辰宴,虞老夫人為此還曾從揚州趕來探望。


  隻可惜人來沒趕到,裴家便出了事。


  鎮國公府出事後,虞老夫人便從未對家人提過一句長公主或是裴家的話,小輩們也不敢問,今日見虞老夫人主動提起,虞鶯才敢問上一句。


  虞老夫人雖沒答,但也默認了。


  回頭見薑姝走著神,輕輕地碰了一下她,“今兒咱倆怕是玩不過這群猴子精,你先回去歇歇,明兒咱摸牌前,先拜拜菩薩。”


  薑姝點頭,笑著擱了手裏的牌,心裏卻有些惱。


  拜誰也沒用。


  這些年,她可沒少跟著表哥去鎮國公府燒紙。


  昨日才剛去過呢。


  今兒也沒見那位聰明絕頂的小世子,保佑她贏上一把。


  薑姝從正院回來,身上的荷包已經見了底,回到屋內,神色一瞬頹廢。


  荷包沒拿回來,銀子也光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