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嚴二捎完話再從侯府出去, 範伸便被韓國公給砍了,之後拖著一條血淋淋的胳膊,直接進了太子的東宮療傷。
嚴二稟報時也沒有隱瞞, 就夫人適才那樣,若非他及時回去攔著,這會子八成已經上了大理寺尋人。
嚴二說完,明顯感覺到了範伸身上透出來的急躁。
如此心情,再在東宮親眼目睹太子和太子妃兩人在他跟前成雙成對, 呆了將近兩日, 已是極限。
範伸沒再等了。
當夜從東宮出來,回了一趟侯府, 也沒走正門,縱身一躍從東院的牆上翻了進去。
東院的管家本也睡了, 臨時又想了起來,世子夫人今兒吩咐他曬了一簸箕核桃, 夜裏忘記了挪回屋, 又才急急忙忙地披了一件衣裳起來, 剛走到院子裏,跟前一道黑影突地晃過, 牆頭上便落下了一人。
管家被唬得一跳,正欲喚人來, 及時看清了範伸的那張臉,一時僵在了那,還以為是自個兒看花了眼。
等範伸從他跟前從容地經過,往正屋走了過去, 管家這才猛地醒過神來, 忙地在其身後喚了一聲, “世子爺……”
管家疑惑不解地撓了撓頭,想不明白,這好好的正門不走,為何還翻起了牆。
今兒個晚翠守夜,夜色一深便拴好了門栓,搬了一把椅子守在門內,不過一會兒便打起了瞌睡。
悶沉的幾道敲門聲傳來,接著門栓便跟著幾晃。
晚翠立馬驚醒了過來,上前打開了門,見到屋外的範伸後,晚翠的神色也是一愣。
這幾日夫人是如何想念世子爺的,春杏和晚翠都看在了眼裏,晚翠回過神,忙地轉身就要進屋去稟報。
夫人這幾日歇息得晚,這會子剛睡上。
晚翠才走了兩步,便被範伸及時地止住,“先下去。”
晚翠隻得退了回來,守在了外屋。
本以為世子爺這一回來,便也不會走了,晚翠再次坐下,然沒過一陣,卻又見其從屋裏走了出來,還是適才回來的那一身,並沒有更衣。
晚翠想也疑惑了。
合著世子爺這大晚上回來一趟,僅在裏頭打了一轉,就為了看一下熟睡中的夫人?
晚翠原本還想問一句世子爺何時回來,見範伸的那腳步實在是太過於匆忙,隻得將話咽進了肚子裏。
等到範伸的身影徹底地沒入了夜色中,晚翠才又關了門。
這一進一出,也就一刻鍾的功夫。
等到翌日薑姝醒來,便隻見到了擱在床頭上的一袋子香片。
錦白色的荷包,一麵是用金絲繡出的祥雲紋,另一麵則繡了一條龍。
不是九爪,而是四爪。
薑姝心頭一跳,睡眼惺忪的臉色,立馬緊張了起來,忙地將其打開,裏頭卻是放了香片。
薑姝拿在鼻尖處嗅了嗅,有兩種味兒。
一種是清淡的花香味。
一種則是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兒,同範伸身上的一摸一樣。
薑姝捏著那荷包,半天沒回過神。
她想起來了,範伸身上的檀香味,她確實是在別處聞過的。
東宮的太子妃,秦漓。
那日她護送秦漓去城門時,從她身上聞到的,便是這股檀香味。
範伸既是皇上的親信。
如今皇上和太子正掐得厲害,這個節骨眼上,為何範伸會去東宮,又為何太子妃會給他香片……
且這股淡淡的檀香味,她自從認識範伸後,他身上就有了。
兩人恐怕早就認識了……
薑姝的腦子裏一道豁然大悟的念頭閃過,想起了江南,文王,常青法師……
再看了一眼手裏那荷包上的四爪龍紋,便也明白了。
他不是皇上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
身旁晚翠還在繼續說著,“奴婢本想進來喚醒夫人,世子爺沒讓,許是怕吵醒了夫人,進屋後沒留多久,便又走了……”
也不知道薑姝有沒有聽進去,瞬間從那床上下來,急急地讓晚翠同她更了衣。
薑姝去了正院找侯夫人。
今兒二夫人,三夫人都在,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侯夫人的眼圈有些泛紅。
薑姝到了跟前,便聽二夫人道,“聽說秦家和裴家的靈牌都歸了位,太子為其重建了墓碑,今兒已經在動土了……”
說的還是這幾日最為熱鬧的翻案。
薑姝一一同其打了招呼後,被侯夫人拉到了身邊坐著。
剛坐穩,三夫人又接過二夫人適才說的話,神秘地往幾人跟前一湊,道,“我可聽說,兩家亡魂的名冊都出來了,秦家除了太子妃外,其餘人都設了靈牌,裴家當初也是滿門被滅,如今翻案了,也沒聽說誰活了下來,名冊上卻獨獨沒有那位小世子裴椋,莫不成也還活著?”
薑姝對那位裴家小世子唯一的印象,還是從虞老夫人那裏聽來。
說是善會摸牌。
其餘的一概不知。
二夫人歎了一聲,“若是當真還活著,年紀怕同咱們的世子爺相差不大,但願蒼天有眼,能給裴家留一個後……”
薑姝插不上話。
見侯夫人麵色不太好,想著大抵是多少同長公主和裴家有些交情,在替其難過,一時便也將心頭的話憋了下來,沒打算說了。
薑姝沒坐一陣,府上的幾個小輩也跟著過來了,進門前便吵吵鬧鬧,進了屋還沒停下來。
二房大公子跟前的珍姐兒,一張臉急得都要哭了,直接撲進了夫人懷裏,伸出了雙手,著急地道,“祖母好生給我瞧瞧唄,弟弟妹妹都說我一個螺都沒長,將來定是個討飯的……”
小孩都喜歡看指紋,觀未來。
二夫人搖了搖頭,拿著她那雙手仔細地給她看了一遍後,便笑著道,“喲,還真是一個螺都沒。”
珍姐兒一聽,眼淚都要出來了。
薑姝見狀,忙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慰道,“珍姐兒可莫要信了那些,嬸子也是一個螺都沒,這不還成了世子夫人了嗎……”
這話將屋子裏都人給逗樂了。
笑過之後,幾人都好奇地望了過來,薑姝也沒藏著,伸出了手給她們看。
三夫人瞧完,見當真是一個螺都沒有,便道,“夫人沒有螺,咱們世子爺有倆就成了,一螺窮二螺富,可不就富了……”
薑姝一愣,“世子爺不是……”
“說起這事,我可還記得,小時候世子爺知道自己是兩個螺之後,高興了半天,還說將來討媳婦兒,定要討個沒有螺紋的,免得將他的財運給衝沒了,這合著還真記到了心裏。”三夫人說完,看著薑姝便是一笑,“這都是緣分。”
薑姝快到嘴巴的話,頓時被堵了回去。
神色微微發愣。
她不會瞧錯啊,那日從薑家回來,她坐在馬車上瞧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十個螺。
十全十美,同她是天配的姻緣。
怎會隻有兩個……
“我……”薑姝正要開口,珍姐兒又纏住了二夫人,囔囔地將來要替她說一門隻有兩個螺紋的夫家。
薑姝被這一岔,又不好再撿起剛才的話,隻得閉了嘴沉默著。
身旁的侯夫人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臉上的疑惑,一直都沒吱聲,如今裴家的名冊一下來,身份之事,怕也瞞不住了。
***
皇上一早起來,又被太子派來的人給鬧得煩不勝煩。
秦裴兩家的案子已經結了,該洗的冤屈也都洗了,他還想要什麽,如此不知足?
“都給我滾,滾。”
皇上又將那墨寶和紙張一並扔在了地上,幾日下來,臉上雖有著精神勁兒,眼裏卻早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冷靜和精明。
朝中大勢已歸附於太子,他就是個掛了名的皇上,不敢麵對臣子,不敢上朝再遭受一次誅心。
皇上剛打砸完,太子又派人薑秦裴兩家冤死的名冊送到了他手上。
上百條人命,個個都是冤魂。
皇上先翻開了秦家的名冊,最前排的一列,幾個舊人之名赫然在冊,皇上盯著上麵一個個的名字,透過白紙黑墨,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一張張鮮活的麵孔。
雙目漸漸地生出了慌亂。
尤其是見到秦家那位長子的名字時,想起了他戰勝歸來,撞死在地牢之前對他說的那一句,“即便是到了陰曹地府,你惠康帝也得償還。”
皇上目中的恐懼一瞬燃了起來,猛地一下甩開了秦家的那本名冊。
王公公趕緊上前,拾了起來,擔憂地勸解道,“陛下不想看,就不看。”
待皇上的目光好半晌才平複下來。
秦家的冊子一扔,案上就隻剩下了裴家的那本。
皇上的眼皮子一顫。
對於裴家,皇上是心痛的,長公主周霜寧,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小時候兩人一塊兒長大,長公主尤其喜歡粘著他,跟在他身後,追著他喚了好些年的皇兄。
母後臨走之前,更是萬分囑咐了他,“將來要好好待你妹妹。”
可他又做了些什麽……
那夜朱貴妃同他攤牌,說出來的那番誅心之言,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當初若非陛下心頭對長公主已經生出了殺意,又怎可能受我的挑撥,要她和裴大人和離,去往遼國和親?”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荒唐至極地想法,我怎麽能想到陛下當真就聽了我的了?”
那尖銳的語氣和那雙帶著諷刺之笑的眼睛,簡直讓他難以呼吸。
皇上一雙手緊緊地捏著名冊,恨的咬牙切齒。
妓,子無情,她就是個毒婦!
他這輩子,能淪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拜了那個妓,子所賜。
當初自己就是被她蒙蔽了雙眼,才沒將霜寧的相勸聽進去……
長公主早就告訴過他,朱鴛不可信,他卻以為她是被皇後收買,被韓家收買了,故意欺負和栽贓她的寵妃。
皇上懷著沉痛的悔恨,顫抖地打開了裴家的那本名冊。
周霜寧,長寧公主的名字在列在了第一個。
看到那名字時,皇上的心口又是一陣刺痛,手指頭輕輕地撫摸著上頭的墨跡,悲痛地低喃,“阿寧啊,莫要怪皇兄,朕也是被奸人所蒙蔽……”
皇上悲慟了一陣,目光才又緩緩地往下移。
裴老夫人、裴國公、裴家的幾個兄弟和子女,赫然在列,他記得很清楚,滅族之時,朱成譽匯報上來的人數,統共是五十人。
後麵那些人的名字,皇上也不太感興趣。
一番看完,初時還未反應過來。
等他慢慢地合上名冊了,才突地察覺出了哪裏不對。
一時,那目光便帶著一股子的精光和敏銳,心頭的跳動,不知不覺的加快,忙地又翻開了剛合上的名冊,一雙眼睛從頭到尾,死死地盯著那些名字,挨個的尋了下去。
按理說,裴椋是長公主和裴國公的兒子,那名字,應該在裴國公之下。
然裴國公名字底下的那一行,卻不是裴椋。
皇上吞咽了一口唾沫,將那懸在嗓門眼上的心,極力地壓了下去,伸出了手指頭,一個一個地仔細地查看著上頭的每一個名字,一雙眼睛就快貼到了名冊上。
一遍過後,翻到了最後一頁,卻還是沒有看到裴椋的名字。
皇上心頭一沉,再匆匆地瞧向了名冊最後,禮部計算出的統共人數。
不是五十人,而是四十九人。
恰好就少了一個。
就算是禮部寫漏了,那最後的人數也該是五十人才對,可如今卻明明白白地寫著四十九人。
名字沒有錄入亡魂名冊,唯一的可能,那就是還活著……
皇上背心突地一寒,那被他極力壓下去的心髒,不知何時又提到了喉嚨口上,逼得他張開嘴,緩緩的直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