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火葬場白燈籠6
薑姝坐在屋內,由著裴椋在外折騰,一直都很平靜。
如今被那戲班子一唱,將裴椋那些瞞著她不為人知的心思,一件一件地、明明白白地揭露了出來,薑姝的一雙眼睛便開始不住地狂跳。
幾回都努力地平靜下來,不斷地告訴自己,那原本就是個狗東西,他能好到哪裏去。
不能氣,她氣什麽呢,氣壞了自己多不劃算……
然而在聽到戲曲裏唱出來的,“薑府灌藥”,之後,終究是功虧一簣,整個人瞬間從那軟榻上彈跳了起來,順手撈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要往外。
他居然還存了如此歹心。
想起自個兒為了應付他,喝了一杯子的湯水,將臉對著火架子烤,愣是烤成了煮熟的鴨子。
薑姝這會子什麽都不想去想了,隻想出去同他一決高低。
春杏和晚翠兩人,及時地將她拉了回來,春杏忙地勸說道,“夫人別衝動,如今世子爺主動提出來,肯定是想對夫人盡數坦白,夫人這會子要是殺出去,那後麵的話,豈不是就聽不到了嗎,咱先等戲曲兒唱完,再去算賬也不遲說……”
春杏想著能拖延一陣是一陣。
世子爺這麽做,肯定是想好了怎麽圓場。
薑姝遲疑了一下,又坐回到了軟榻上,這會兒怎麽也合不上眼了,豎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也行,看看他還能怎麽找死。”
薑姝安靜了下來,屋外的聲音便又清晰地傳了進來,卻不再是揭露裴椋的底,而是賠罪。
“為夫有罪,罪於其下……”
戲班內的一人,模扮成了裴椋的,跪在了扮成薑姝那人的跟前,一字一字地懺悔著……
別說是薑姝沒有料到,裴椋也頗為意外。
對皇上剛生出的絕交之心,又懸崖勒馬地收了回來,如釋重負地坐了回去,一麵聽著台上‘他’的那些賠罪之語,一麵觀察著屋內的動靜。
嚴二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開。
一時還挺懷念之前世子爺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不愛神仙不愛鬼的模樣。
起碼不會丟人。
關鍵是不會讓自己出去陪著他丟人。
嚴二不太確定後麵是不是還有更多意外,腳步不斷地往後挪去,恨不得將自個兒藏起來。
裴椋壓根兒沒去注意他。
認真地聽著‘自己’賠罪,“其罪一,為夫接觸夫人時的動機不純,簡直是泯滅良心,有失君子之道……”
裴椋眸子一挑,覺得這話有些粗糙。
泯滅良心倒不至於。
不過隻是事先不知道,自個兒會愛上她。
裴椋心頭的想法剛滋生出來,跟前緊閉的房門內,又鬧出了動靜。
薑姝心頭的怒氣適才被挑出來後,變得極為易怒,神色激動地拽住了春杏,“這麽多人麵前,他還好意思說出來,他就是因為我的身子,才來同我提親……”
春杏死死將她拽住,“夫人先等會兒,這不才罪一嗎……”
“其罪二……”
外頭的聲音再次傳了進來,薑姝又才安靜了下來,認真地聽著,“其罪二,為夫不僅不知懺悔,娶了夫人後,又因貪圖夫人的美貌,欲同夫人恩恩愛愛……”
裴椋自個兒聽得都有些口幹舌燥,坐立不安了。
對皇上剛出來的好感,又有了猶豫。
他周繹到底會不會寫本子……
屋內的薑姝嘴角當場就是幾個打顫,咬著牙道,“你看,他果然是故意來勾|引我!若非他有心來撩我,我又豈會如此輕易地對他交了心……”
薑姝越來越氣。
一腔情誼,猶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春杏又死死地抱住她不鬆手,“夫人再等等,三了,其罪三了,”
“其罪三,為夫明知道夫人對我生出了傾慕之心,打算同我白頭偕老,我卻沒有主動將過往坦白,還編造出了謊言搪塞夫人,讓夫人為我動了情,傷了心……”
“狗東西,誰傾慕他了,太不要臉了……”薑姝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了春杏,衝到了門前,“啪”地一聲拉開了房門。
屋外的戲曲兒的唱腔也在這關頭及時地一斷,“叮叮咚咚”的鑼鼓聲,“啪啪”的夾板聲,一時將氣氛掀到了高|潮。
裴椋看著跟前怒目瞪過來的一雙眼睛,這才感悟到,這場戲簡直就是周繹替他量身定做的。
盡管其中的細節他不太滿意,但起碼效果達到了。
起碼她終於肯開門了。
裴椋起身,原本還想理理褶皺的袍子,維持一下自個兒的形象,在瞧見薑姝那起伏不斷的胸膛後,起初那些所謂的麵子裏子,瞬間蕩然無存,楊起唇對著薑姝討好地一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上前,“夫人……”
“你說誰傾慕你了。”薑姝一臉怒容地看著他,“往日是我瞎了眼,從今往後……”
“咳……”裴椋的態度再次低了下來,將薑姝那還未曾說出口的絕情話兒給堵住了,不害臊地道,“是我傾慕夫人。”
薑姝懶得理他,目光涼涼地從他臉上挪開,看向了還沒停止的戲台子,道,“撤了!”
裴椋看著她緊握住門板的雙手,突然有些不想撤了,神色一為難,剛想開口說戲班子不是他請的,他無能為力,“為夫……”
薑姝又回過頭,再次問道,“你撤不撤?”
“撤!”裴椋忙地點頭,“夫人不願意聽,咱就不聽。”說完便回過頭,對著快要退到牆角的嚴二吩咐,“掀了。”
這事兒,嚴二倒好辦,二話不說走過去便開始掀台子趕人,院子外圍觀了這半日熱鬧的人群,瞬間一哄而散。
林家四口被轟走之時,還伸長了脖子,依依不舍地往後望著。
這不……正是最精彩的時候嗎。
“咱又不是外人,留下來還能幫襯一下,這待會兒萬一要是打了起來,咱還能幫上忙……”林玉剛說完,便被嚴二拎住了胳膊,無情地推了出去,涼涼地回絕道,“不需要。”
林玉還想再說,一回頭,正院的大門直接碰到了他的鼻子,“啪”地一聲合上。
侯夫人今兒早上回的永寧侯府,回府去給薑姝拿一些自個兒醃製的老酸菜過來,最近她聽薑姝說了幾回要吃,誰知前腳走,後腳就出了事。
還是韓淩趕過來知會的她。
韓淩跟著薑姝從宮中回來後,見自個兒怎麽也勸不動,又怕她想不開,鬧出事兒來,本想找薑老夫人,又擔心薑老夫人年歲已高,受不了打擊,這才想到了侯夫人。
如今等侯夫人和韓淩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迎麵就遇上了林家一家。
裏頭的戲曲已經停了。
侯夫人隻得問韓夫人。
聽韓夫人說,“你兒子和你兒媳婦兒打了起來。”時,侯夫人還不敢相信,就姝姐兒那柔弱的身子骨,打架?
她怕是腿都提不起來,拳頭都揮不動……
之後又聽林玉主動上前,繪聲繪色地說完,侯夫人當場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是該有的擔憂,而是一臉的輕鬆,感謝起了菩薩,“菩薩保佑,裴家終於能續上香火了……”
林玉很想說一句,就如今這情況,續上香火,可能有點困難。
被韓夫人一眼瞪過來,立馬閉了嘴。
身後的院子又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唱曲兒的人被趕走後,那戲台子還擺在那,來不及撤走,台上燃著的幾盞燈火也沒來得及滅,將那院落照得亮堂堂的。
裴椋幾回上前,都見薑姝握住了門板,欲要合上,便也不敢動了,立在原地,終於認了慫,“我不進去,隻要夫人不生氣就好。”
行。
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薑姝握住那門扇,便往外一推,裴椋又著急地打斷道,“等等……”
薑姝留了一條門縫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裴椋趁著說話的功夫,上前一步,捏了一下鼻梁骨,再抬起頭來,便下定了決心,無比誠懇地道,“夫人如今氣還未消,為夫放心不下,要不夫人再動手,我保證不躲……”
裴椋說完,剛垂目看了一眼自己髒汙的衣衫,跟前便是“啪”地一聲,那房門豪不留情地在他跟前,再次合上了。
裴椋脊背一挺,望了一眼漫天的繁星,故作鎮定地往後一退,朗聲道,“天氣不早了,夫人早些歇息,為夫替你守夜……”
屋內絲毫沒有反應。
等嚴二回來,裴椋的那張臉,便是一團煩躁。
嚴二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覺得再這麽下來,估計倒黴的還是自個兒,其實他覺得林玉說得沒錯。
適才那跟頭若是主子翻的,效果肯定不一樣。
嚴二斟酌一二,還是從袖口裏掏出了一本曲目,上前交給了裴椋,道,“陛下給主子送的額外之禮。”
適才臨走之時,陛下才拿出了這個本子,說萬不得已之時,死馬當活馬醫,許是用得上。
嚴二已經看了,是一本情詩曲譜……
先不論那內容有多羞人,問題是,主子會唱曲兒嗎。
裴椋接了過來,翻了兩下,便也知道了是什麽東西,頭一個反應是將那曲目猛地一合。
這招行不通。
他不會唱曲兒。
隨後裴椋便又將目光看向了嚴二,嚴二這回早已經有了準備,“將來屬下若是自己討媳婦兒了,還請大人借我用用。”
裴椋盯了他一眼。
回過頭再次將目光盯在了手裏的本子上,越看越覺得離譜。
堂堂一代帝王,手裏怎麽會有這玩意兒。
若是薑姝有了危險,他二話不說,一定會擋在他跟前,用自己的命去護她。
可如今手裏的這東西,簡直比要了他命,更讓他為難。
“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裴椋眉頭擰成了結。
這不都是姑娘的相思情詩嗎……
他不會唱。
唱不來。
嚴二立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將那本子扔在了石桌上兩回,又兩回拾起來。
終於,大半夜時,鎮國公府的正院,響起了一道怪聲怪氣的聲音,“紅漆大門月前立,擋住的豈止是郎君情,更是夫人的花容月貌……”
薑姝閉了一會兒眼睛,覺得心頭翻得厲害,起來讓春杏備了一碗水,剛吞進喉嚨,那聲音便鑽進了耳朵,頓時被嗆得直喘。
喘著喘著,胸口那股隱隱的惡心感又防了上來,忙地捂住胸口,同春杏道,“我想去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