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沈頌林冬11

  林冬同他說得更明白了一些,“從今往後,你我除了師兄妹的關係之外,再也任何瓜葛,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不會再去糾纏你。”


  沈頌沒說話,沉默地看著跟前的這張臉。


  那麵兒上的神色依舊是他熟悉的倔強之色,卻同之前有了天囊之別。


  之前是耍著心機想同他親近,如今是恨不得同他決絕。


  他就算有再大的理由來提親,也抵不住這一句。


  她不喜歡了。


  當初是她主動來喜歡的,十幾年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如今她收回自己的喜歡,理所當然,並無不妥,甚至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很樂意看到的結局。


  他應該感覺到欣慰才對。


  沈頌卻並沒有覺得解脫

  反而心底慢慢溢出了一股失落之感,沒有任何預兆,也沒經過他的允許,一點一點地包裹住了他的心口。


  半晌,沈頌才動了動喉嚨,將那堵在喉間忘了咽下去的氣息,緩緩地壓了下去。


  “好。”


  沈頌說完,轉過了身。


  沒有了再留下來的理由,也沒有了再留下來的必要。


  腳步跨出門檻,原本應該一身是輕的他,卻走得異常艱難,身後的門扇“吱呀”一聲傳來,沒有任何猶豫地合在了他的身後。


  沈頌的腳步驟然一頓。


  夜色裏的一陣風襲來,空空蕩蕩,似是失去了某個說不清道不明,卻又十分重要的東西一般,一向平靜無波的心,突然出了緊張之感,又伴隨著陌生的慌亂。


  待意識到自己的異常,沈頌已在門外立了好一陣。


  眼前的夜色,放佛是在一瞬之間,安靜了下來。


  隻是不習慣罷了。


  沈頌依舊找了同樣的理由,來解釋了自己的異常。


  目光往前,望了一眼廊下一排延綿的燈籠,腳步再次邁出,沈頌踩著昏黃的光暈,耳朵裏卻不知為何,響起了來靈山之前,薑姝同他說的那番話,“日子過久了,習慣了有那麽個人在你身邊,慢慢地離不開她了,這何嚐又不是另一種愛?隻不過這樣的感情,自個兒一般都難以發現。”


  他喜歡林冬?

  適才在林冬麵前,他腦子裏便冒出了這個問題。


  十幾年了,倘若真喜歡她,他必定早就有了回應,又怎會讓她等這些年。


  是以,當那個荒謬的念頭浮出來時,他覺得不可思議。


  是以,他猶豫了。


  當也不可能。


  沈頌剛否認了這個問題,薑姝的另外一句話,又回響在了耳邊,“表哥若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林冬,那便想想,往後餘生,自己能不能接受沒有她的日子,能不能做到心平氣和地看著她成親,生子……若是表哥並不介意,那林冬如今能同意嫁人,表哥也算是解脫了……”


  他願意看到嗎。


  林冬招親的消息,最遲明兒早上便會傳出去,送到江湖中的各大門派。


  以林常青和韓夫人的名氣,再加上林冬出色的樣貌,就算是過了適婚的年齡,想找一門滿意的親事,也並非難事。


  餘景蕭的愛,如同她的鏡麵,她承受不了。


  那,換做是旁人呢。


  一個嶄新的人,開始她嶄新的人生,以她如今的態度,加上他對她的了解,她當是願意的。


  雖說他沒有預想中的高興和輕鬆,卻也沒有瘋狂到,想要去阻止她成親生子。


  亦如她所說的那般,十一年了,自己都沒有對她生出感情,又怎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然就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


  她能幸福就好。


  他祝福她。


  沈頌掐斷了腦子裏那錯綜複雜的念頭,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回到屋內,阿吉還在,見他回來了,忙地將手裏的一截紙卷遞了過去,“三爺,巫山來了信。”


  沈頌接過,是巫山的二當家給的。


  信上就一句話:林姑娘的生辰。


  這樣的相告方式,已經持續了很多年,自十一年前,林冬開始追到巫山之後,除了薑姝之後,林冬便成了巫山眾人認可的第二位壓寨夫人。


  十年了,每年林冬的生辰,巫山二當家都會提醒他。


  原因是,他曾忘記過。


  林冬纏著他的第三個年頭,跟著追來了巫山。


  那日林冬第一次來找他時,纏著他想要一盞孔明燈,他沒空,就算有空,他也不會幼稚到去做小孩子玩耍的玩意兒,他不耐煩的拒絕了。


  等了夜裏,所有人都準備好了,林冬又過來請了他一回,沒再問他要孔明燈,隻說讓他陪著她去同大夥兒熱鬧熱鬧。


  他正在寫朝廷的呈案,再一次拒絕了,且語氣並不友善,“你能給我一日清淨嗎。”


  林冬埋下頭,有一陣子沒有說話,片刻後才抬起頭來,笑了一聲,“好,給你清淨,你忙。”


  到了第二日,他去廚房準備早食,聽幾個婆子議論起昨兒的宴席,才知道是她的生辰。


  許是多少有些內疚,回來後,他便囑咐了二當家的,“以後這種日子,提前知會一聲。”二當家聽進了心裏,每年林冬生日的前兩日,都會給他捎信。


  即便如此,他還是會忘。


  她似乎也從不介意,該出來的時候,她依舊會出現,熟悉笑容,無理的糾纏,並無半點介懷之心。


  無形之中又減輕了他的愧疚之感,是以,他慢慢地鬆懈了下來,直到後來,幾乎覺得無所謂了。


  莫名的心慌之感,再次襲來。


  沈頌將那信紙緩緩地捏在了掌心,彎身坐在了木幾前,茶杯被她撤走了,木幾卻還是之前的那張。


  二十九道劃痕,依次赫然刻在了幾麵上。


  從第七道劃痕開始,之後的每一年後麵,她都刻上了一個“冬”字。


  最新的一道,似乎是才添加上去不久。


  同他對她的態度截然不同,他的每一個生辰,她都記得,也都參與了,不隻是跟前的這個木幾,巫山,長安鹽鋪子裏的那張木桌上,均有相同的劃痕。


  他還曾嫌棄過她,“無聊。”


  她點頭,道,“是挺無聊,我就是太無聊了,滿腦子裏才會都是師兄的影子。”


  他懶得理她。


  過了一陣,他望過去時,見她還在盯著自己,目光對上的那一瞬,她狡黠地一笑,突地歎了一聲,“師兄,你說,我能刻到哪一年?”


  沈頌沒回答她,也沒在意。


  甚至她問自己這話的時候,是哪一年,他都記不得了。


  如今卻有了答案。


  二十九年。


  “師兄,若是哪一天你喜歡上了別的姑娘,千萬不要告訴我。”說完她又頓住了,推翻了自己的話,“不行,你還得告訴我,我也好死心。”


  “師兄,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幾乎他每個生辰,她都會問他一次,見他沉默,亦或是拿出那句對付她的口頭禪,“安靜些。”,她都會高興地,肆無忌憚地撲過來,道,“既然師兄沒有喜歡的人,那我就繼續喜歡你了。”


  隨著年齡的增大,慢慢的,她已不如之前的興奮勁兒。


  幾個月前,她便很平靜地向自己確認,“師兄有喜歡的姑娘了嗎。”


  他依舊沒發話,目光卻沒有再閃躲,而是緩緩地看向了她。


  她手撐著下顎偏過頭,並沒有望過來,也沒察覺到他的目光,半晌後沒聽到他回答,轉過去的半張側臉,又垂了下去,輕輕地道,“師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倒是寧願你同我點一下頭。”


  他輕輕動了動喉嚨,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過了一陣,她便自個兒給自個兒收了場,抬起頭看著他,埋怨地一笑,“你就不能假裝說一句,你喜歡我嗎?”


  許是因為年齡增大了的緣故,漸漸地褪去了青澀之年的激情。


  她慢慢地變了,變得成熟,穩重,也越來越懂得該在什麽時候出現,懂得看他的臉色,看他的心情說話而行事。


  那一句話,算是她近幾年,都沒有說過的逾越之詞。


  “三爺……”


  阿吉立在門口,好一陣了,見沈頌坐在那,一聲不吭,隻得出聲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三爺早些歇息。”


  沈頌終於被阿吉喚回了神智,拿手抹了一把臉。


  他是著魔了,怎又想起了這些。


  沈頌沒再耽擱,起身進了裏屋,洗漱完,熄了燈,躺在床上後,身子依舊習慣地挪到了一邊,留出了一大片位置。


  分明知道她不會再來,也沒期盼過她會來,腦子卻又在潛意識中,盼著某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等待。


  一夜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


  沈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起身去外屋飲了一杯水,心口不僅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越來越燥。


  不待他去刻意將那煩躁壓下來,心頭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盤算著該用個什麽樣的理由再去見她,才能讓她覺得不唐突,又能讓他下得了台麵。


  倒也不難想,她喜歡吃他做的飯菜。


  沈頌穿好了衣裳,正要出去,門外卻響起了幾道敲門聲。


  沈頌上前打開門。


  一弟子提了幾包藥材,立在了門口,恭敬地道,“大師兄醒了,這是師姐讓我送過來的,大師兄瞧瞧,除了這些還缺什麽,盡管同我說,我去給大師兄取來。”


  煩躁了一夜的心,因這一句話,突然就平緩了下來,沈頌接了過來,隨口道,“替我道一聲謝。”


  那弟子聽了為難地撓了一下頭,“師姐昨兒夜裏就走了,道謝的話,等大師兄下回見到師姐,親自同她說便是。”


  “去哪兒了。”沈頌幾乎是脫口而出,言語裏的慌張不經而露。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師父說,最近有一場招親,應該走不遠。”那弟子是昨夜臨時被林冬叫起來的,立在門口隻吩咐了他這麽一句,要他早上送些藥材給大師兄。


  交代完後,林冬旁的什麽都沒說,拿著劍,回頭便下了山。


  他倒是關心地問了一句,“師姐,這麽晚了怎麽還要出去。”


  林冬頭也沒回,“習慣了。”


  可不是麽,這麽多年,她追沈頌,又哪裏分過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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