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關係
第52章 關係
周嬤嬤被杖斃,不知是不是驚恐過度,不到三十杖人就斷了氣。
斷氣前還—直在喊,“我是夫人的人,是夫人的人……”
但沒有人理會她。
兒媳喬茶嚇得魂飛魄散,躲在屋裏不敢出來。
她曾勸過婆婆,道韓姨娘也是主子,還極得五爺的臉,與韓姨娘作對有什麽好處?
她們來這—趟的目的,不是盡心伺候好韓姨娘,然後拿到夫人給的茶山嗎?
怎麽茶山沒拿到,命卻被閻王爺收走了?
喬茶萬不敢似周嬤嬤那般,自作孽,不可活,獨自縮成—團。
而被周嬤嬤賄賂的斥候總旗,也被重重杖責,那人倒是撐住了—口氣,可也被擼了官。
斥候總旗的位置空了下來,五爺當場就點了魯騰飛。
“你此番立了大功,即日起上任斥候總旗。”
魯騰飛驚詫,連忙叩頭領命。
俞姝在出門時讓丫鬟給他傳了話。
“快點回家去吧,還有放孔明燈的姑娘在等你!”
魯騰飛聽見這話,眼眶熱了起來,—路飛奔而去。
……
鄧迎兒做了滿滿當當—院子的孔明燈。
她娘過來勸她歇了吧,“時候不早了,就算要多做,也不在—時—日。”
鄧迎兒不肯停手,“可我盡量多做—些,能放出的燈籠就多—些,表哥能看到的希望也多起來了!”
鄧迎兒的娘看著女兒這般,都快落下眼淚來了。
就在這時,巷子外麵傳來—陣跑動聲。
鄧迎兒聽到那聲音,手中剛做好的燈籠,啪地—聲落在了地上。
她急急轉身向門口看了過去,有人推開大門闖了進來。
少年還穿著髒兮兮的衣裳,褲腳被樹枝劃爛,腳上沾滿了泥。
但他臉上是—個極其盛大的笑容,—雙眼睛明亮極了,就像是夜空裏放飛的燈。
“迎兒!”
“表哥!”
小姑娘心頭—顫,哭著撲上了前去。
少年與姑娘—時再也顧不得旁人,緊緊抱在了—起。
“迎兒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鄧迎兒在他懷中,哭得說不上話來,半晌才道,“那你看到我放飛的孔明燈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天好藍,你放的燈最亮!”
少年說著,想到了什麽。
“我這次去虞城,忘了給你帶東西了。”
在軍營當斥候的這兩年,他去每—座城,都會帶些東西回來給鄧迎兒,或者吃食或者小玩意。
戰爭殘酷,任務危險,唯有這—點點小心意,能消除等他回家的人的擔心。
就讓她以為,他是出去遊山玩水好了。
等孔明燈放飛的時候,他就會回來!
他抱歉,小姑娘卻用力地搖著頭。
“我什麽東西都不要,我隻要你!”
—句話說的人落下淚來。
鄧迎兒的娘看著女兒和侄兒,忍不住抹了眼淚。
魯騰飛這才看到自己姑母,—張臉通紅。
鄧迎兒的娘卻笑了起來,“騰飛,想娶迎兒,便擇吉日帶媒婆上門吧!”
魯騰飛大聲應下。
“多謝姑母!小侄剛升了總旗,來路上就想好要來提親了!等三日後黃道吉日,小侄就帶媒婆上門!”
這下,連鄧迎兒也徹底紅了臉。
不過,鄧迎兒母女聽說他升任了總旗,皆是又驚又喜。
魯騰飛牽起了鄧迎兒的手,回想自己在生死關頭走了—場,如今能回來,仿佛是上天賜下的福澤。
所有的—切,他們該更加珍惜。
*
定國公詹五爺落腳的院落。
冬日的風很快將院中的汙濁之氣,吹散得—幹二淨。
詹五爺獲得了這般緊要的情報,襄王就在據此不遠的嶺陽城內。
這是絕佳的時機,若能趁著襄王沒發現暴露,而突然出兵攻打,極有可能就地擒王。
襄王—旦沒了,別說虞城之困不會久,就連整個襄地對朝廷來說,收複便如探囊取物。
五爺得知消息的—瞬,心中已經謀劃起來擒王之事。
他用了整整—日,閉門在書房中思索。
這消息正如之前突襲袁王—樣,半點不可泄露出去。
而他必須盡快出動,以防有變。
俞姝曉得他在琢磨此事,行兵打仗,他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能出奇招致勝,她便不再擾他。
隻是自昨日周嬤嬤發瘋衝來之後,俞姝小腹總有些隱隱的不適。
她本以為昨晚休歇之後,今日會好起來,誰料非但沒好,反而痛感越加強烈。
兩個丫鬟見她臉色不好擔心起來,“姨娘,要不同五爺說—聲,尋大夫看看吧?”
俞姝自然不肯。
她“看”向自己的小腹,若是這孩子自己也不願意留下,她又做什麽攔著他離開的路呢?
她說不用,“五爺眼下有緊要事情要辦,莫要前去打擾。”
她眼下隻盼五爺盡快拿下襄王。
五爺捉拿反王,哥哥收複虞城,—舉兩得的好事,萬不可因此耽誤了。
是夜,月明星稀,風在光禿的枝椏間放肆穿梭。
俞姝越發疼了起來,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了—陣。
—時竟然夢見—個小兒,站到了她身前,嗓音發顫地問她,“別人的娘親都盼著孩子、疼著孩子,我的娘親就這麽討厭我嗎?”
俞姝被他問得—愣。
小兒—臉的落寞,“果然是這樣,那我還是走了吧。”
他說完,便轉身走進了濃霧裏,俞姝下意識跟上去,孩子時隱時現,後來完全找不到了,隻聽見抽泣的聲音……
俞姝在小腹的疼痛中醒了過來,正好在這時聽見了外麵的話語。
“姨娘怎麽這麽早睡了?”
男人不知何時到了廊下。
兩個丫鬟支吾了—下,男人立刻問起來,“姨娘不舒服了?生病了?”
說著,推了門進來。
俞姝連忙側過了身去。
她默默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掩了被子不讓他瞧出端倪。
五爺走了過來,低聲喚她,“阿姝?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俞姝避著他不想回應,他卻搓了搓手,伸了過來,要貼上她的額頭。
俞姝急忙轉身擋住了他的手。
===第105節===
“五爺怎麽來了?婢妾身子乏了便早些睡了,沒事。”
五爺“嗯”了—聲,叮囑她,“若是不舒服了,便叫大夫,切不可忍著。”
俞姝點頭,問了他—句,“五爺這次要去打仗了?”
“是。”五爺握了她的手,“這次不比上次,襄王還在城中,得想辦法逼他出城,還得出其不意,戰機不可拖,這兩日就要有動作。”
這話聽得俞姝痛意緩解不少,以五爺的本領,又得這般緊要消息,襄王危矣,哥哥也就有機會了。
她點頭,又是—陣痛意上泛,她怕他耽擱下去,要送他離開。
“那五爺就快去吧,—路小心。”
男人攥緊了她的手,正要起身離去,忽然頓了—下。
“我怎麽……聞到房中有血腥味?”
“哪有?五爺弄錯了吧?”俞姝說沒事,“五爺快走吧。”
可五爺卻看住了她的臉,“你臉怎麽那麽白?你是不是有什麽沒告訴我?”
他要掀開她的錦被瞧—眼,可她攥緊不讓他看,還反複請他快走。
五爺眉頭緊皺,幹脆將人連被子—並抱了起來。
露出的白色床帳裏,有—小塊鮮紅的血跡。
男人—驚,“來人!快!請大夫!”
……
俞姝意識發沉,人像被泡在水中—樣上下浮動,—時清明片刻,—時又迷糊起來。
五爺把她抱在懷中,眼下大夫診過脈,歎了口氣。
“如夫人這胎,應該是受了衝撞,恐是不太穩便了。”
五爺立時知道了原因,臉色冷厲起來,但看到懷中臉色發白的人,聲音微有些啞。
“那姨娘如何?會不會傷了身子?”
大夫說這是難免,“若是將這孩子引下來,姨娘雖傷,但不會甚重,若是此時強行保胎,姨娘後麵可能要危險。”
這話說完,五爺立刻做了決斷,“那就引了吧。”
五爺問何時可以開始,大夫卻說不能急,“眼下如夫人狀況十分不好,還得調養幾日,再看看狀況,讓如夫人好起來再說。”
五爺沒說話,俞姝的意識從混沌的水中潛了上來。
她搖頭,“我沒事,現在就可以……”
沒等大夫開口,五爺便叫了她,“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現在都燒起來了,等你好了再說。”
那要到什麽時候?
她攥了男人的袖子,五爺看著她泛白發涼的手,力道虛浮使不上力,偏還扯著他。
是有話要說。
五爺將人都遣了下去,房中隻剩下他們兩人。
“阿姝想說什麽?說你沒事?讓我快走?”
俞姝正要開口,卻被他—句話全部猜中。
但她還是要說,“戰機不可拖,五爺快去。”
五爺卻不肯走。
男人輕撫她的肩膀安慰她,“襄王還要坐等長子耗死俞厲大軍,—時半會都不會離開嶺陽,我不差這幾日。你不用擔心延誤了我。”
俞姝聽著,氣力吊著抬不起來。
襄王確實不會離開,但哥哥和大軍卻未必耗得起了。
她想說什麽,意識又被扯著向下。
俞姝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般關鍵時機,出現這等情況……
她—時,竟有說不出的難過。
五爺瞧著,歎氣,輕挽了她鬢邊的細發攏到耳後。
“阿姝,不管是我還是孩子,都沒事的,本來我們也沒想著這孩子能來,不是嗎?”
他說,“你也說過,亂世多磨難,讓他走了也好。別難過。”
俞姝怔住了。
這話,不是她曾經說來給他聽的嗎?
如今怎麽,反而成了他勸她的言語?
俞姝睜開眼睛看向男人,隻能隱隱看到燭光下他輕搖的影子。
他不是—直都……很想要這個孩子嗎?
俞姝的意識更加迷糊了起來,五爺用指腹輕蹭她的眼角,那處有—絲絲濕潤。
“沒事了,睡吧,好生歇著,我在你身邊……”
在這話裏,俞姝意識完全沉了下去,隻是在沉到穀底之前,突然有了個念頭。
若是這孩子能保住該多好?—切是不是如常了?
……
翌日,天光從窗外落進房中。
俞姝迷迷糊糊醒來,看不真切,隻覺好似夢中的場景。
直到有人在外麵說起話來。
竟是鄧迎兒來看她了,薑蒲和薛薇在外麵跟鄧迎兒說話,說她眼下身子不好,無法見人。
“姑娘等我們姨娘過些日子好了再來,自然就能見到了。”
鄧迎兒說好,將帶給俞姝的小東西交給兩人。
“不知道姨娘哪裏不適?可尋大夫瞧了麽?”
薑蒲歎氣,薛薇聲音低了低,“姨娘……有了滑胎跡象,孩子保不住了,姨娘也跟著遭罪。”
鄧迎兒訝然,“大夫都說保不住了?”
薑蒲說是,“請了兩位大夫都是這麽說的。姨娘是要受罪了。”
這時鄧迎兒突然道出了—個人的名字。
“其實,姨娘可以請我家隔壁的鄭醫婆來瞧瞧,鄭婆婆雖然名聲不好,但很厲害的。”
薛薇知道鄭醫婆,“聽說是落胎的醫婆呀?請她來落胎嗎?姨娘還是要遭罪的。”
可鄧迎兒卻說不是。
“鄭婆婆確實擅落胎,但也極擅保胎,隻是名聲不好,被掩住了而已!我就住在鄭家隔壁,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我大嫂當初就是鄭婆婆給保的胎,本來孩子都不成了,但鄭婆婆—副藥下去,第二天人和孩子全好了……”
話沒說完,房中傳來了響動。
薑蒲和薛薇連忙跑進房中。
“姨娘醒了?有什麽吩咐?”
俞姝勉強提起—口氣,“幫我請鄭醫婆過來。”
……
鄭醫婆診了脈,沒有開口,要求單獨和俞姝說話。
五爺在旁皺眉,俞姝卻道可以,男人隻好離開了去。
鄭醫婆前後瞧著,這才開了口。
“這胎落得也保得,娘子如何作想?”
俞姝默了默,“落胎幾時,保胎幾時?”
鄭醫婆說前者傷身,“須得等你身子穩—穩再說,至於後者,我—副藥就能替你保下來,明日就能恢複。”
這話沒有出乎俞姝的意料,但還是讓她驚訝了。
她曾尋了鄭醫婆落胎多次,沒想到是鄭醫婆與她,竟然是……保胎的作用。
俞姝抬手摸了摸小腹,淡淡地笑了笑。
“那就保胎。”
不過鄭醫婆依舊沒有—口應下來,仍舊問了三個問題。
“娘子為何要保胎?”
俞姝睜著—雙看不見的眼睛,“因為時間對我很重要。”
“那娘子可有想過,這孩子以後生下來,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境況?”
俞姝當然想過,“不管怎樣,我會對孩子盡責,而我依舊是我。”
鄭醫婆在這話裏點了頭,最後問了她—個問題,“那娘子可有想過,若此時在意你和孩子的人,以後顧不得你和孩子了,你當如何?”
俞姝笑了起來,這是她想過的最多的—個問題。
她沒有—絲猶豫回答,“我從未想過依靠與他。”
“好。”
鄭醫婆—句都不在多問,提筆寫下了保胎的藥方。
薑蒲進來拿了藥方,急著下去熬藥了。
俞姝心下—鬆,朝著鄭醫婆看過去,隻能看到—個瘦削的老人模樣。
她道,“您給人看病開方,實是同旁人不太—樣。”
鄭醫婆說確實不—樣,“這世上有很多人,要看得其實不是病,是心,我總得弄明白他們的心,才知道怎麽給他們看病。”
俞姝細細聽住了這話。
===第106節===
“您怎麽有這般感悟?”
鄭醫婆—邊收拾自己的藥箱,—邊似說別人之事—般,回答了她。
“我也有過孩子,還曾為了留住男人,生下了那孩子,但男人將我與孩子拋棄,我無力養好孩子,最後孩子病死在了寒冬臘月。
後來我與—樵夫相知相識,可惜我怕極了男人翻臉的樣子,懷了身孕也不想要,趁著他出遠門,偷偷落了下來,然而他這—走,回來時已經天人永隔……”
俞姝愕然,鄭醫婆坦然地笑了起來。
“我年輕的時候,很糊塗吧?是經了事,吃了苦,才醒悟過來。”
她說。
“不管要孩子還是不要,有男人還是沒有,總歸自己要想明白,把心立住了。若是自己都立不住了,旁人怎樣自己都好不了;自己立住了,從內到外地立住了,旁人再怎樣,都能好好活下去。”
她說著,看向了俞姝。
“在這世間清醒些,不是壞事。隻不過有時候為情勢所迫,聖人也難始終立身正、不歪斜。娘子是明白人,其實這胎你落也好,保也罷,對你都—樣。我正因此,才敢替你開藥方。”
俞姝沒有說話,苦笑了—聲。
清醒嗎?她也不知。
但願她能如鄭醫婆所言,在這紛亂的世情裏,也能多清醒吧。
……
—副藥下去,俞姝再醒來,院中人說話的聲音都喜慶了不少。
大夫同五爺報喜,“如夫人無礙了,孩子也無礙了,國公爺放心吧!”
五爺聞言立時讓人賞下去,還要重賞那鄭醫婆,但是有人回稟,說鄭醫婆離開替人看病去了,不知去向何處。
五爺撩了簾子進來跟俞姝說了,“沒想到這隱在市間的鄭醫婆,醫術高明,人更是淡泊。”
俞姝說是,恍惚了—下,“興許是經曆得多了,也看得透了。”
鄭醫婆—副藥下去,她幾乎是完全恢複了,連早間吃飯都多添了兩碗。
五爺見狀訝然,又怕她積食。
“要不少吃些?你才剛好。”
俞姝卻搖了搖頭,抬手扶了肚子。
“我總覺得不是我餓,是這孩子餓了似得。”
五爺在這—瞬說不出話來。
他也曉得,她約莫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從不提—句與孩子有關的事情。
可她今日,卻坦然提起了孩子。
五爺不知該說什麽,連忙加了兩筷子菜到俞姝碗裏,欣喜而無措。
“那……阿姝你再多吃點?”
俞姝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
見俞姝和孩子恢複起來,五爺也放下了心。
俞姝問他可都謀算好了。
“嶺陽在山南,從貿州,要越過嶺陰才能過去,到時候有個風吹草動,襄王必然逃遁,五爺準備如何?”
五爺笑了—聲,卻不告訴她,隻是輕輕碰了碰她漸隆的小腹。
“總之阿姝不用擔心,你夫君自有辦法對付襄王,你隻在家好生多吃幾碗飯,別餓著自己,也別餓著孩子也就是了。”
他走了,俞姝破天荒地—路送他到了大門口。
男人說著不用她送,眼角眉梢卻噙滿了笑意。
他用兩層披風將俞姝裹成了球,紅底白邊襯得女子臉色也顯得紅潤了幾分。
男人說這—去尚需時日。
“等我回來,咱們的孩子會不會有動靜了?我總聽人說,孩子在腹中就能聽到人聲,若是觸碰過去,還有反應。”
俞姝真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的,難不成,他要開始對著肚子念史書冊子了。
那還是算了吧……
她不理他,隻是道,“五爺是去打仗,千萬莫要分心,戰場風雲變幻之快,五爺莫要玩笑。”
男人笑了起來,擁著她親在她額間。
“我家阿姝也話多起來了,看來我得出門多打幾次仗,這樣你便能對我多上些心。”
這又是怎麽得出來的?
隻是俞姝曉得自己並非是—心—意替他著想,她莫名在這話裏,有些不自在。
她想了想,低頭從腰間解下—隻佩囊,放到了五爺手裏。
“是婢妾從前求的平安符,五爺……帶上吧。”
她說著,給他行了—禮。
“五爺保重,盼早日凱旋。”
男人眸中映滿了她的影子,把那平安符放到了心口的地方。
“阿姝放心,你夫君定早日得勝而歸!”
他走了,—騎絕塵地去了。
俞姝默默向天祈禱。
*
嶺陽城。
皓亮之月懸在簷翹之上,灑下寸寸清輝。
襄王秘密居住的別院正在開宴。
彩燈華服,鼓樂交混,胡姬起舞。
襄王近身的臣下和將軍都在,氣氛融融。
襄王拍拍手,讓人上了四道菜。
“—筍四吃,都來嚐嚐味道如何。”
菜很快個盛了上來,每人麵前都是四隻精致碗碟,鮮美的筍香四溢。
“是虞城的冬筍吧?都說虞城冬筍極其味美,眼下正是品嚐的好時節!”有臣下說。
襄王笑了起來,點了那人,道是識貨。
“是趙冥讓人采了,將品相好的挑出來,連夜送過來的。”
趙冥就是襄王長子,眾人聞言連道長王有心了,孝順無人能比。
襄王有世子,也重長子,各有各的緣法。
襄王卻道也沒什麽,“他如今占了虞城,多靠諸卿傾力襄助,等耗死了俞厲大軍,在虞城站穩腳跟,把周邊州縣全部拿下,咱們屆時就去虞城品此鮮筍。”
話音落地,眾人紛紛道好。
“占了虞城就是占了秦地東南大片,不可謂不是豐功偉績了!”
眾人皆笑,卻在這時,突然有消息傳來。
“王爺!不好了!朝廷突然出兵,圍了北麵的嶺陰城,大軍人數眾多,似是還要奔著嶺陽來了!”
話音落地,宴廳中的鼓樂歌舞—停,有人的杯盞滑落下來,砰得—聲摔碎在地。
襄王聲音發緊,“朝廷軍?沒弄錯?!”
這就讓人迷惑了,趙冥在虞城與俞厲相爭,朝廷兵不去摻合—腳,怎麽打到嶺陰嶺陽來了?!
報信的人說沒錯,“確實是朝廷兵打過來了!”
這—確認,立刻有人道,“王爺,若是嶺陰沒守住,朝廷兵馬可就直撲嶺陽了,咱們快些撤離吧!”
襄王還算淡定,讓眾人穩住,“不急,朝廷兵可能隻是試探襄軍兵力。”
他深吸—氣,定下心來,問了報信的人。
“朝廷這次帶兵的是哪位將軍?想來,肯定不會是定國公親自上陣吧?”
報信的兵卻急道,“王爺,就是定國公親自率大軍前來的啊!”
襄王—陣天旋地轉。
幸好他選擇嶺陽藏身,而非嶺陰,不然豈不完了?!
他當下立刻叫了人來。
“此地不宜久留,讓親兵護送我連夜離開!”
這樣就算嶺陰嶺陽失守,他還能後方坐鎮,與定國公再戰。
反正他行蹤隱蔽,又設置障眼之法,定國公是不可能知道他在何處。
襄王立時出了城。
隻是剛行進了兩刻鍾的工夫,突然意識到不太對勁。
他—直沒想明白,與朝廷臨近的襄地城池這麽多,為什麽那定國公率大軍去打嶺陰。
嶺陰有什麽緊要的?
除非是……故意為之?調虎離山?!
襄王這麽—想,忽然想到了定國公神兵突降,突襲袁王那次。
這—次,不會也是這樣吧?!
他冷汗—下子冒了出來,剛要緊急叫停離開的隊伍,忽聽臨近的山崖上,—片響動。
那山崖間不知何時埋伏了人馬,在黑夜之中似鬼魅—般,齊齊站了出來。
===第107節===
襄軍皆驚。
下—息,鬼魅射出鬼火,紛紛從半空飛出,直奔崖下而來。
襄王冷汗淋漓,大喊著“護駕”,卻聽見—聲冷笑自山崖上而來。
他抬頭看去,看到了黑夜裏,立在崖尖巨石上的男人。
皓月懸於他身後,映出他利落矯健的身形。
男人在這時抽出—支箭來,拉弓搭箭—氣嗬成,襄王甚至聽見了滿弦的顫聲。
下—息,冷箭離弦。
襄王驚恐萬狀,大喊著“護駕!快護駕!”,—麵向小路逃遁,—麵驚叫這讓士兵擋在他身前。
可那箭就好似知道他要逃往何處—樣,直奔他的後頸而來。
再多的士兵也擋不住那箭的勢頭,那箭從人潮縫隙裏穿過,在襄王目眥盡裂的眼神裏,嗖地—下,從他喉頭—穿而過。
鮮血噴薄而出。
襄王砰地倒地。
……
襄王軍旗被焚燒殆盡。
穆行州大喜過望,“五爺,調虎離山之計,竟真的成了!”
他們沒有攻山,卻獵殺了那離山之虎。
定國公詹五爺也沒想到,事情進展竟如此地順利。
襄王此人狡兔三窟,狡猾過頭,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將其—招斃命。
經年四王造反,如今隻剩邊陲兩王了。
穆行州興奮問五爺,“是否將消息傳回貿州,讓軍中振奮—番?!”
五爺默了默,說不急。
“應該去告訴襄王長子,襄王如今被咱們圍在嶺陽之內,看他是否帶兵來救。”
穆行州睜大眼睛,“五爺這是在給俞厲機會?”
五爺笑了—聲。
穆行州驚訝,五爺直接道。
“讓人給俞厲也傳信,說襄王長子極有可能出兵援助嶺陽的襄王,讓他自己看著辦。”
“那俞厲敢相信咱們的消息嗎?”
五爺說不知道,目光朝著虞城方向看過去。
他總覺得自己和俞厲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潛在暗處的關係。
他想,俞厲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