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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指猶涼(下)

  這頓飯不到一個小時便弄好了,老三眼珠子被柴煙子熏得通紅。


  盤家有幾十年了沒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了,坐在廳屋的盤師公一度懷疑那鬼崽子在拆房子,幾次要起身去看,最終還是忍住了。


  在莽山人眼裡,盤家相當神秘,沒人敢來串門。求醫問葯的,大多會站在門口,小病小痛,盤師公直接畫碗水給病人喝了完事,大病另說。


  像老三這樣直把盤家當自家的奇葩,盤師公費勁地想,應該有五十多年沒撞上了。他好幾次想一腳把這鬼崽子踹飛,每次剛動心機,盤阿婆便會冷哼一聲,順便給他一個白眼。


  飯桌是一張齊腰高的八仙桌,原來深紅色的土漆已經發黑,可見年代久遠。老三將炒好的菜一一端上桌,然後,厚顏無恥地問盤阿婆:「阿婆,有酒不?」


  「有,有,有。」盤阿婆連聲說,爾後去倒酒了。


  老三將碗筷擺好,凳子放好。彎腰畢恭畢敬作請,「師公,您請!」


  盤師公板著臉慢吞吞踱至八仙桌邊,老三連忙抽開凳子讓他坐下,「師公,您請坐!」完全一副店小二的做派。


  盤師公咧嘴笑了。那笑,老三看了好陰險的感覺!


  盤阿婆捧了一個錫酒壺從東廂房出來。錫酒壺嘴小肚大,可以盛兩斤酒。


  老三忙接過酒壺放桌上,抽身拉開凳子讓盤阿婆落座,「阿婆,您請坐!」盤阿婆歡喜極了,一個勁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老三在飯館廝混了兩年,待客之禮那是行雲流水般自然得體。他雙手持酒壺先給盤師公慢慢倒酒,一滴也沒灑到杯外。然後,面向盤阿婆,盤阿婆搖手,「我不喝酒。」


  「那,我給您倒杯熱茶!」老三去倒了杯茶端給盤阿婆,這才給自己倒了酒。


  「師公,阿婆。我祝你們兩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三站著端起酒杯,向兩老點頭哈腰,獻上祝福,「我先干為敬。」


  盤阿婆笑呵呵抿了口茶,盤師公慢吞吞將一杯酒喝了。老三這才坐下,拿筷子給兩老一人夾一塊臘菜,「來,師公,阿婆,嘗嘗我的手藝。」


  盤阿婆先吃了,咬著咬著慢慢流淚了。


  「阿婆,這菜是不是太辣?」老三局促不安,這菜炒得那麼差,阿婆竟然吃哭了?

  「嗯,是的,是的。是辣了一點。」盤阿婆慌忙用手背抹去淚花,「味道好!味道好!」


  盤師公想說什麼,遲疑下,還是沒做聲。


  「你吃,你吃。哦,對了,鬧半天,還不知道你叫什麼。」盤阿婆替老三夾菜,眼裡已滿是慈祥。


  「阿婆,我叫魯大川。你們就叫我鬼崽子吧,我喜歡聽。」老三笑呵呵說。


  「不行,那得叫你的大號。」盤阿婆已經喜歡透了老三,這小子看上去沒心沒肺,卻是心懷簡單,落落大方之人,招人喜歡。


  「嘿嘿,謝謝阿婆了!」老三悄悄看盤師公一眼,你老闆著副老臉,我暗度陳倉,照樣在這混吃混喝。一念至此,他急忙捂住心口。


  「要翹尾巴了?」盤師公似乎生了一對火眼金睛。


  「沒,沒。」老三暗自慶幸沒想成騙吃騙喝。一字之差,有可能小命不保。萬一老頭留了後手,還有最關鍵的一味葯沒用,那豈不完蛋了。他混淆視聽地端了酒杯,「師公,我敬您老人家!這一杯謝上次鬼子寨救命之恩……這第二杯謝這次活命之恩。」兩杯酒喝下,老三耿直地保證,「師公,您的大恩大德我報答不了,我也不說做牛做馬那一套,您要不嫌棄的話,以後我每年來看你們,給你們做好吃的。」


  「那敢情好,大川,以後你要經常來看看我們啊!」盤阿婆笑逐顏開,比撿到金元寶還高興。家裡好久沒這樣有說有笑了,老兩口膝下無子,幾十年相敬如賓的歲月總免不了有些冷清。師公不僅治病,還拿妖促鬼,小孩子怕得要命不敢登門,盤家更是門可羅雀。老三無知無畏,卻給盤家帶來了歡樂。


  做呼風喚雨的大師公,也要付出代價。盤家高處不勝寒,晚年尤為凄涼。


  「你高興早了。」盤師公開口潑冷水,「指猶涼不是那麼好解的。」


  果然留了後手!老三心裡一涼,但不敢往深處想。想多了讓老頭子給看破心思很麻煩。他無所謂地說:「沒關係。反正我現在舒服多了。」


  老三不敢有異議,盤阿婆卻不幹了,翻了個大白眼,「老頭子,你這什麼意思?給大川看病還落下馬腳。我不管,你得把他的病給治好。你沒看這鬼崽子多可憐,年紀輕輕的就惹上這樣的怪病!」話說,她眼睛又紅了。


  「我這,我這……」盤師公不知如何解釋,天機不可泄露啊!


  「你什麼你?」盤阿婆把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老頭子,我跟你說,你要不把大川給治好,我,我跟你離婚!」


  老三幾乎石化,阿婆,這麼新穎的話您居然脫口而出,與時俱進,您太給力了!

  「我沒說不治啊!」盤師公招架無力。


  老三發現了盤師公的軟肋,他樂不可支。就算您有讀心術又怎樣?有阿婆罩我,我才懶得怕你!


  「那就趕緊治。」盤阿婆不依不饒的樣子讓老三想起一句詩,宜將剩勇追窮寇。他端了桌上那杯茶遞給她,說:「阿婆,您喝口茶!您別急。治病有一個過程的,得一步一步來。我都病兩年多了,不在乎多幾天。」


  老三的淡定確實不是裝的。這病折磨他兩年多了,他已麻木不仁了。


  「這鬼崽子一時半會死不了。」盤師公說。


  看來這病比較棘手,盤師公說話似乎少了幾分底氣。老三懶去動腦筋,只是一個勁喊喝酒。


  一壺酒很快見底了,盤阿婆又去倒酒,隨便扯亮了燈。


  天黑了,屋子的蚊子嗡嗡亂飛,老三不住地拍打。屋裡沒點蚊香。這間屋子裡大概從沒點過蚊香。


  盤師公瞅他一眼,起身去香爐里找了根燃剩的竹籤,走到牆邊,嘴裡念念有詞:「七難即滅,七里即星,壽命長遠,急急如律令!」然後,伸手將細竹籤插進堅硬的牆磚。


  未幾,滿屋的蚊子飛蛾撲火一般飛向牆上的竹籤,密密麻麻的趴在竹籤旁。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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