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守一期年歲(8)
第三十七章 守一期年歲(8)
十五分鍾後,換下晚禮服,摘了耳飾的顧繁星疲懶地縮在沙發上,高跟鞋不太合腳,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酸痛的腳,麵料柔軟的睡裙讓人渾身都放鬆不少。半抱著靠枕,她想長這麽大,自己還是第一次一個人守歲。
被隨意打開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著不知名的節目,主持人流利卻缺乏感情的英文好似催眠曲,顧繁星聽著一陣陣犯困,加上房間裏的暖氣效應,昏昏沉沉地就打算先迷瞪一會兒。
反正距離晚宴結束還有很長的時間,路從白要陪著喬安娜,才不會這麽早回來……
窗外的夜漸深漸靜,電視機裏的節目不知換過幾檔,顧繁星幾次迷迷糊糊想睜眼,卻又都被太過溫馨的夢境留住。
夢裏父母都在,一家三口圍坐在飯桌邊,因著母親是北方人嫁到南國,還是習慣在年三十晚上的團圓飯時包一桌熱騰騰的餃子。
“咕嚕……”
餃子的香氣引得顧繁星腹中作響,她下意識地皺著眉,抱住枕頭的手臂微微用力,仍是掙紮在夢與清醒的邊緣,雙目緊閉。
路從白端著餃子進屋時,顧繁星單薄的身軀正努力蜷縮著,長發微亂地披散在肩頭,腳上的拖鞋被蹬掉在沙發邊的羊毛地毯上,裙擺掩在腳踝之上半寸,後跟上一道被磨紅的小口子在光潔的肌膚上格外醒目。
他放輕步子走近,把下好的一盤餃子與冒著白氣的餃子湯無聲地放上茶幾後,轉進臥室又出來,坐到她腳邊熟練地用指腹在紅痕上抹了點藥膏。
見她睡得仿佛並不安穩,路從白想了想,脫下西裝起身為她披上,這一挨近,正巧聽到她肚子連連叫了幾聲,這才了然地勾起唇角。
“肚子餓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嗯……我再睡會兒,等開始放鞭炮再起來守歲……不然我熬不到十二點又要睡著了……”
顧繁星顯然還在迷蒙中,抬手揉揉眼睛,才披上的西裝滑下肩頭。
夢囈般的語調又輕又軟,像是小貓的爪子在路從白心頭撓了兩下,他頓住片刻,才又開口:“你吃完餃子,我陪你一起守歲,不會再睡著。”
“不是才吃過餃——”又懵懂地應了半句,顧繁星才驟然驚覺不對。哪有什麽餃子,哪有什麽炮竹?她人在圖森啊!
霍地睜開眼,顧繁星扭頭便對上了路從白笑意不明的視線。他半彎著腰,與她隔著不到一個巴掌的距離,鬆開兩顆紐扣的襯衫領口下鎖骨若隱若現。
顧繁星這回徹底醒了,咽了咽口水,眼神又還有些茫然:“你怎麽在這兒?晚宴結束了嗎?”
“應該還有一陣子吧。”路從白漫不經心地挑起眉,直身坐到沙發邊,用下頜指了指茶幾上的餃子,“趁熱吃。”
原來她聞到餃子的味道並不是在做夢啊。顧繁星不敢置信地撐起身,把靠枕放到一邊,呆呆地盯著桌上還在冒熱氣的一盤水餃。個個看起來都皮薄餡大,整整齊齊地擺著,皮兒上揪起的褶子也很正宗。
在“潘多拉”住了這些天,她還真沒注意酒店有提供中餐。顧繁星疑惑地正要開口問路從白,卻在轉頭的不經意間瞟到了他袖口上的白色粉末。
很不顯眼,但她很熟悉,母親每回包餃子,袖邊兒也總會一個不留神就沾上丁點麵粉。
“怎麽不吃?我記得你之前買速凍,好像喜歡買豬肉餡兒的,這個也是。”見她忽然莫名其妙地盯住自己,不言不語的,路從白不禁好笑。
想問的話在唇邊繞著繞著,就化作了酸澀脹在鼻間,顧繁星慌亂地別開視線,探身去夠了盤子捧麵前。
也不知路從白是從哪裏找來的筷子,一周不用,她乍握住時居然還感到幾分手生,夾了好幾次才夾住餃子,一口塞進嘴裏。
這吃相可不太斯文,路從白眼底的星河溫柔流淌,默默守著她狼吞虎咽地把一整盤餃子全部吃完,然後一口氣喝掉半碗餃子湯。盡管她一直把腦袋埋得很低,他還是看清了她微紅的眼眶。
“我吃好了。”放下湯碗,顧繁星還是眼觀鼻鼻觀心,雙手乖乖地放在膝上。
為她的匯報式坐姿搖頭失笑,路從白起身收拾碗筷:“吃好就準備守歲吧。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這一提醒讓顧繁星大窘,從沙發從騰起來就往臥室跑,還“嘭”一下關上了門。
“我的天,顧繁星你剛剛在想什麽?睡醒以後應該先梳洗一下的啊!”把洗手台前的燈開到最亮,顧繁星瞪大了眼仔細審視鏡中披頭散發的自己,“還好,還好,沒有眼屎……我還來得及洗心革麵……還能在他麵前抬起頭來……”
嘀嘀咕咕好一陣,顧繁星才漸漸冷靜下來,把睡亂的頭發梳順後紮得一絲不苟,接著做了套麵部護理,等發紅的眼眶恢複正常,還慢騰騰地推門走回廳裏。
廳牆角的座鍾指針指向夜裏十一點五十分,她微訝,居然已經這麽晚了。
茶幾上是空的,侍者已經來收過餐具,電視的屏幕暗著,應該是被路從白關掉了。此刻他正站在複古的立式留聲機旁,原本空置的唱盤上多了一張黑膠唱片,唱針被緩緩放下,唱片開始旋轉,樂聲入耳。
“你這是……”顧繁星站住腳,眨眨眼,不解他這突如其來的情調。
路從白聞言回身,唇邊是若有似無的弧度,顧繁星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是穿著這件白襯衫,隔著上下樓的距離遙遙望她。
分明離那日才過去不到三月,她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這位美麗的女士,我有榮幸在這特殊的時刻邀您跳一支舞嗎?”路從白不疾不徐地踱到她身前,優雅地欠身致意。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某種蠱惑與誘導,顧繁星腦子發懵,手卻已鬼使神差地伸出放在了路從白寬厚的大掌上。直至溫熱透過指尖像電流似的竄進心底,她才猛地清醒般作勢縮手,卻被路從白先一步牢牢握住。
“我……我不太會跳。”顧繁星囁嚅著。
路從白恣意而笑,貼近半步,左手輕扶上她的後腰:“不是穿著高跟鞋,踩多少次,我的腳都能保住。”
“噗嗤。”顧繁星忍俊不禁,繃直的脊背稍放鬆了些,赤足踩上絨毯,笨拙地隨著他側身旋轉、進退橫移。時不時邁錯步踩到他腳麵,路從白也滿不在意,繼續耐心地在她耳邊引導。
沒有華美的晚禮服,沒有燈光與舞池,視線如期相交又翩然相錯,顧繁星在悠揚的旋律中漸入佳境,覺著這會是自己終身難忘的一支舞。
“為什麽不等我一起?”
“我不知道你還要和喬安娜跳多久……”顧繁星盡量不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像埋怨,頓住一想,才又多解釋了句,“我也不跳舞,都是一個人呆著,還是回房自在些。”
路從白聽完沒有立即做聲,她微微垂著頭,他一低眼,便能瞧見那段線條幹淨柔軟的後頸。
“你、你們跳得很好看……”顧繁星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虛什麽,等不到他的回應,咬咬唇,又補救道。
然後她就聽到頭頂傳來低沉的輕笑,路從白今晚回來後的心情似乎格外愉悅。
“你笑什麽?”她微惱地蹙眉瞪他。
“我沒興趣跳給別人欣賞。還是像現在這樣自己跳著舒服好。”
“咚——咚——”
還不等顧繁星琢磨他話中含義,淩晨的鍾聲響起,留聲機上的唱片還在轉動,二人卻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舞步。
兩道人影幾乎交疊在一起,顧繁星睫毛輕扇,無言地凝視背對窗外星空而立的路從白。
星辰仿佛盡數被他收入眼底,銀光飛流,眸色似天河粼粼閃動,連天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
“路從白……新年快樂。”
零點已至,這種氣氛下還能想起拜年的傻氣,引得路從白失笑。
“謝謝你陪我守歲,還有餃子和這支舞。”顧繁星抽回被他托起的手,局促地攥在身前,斂了眸守住心神繼續往下說,“雖然你說我之前就謝過了,但我覺得還是不能占你太多便宜,該謝還是得再謝——”
“我接受。”路從白於是擺出認真在聽的神情,點了點頭。
顧繁星緊盯自己腳尖,忽略那還隔著後腰衣料一陣陣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嗯……我知道你其實沒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但如果有,不管是什麽,我都會盡力去做。就像給那些隕星作畫一樣。”
“倒是有。”路從白聽完眯起眼,在顧繁星詫異又期待的目光中給出了明示,“拍賣會結束後還會有一次小型的慈善晚宴,如果再有人問你能不能請我跳舞,替我拒絕。”
“拒絕?”他要自己當擋箭牌,擋住喬安娜?她疑惑地發現路從白的心思變得比初見時還難以捉摸。
路從白攔在她腰後的手微微用力,俯身拉近兩人的距離,薄唇就在耳旁:
“玫瑰固然美豔濃烈,卻比不上雛菊香氣宜人。”
這意有所指的低語惹得顧繁星心如擂鼓,她埋頭僵立在原地許久根本不敢動彈,幾乎連呼吸都忘了,就這麽站著,等著,等到十二聲鍾響都過了,也等不見後續,才驟然意識到地上的影子少了一道——
廳裏空無一人,自己對屋的臥室門緊閉。顧繁星抬起頭時傻了眼,這家夥也不把話說明白就回屋了?
耳根還燒得通紅,顧繁星懊惱地捂住臉跑回臥房,背抵上門一鎖才低呼出聲。她不該這麽依賴路從白,卻又僅僅為著他一句似是而非的呢喃牽動心緒……
摸著手鏈上的隕星墜子,顧繁星害怕地意識到,不論之後的每個除夕如何熱鬧,自己今夜守過這一期年歲的全部記憶,都將隻屬於他路從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