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有疾
第56章 有疾
直至到了書房, 明琬才追上聞致,一把拉住他,喘著氣道:“聞致,到底怎麽回事?”
方才明琬奔走顛簸, 大概是懷中不舒適, 那隻獅子貓不滿地嗚了聲, 掙脫束縛躍了下去, 自個兒跑去階前曬太陽。
書房內沒有開窗,光線晦暗, 明琬感覺到聞致手腕上突起的筋脈,像是用盡全力克製什麽一般, 硬得宛若鐵塊。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來,眸底一片灰寂的幽暗, 繃著臉啞聲道:“沒什麽事,你先出去。”
“你撒謊,聞致。”明琬望著他,腦中不可抑製地回想起重逢後這三個月的諸多細節, 然後終於明白聞致的不對勁與古怪之感從何而來。
從過於偏執要強的性子,到那日為他藥灸時自言自語般的“賞花”一事, 再到今日忽然抱回的獅子貓……他說是她提及要去賞花, 要養貓兒, 可明琬壓根沒有向他提過任何相關的請求。
明琬不知道聞致到底隱瞞了些什麽, 但憑直覺,問題定是比她想象中更為嚴重。
正想著,聞致將腕子從她手中抽離,疏離道:“我累了, 讓我獨自靜一靜。”
“我不走。”明琬皺著眉,語氣急促道,“是你執意將我接回府中為侍醫,我有責任照看好你的身體。你這副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和五年前有何區別?難道又要將我拒之門外,躲起來一個人舔舐傷口嗎?既不需要我,何須大費周折請我回來”
“你什麽都不懂。”聞致壓抑道,眸色泛著絕望的紅,臉色越發寒白冷峻。
“你不說,我如何懂?”明琬毫不退讓。
“我不能說……”聞致仿佛被逼入絕境,緊繃著下巴,眼底一片湧動的暗色,“你會嚇跑的。”
“我不會跑的,我很擔心你的狀態。總瞞著不是辦法,若是連坦誠相待都做不到,那……”
“明琬,你還不明白嗎?我的心裏住了一個怪物,它蟄伏在黑暗中,編造幻覺,引人入魔,隨時會衝破束縛摧毀理智!”聞致猝然打斷她。
他的眼角緋紅,矯健的身軀似乎在微微發抖,聲線中夾雜的瘋狂與無助令明琬震驚,心髒也跟著猛烈地抽痛起來。
下一刻,聞致一把攬住了明琬的肩,強迫她貼近自己,晦暗的鳳眸自上而下逼視她,隱忍而瘋魔道:“你總是問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占有還是真愛,我現在就告訴你,明琬,我從不知愛為何物!你豔羨的那些海誓山盟、風花雪月,於我看來不過是幾句空談,我隻知道,讓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吃好穿暖,時刻能看見你、擁有你比什麽都重要!你若跑我就將你追回,你若變心我便讓你回心轉意,你若被別的男人分走注意,我便想方設法讓那個男人消失……”
“聞致……”
問題不知為何竟扯到這等陳年舊事上來了,明琬緋唇輕啟,良久,低聲解釋道:“我想要的,並非是為了山盟海誓、風花雪月,而是一個答案。”
“答案?”
聞致嗤了聲,“為何在你眼中,天下的愛都要千篇一律?偏執占有不能算愛,需要與被需要也不能算愛,那‘愛’究竟是什麽?我不是什麽章少俠,也成不了舌燦蓮花的小花,站在你麵前的是聞致,是那個從雁回山的屍山中爬出來的冷血怪物!我隻知道,直到老死也要能握著你的手,哪怕執念成魔,粉身碎骨亦不放開……這便是,我愛你的方式!”
明琬從未聽聞致說過如此多的話,像是要將過去五年積攢的陰暗一次性發泄光般,每一句都宛若重錘落在心中,鈍痛鈍痛。
她怔怔地站著,不知為何眼中泛起了潮濕,書架窗欞皆變成霧蒙蒙的色塊。聞致的臉也模糊起來,竟顯出幾分悲傷的神色。
明琬喉間哽得難受,正欲說什麽,聞致卻是驀地鬆手放開了她。
“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給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聞致忽的轉身走至窗邊,背對著明琬站立,袖中冷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冷硬低啞道:“趁我未反悔,想走多遠都可以。”
明琬一直覺得聞致的性子太過壓抑固執,卻不料他竟是到了生出心魔、幻聽癔症的地步。
短短瞬時之間,她腦中不斷湧現出醫案記載的有關瘋魔傷人或是自殘暴斃的案例,不由揪緊了心髒……如此情況,無論是念及過往還是身為大夫,她都沒法子狠心離開。
明琬向前兩步,咽下嗓中的哽塞,平緩道:“這並非什麽不治之症,凡勞累過度及有心結者,皆有可能患疾。”
聞致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僵了僵身子,隨即轉過臉來,毫無血色的唇勾起一個蒼涼譏誚的弧度,輕聲道:“你是在可憐我嗎,明琬?”
明琬搖首:“不是。”
聞致握了握雙拳,漠然道:“我成不了你期望中的那類人,你會後悔的。”
“我沒有讓你成為誰,隻是希望靠近你的時候,不會被刺得滿身窟窿。”明琬在他身後站定,仿佛看到他高大俊美的皮囊下滿是創傷陰暗的靈魂,耐心道,“何況,陳年往事和為你診治,本就是兩回事,為何要混為一談?”
“當真不走?”聲音沉了下來。
“不走。”她語氣篤定。
話音未落,明琬已被拉入一個清冷結實的懷抱中,胸腔撞得生疼。她被緊緊擁住,力氣大到令她難以呼吸。
“我給過你機會了……”聞致微顫的呼吸噴灑在她耳畔,帶起一陣戰栗。他啞聲道,“我不會再放手。”
明琬猶疑了片刻,輕輕抬手撫了撫他的後背,明顯感覺到掌下的肌肉一僵。隨即,她被擁得更緊。
那隻獅子貓睡醒了,大概是無聊,喵嗚一聲從半開的窗欞中翻了進來,在聞致上等的宣紙上留下一行小巧淺淡的梅花足印。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53節===
聞致的精神太緊張了,大概這五年來沒有絲毫鬆懈休息的時刻。明琬給聞致換了久違的安神香,不多時聞致睡著了,即便在睡夢中他亦是不安穩的,眉間的溝壑皺得很深。
明琬看了他的睡顏片刻,便抱起書案上打盹的獅子貓,輕輕出了門。
她在水榭邊找到了小花,向他詢問聞致的病情。
小花微微愕然,隨即很快恢複常態,揉著鼻尖依靠在水榭的護欄上,訕訕道:“嫂子已經知道了啊。”
“這麽大的事,為何要瞞著我?”明琬多少有些生氣,這種“凡事總是最後一個知情”的感覺,就像是她從來都是獨立於聞府的一個外人,沒有半點歸屬感。
“不是這樣的,嫂子!聞致幻聽之事,也隻有我和丁叔略知一二,他不讓我們向任何人提及,畢竟有這樣的隱疾還在朝為官,是十分凶險的,若讓對手抓到把柄加以利用,後果不堪設想……好在聞致一向自製力極強,發病次數也不多,故而不影響日常行動。”
“那也不應該瞞著我,任由他病情拖延下去。”
“嫂子,聞致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他臉皮薄,將驕傲看得比天還大,怎麽可能向你承認自己有疾?聞致他自己也知道,嫂子本來就因為五年前的事對他印象極差,若是再得知他不光有腿疾還有心病,多半會嚇跑……嫂子別這樣看著我嘛,我也隻敢在你麵前說說心裏話罷了,若是表述不妥,你可千萬多擔待。”
明琬半晌無言,心中始終像墜著一塊鉛,沉甸甸的叫人難以開懷。
回想起五年前爭執,她氣呼呼地指責聞致:“你的病不在腿上,而在心裏!”
熟料,竟是一語成讖。
“他是……何時開始有這些症狀的?”明琬吐出胸中憋著的一股濁氣,艱難問道。
小花左右四顧一番,坐在明琬對麵的石凳上,小聲道:“那我要是說了,嫂子可千萬別生氣。”
“自然不生氣。”
“也不能向聞致出賣我。”
“……好。”
得了承諾,確定萬無一失了,小花才撐著下巴陷入回憶,咕噥道:“該從哪裏說起呢?對了,想必五年前嫂子應有所知曉,那時的聞致常常受噩夢困擾,徹夜難眠,其實從雁回山戰敗後,他日日受萬人唾罵譏諷,多次辯解無能,聞致的性格便已有些壓抑極端。再後來嫂子離去,岐州沉船,他一時刺激便加重了病情,大概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在堅持不下去或是過度勞累之時,便編造出了一個虛幻的你,假裝你還在身邊,如此飲鴆止渴,漸漸的,就有些出不來了……”
心中的鉛塊加重,仿若泰山之壓。
明琬鼻根一酸,吞咽許久,輕聲道:“他一直,靠幻想度日?”
小花道:“也不是一直,偶爾撐不住了才會如此。嫂子知道,他比我們想象中要強大許多,也……執拗許多。”
“隻是幻聽麽?”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琬眼圈微澀,頷首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去太醫署查查癔症的方子。”
小花摸著下巴,眯著眼盤算道:“我倒覺得,心病還須心藥醫,隻要嫂子答應聞致和他好好過日子,相濡以沫白首偕老,保證他什麽病都好了。”
明琬想了想,而後輕輕搖首:“現在不能。”
小花長歎一聲,慘兮兮道:“嫂子,這些日子,雖然你極力表現得不在乎,可我知你對他並非全然沒有感覺。既是心意相通,為何不能在一起?你看,既得了首輔做郎君,又能為他開解心疾,豈非兩全?”
“不是的,小花。”明琬解釋道,“聞致心高氣傲,諸多問題未解決便貿然妥協,他定以為我是在可憐他。”
倒也說得在理,聞致的確是這般脾氣。
小花嘟囔道:“其實,隻要結果是好的,可不可憐又有何關係?所以說,你們聰明人就是麻煩……”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朝明琬嘿嘿笑道:“我倒有個好主意,最適合拿來打破僵局,一泯恩仇啦!嫂子要不要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
等會兒晚上有事出門幾小時,第二更大約要在零點後了,小可愛們可以明早起來再看嗷!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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