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他
陳池馭說得對,她確實不是什麽乖孩子。
或者說,起碼以前不是。
九歲之前,沈驚瓷壓根沒想過沈鴻哲和徐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那時候沈驚瓷的性子,是有一點嬌氣的,還很愛和沈樅鬥嘴。
家庭小資,生活富裕,她長得漂亮成績好,學校老師也都喜歡她。除了那個說不聽的弟弟偶而會欺負她一下,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每天看到自己穿的裙子那麽好看,就會覺得很開心。
直到有一天,沈驚瓷走過隔壁小區前下著棋的一堆老爺爺。
她恍惚聽見一句什麽:“沈鴻哲從福利院抱回來的那個,都養這麽大了啊。”
往前的走的步子一怔,隨後又覺得,那人瞎說什麽呢,她怎麽可能不是不是爸媽親生的。
隻是種子一旦埋下,遲早會生根發芽。
她漸漸的開始比較徐娟沈鴻哲對自己和沈樅的不同,會在經過下棋的時候刻意避開,會思考為什麽爺爺奶奶對她冷淡,對沈樅就那麽好。
沈驚瓷實在想不通後,鑽到徐娟麵前眼睛眨啊眨,問的小心:“媽,我是你親生的吧。”
徐娟愣了下,隨即轉過身來詫異的問:“當然了?你怎麽這麽問。”
委屈終於忍不住,化成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他們說我是福利院抱回來的。”
徐娟一下子就火了,拉著沈驚瓷的手就問誰說的:“我找他算賬去!”
沈驚瓷搖搖頭,窩在徐娟懷裏哭。
生活像是一場精彩的戲劇,就在沈驚瓷漸漸地快忘記這句話的時候,轉折點又出現了。
沈樅和同班的一個小胖子扭打在一起,把人顴骨捶出一塊青紫,拉架的時候還死死咬著身下的人的胳膊,人家家長鬧著喊著要報警。
當晚,沈鴻哲大發脾氣,拿著戒尺狠狠地揍了沈樅一頓,最後沈樅才不服氣的吼著說:“他說我姐!”
“他說我姐沒爹沒媽!是野孩子!!說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沈樅緊咬著牙眼睛卻通紅,人還靠著牆角站的筆直。
沈鴻哲舉到半空中的手硬生生停住,沈驚瓷躲在書房外,身上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
為什麽這麽說,為什麽他們都這麽說。
更奇怪的是,沈鴻哲沒反駁,那天晚上沈樅回到房間後睡著了,她看到書房的燈還是亮的。
沈驚瓷沒穿鞋,偷跑到書房外,聽見爸媽的對話。
“這怎麽辦,以後別讓年年聽到了。”徐娟氣的說話都在抖:“一群老頭子嘴比女人還碎!”
沈鴻哲沉默了好久,最後開口:“搬家吧。”
沈鴻哲的話回答正是佐證了傳聞,沈驚瓷驚恐的捂著嘴不敢出聲。
他們換個一個新家,以為不會再有這種傳聞。
可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尋寧本就不大。
隨著年齡的增長,沈驚瓷不是傻子,漸漸知道了前因後果。
沈鴻哲和徐娟因為身體原因,一開始醫生說是生不了孩子的,所以他們領養了沈驚瓷。但沒想到,後來竟然有了沈樅。
兩人不是什麽封建的父母,就算有了沈樅,也一直把沈驚瓷當做親生孩子。
一家人都沒有明說,但沈驚瓷心態卻沒辦法回到從前。
每當她嚐試著忘記這個事實,就會冒出一兩根刺提醒著她和沈樅不一樣。
父母對沈樅的愛是無條件的,可她不是。
小孩子心理是害怕的,又不敢說。她害怕突然有一天,他們就和親生父母一樣,又不要她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沈驚瓷用一種近乎於嚴苛的標準要求著自己,成為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好學生。
尤其是在沈樅出事之後。
沈驚瓷更是收起了所有的脾氣和棱角,她已經足夠幸運,沒理由再給任何一個人添麻煩。
她確實不是乖孩子,但不得不當一個乖孩子。
然而陳池馭,就用一句輕飄飄的話,戳穿了她這麽久的偽裝。
一種很道不明的情緒,爬上沈驚瓷顫巍巍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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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前坐著五個人,孟有博坐在中間。
剛剛拆穿她的那個人,就坐在最邊上,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垂著頭擺弄著桌子上的那支筆。
沈驚瓷強迫自己移開眼,聽見前一個人已經開始自我介紹。
她是下一個。
孟有博此刻也和之前不一樣,穿了件純色襯衫看著還挺像回事兒。
沈驚瓷聽見他問了個什麽無人機和航模的問題,麵試的人侃侃而談。
坐著的學長學姐時不時低頭記錄一下,隻有陳池馭紋絲不動。
他一隻手支著腦袋,似乎是覺得無趣,模樣懨懶倦怠。
上午陽光很好,耀眼的光射進來,空氣中飄著一些細小的絮。
她時不時的瞄一眼陳池馭,不知不覺中,前麵人的麵試已經結束。
孟有博正正經經的喊了一聲她的名字,沒了之前的熱絡。
“下一位,沈驚瓷。”
沈驚瓷匆匆撤回視線,走到正中央。
她清了下嗓,開始自我介紹。
“各位學長學姐好,我是傳媒學院新聞1501沈驚瓷。”
說話中,她的視線禮貌的看過每一個學長學姐,最後一個是陳池馭。
陳池馭還是原來那個姿勢,沈驚瓷卻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低著頭,應該是沒在聽,沈驚瓷想,萬一自己一會兒回答不好,他應該也不會注意到。
麵試開始,孟有博的提問為主,他鐵麵無私的一下就問到最關鍵的問題。
“你剛剛說自己是傳媒學院的,為什麽要來模型社。”
“對這些東西了解多少,如果加入,是否能以較為專業的知識來交出讓人滿意的答卷。”
沈驚瓷不怯場,從小到大沒少上台發言過,但是這次不一樣,下麵坐的是陳池馭。
盡管他可能都沒注意是自己站在這裏。
手心微微冒汗,女聲清澈悅耳,語氣柔柔和和:“可能相比於很多其他理工科專業的同學來說,我對這方麵的了解還有很多不足,但是我會抱著虛心請教的態度,向各位學姐學長不斷學習。”
聲音結束,一直低著頭的人忽然掀起眼皮,沈驚瓷餘光一動,剛剛平息的心跳又卷土重來。
沈驚瓷目光凝聚在正中央的孟有博身上,絲毫不敢偏移。
站的也比剛剛又直了點。
她說完之後是一段空白,孟有博也沒著急說話,周圍的人聽著這個回答也很空。
沈驚瓷終於知道,為什麽一個個出去的人臉色會那麽難看,是真的不放水。
不但如此,還有一種自行慚愧的尷尬。
呼吸在陳池馭的視線中被拉的緩慢放長,她不安又不敢動。
孟有博身邊的一個女生似乎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她皺起了眉:“沈驚瓷是吧,你覺得你這個答案,有幾句話是有用的。”
一般來說,這種麵試不會問太犀利的問題,畢竟是大一新生,不太至於。
但這句話讓她喉嚨一緊,有些被人戳著脊梁的難堪。
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回答,沈驚瓷抿了抿唇,道歉:“抱歉學姐,我目前會的確實沒有很多,但我查過一點資料的。”
她按著記憶,說了一些自己知道的基本知識,雖然淺薄,但起碼態度擺在那裏。
那個女生往背後的椅子一仰,眉頭沒鬆,張開口還想說些什麽。
話音沒響,忽然被陳池馭截胡兒。
“沈同學。”
他喊。
清冷的嗓音縈繞著一種倦意,他兩條長腿在桌下交疊伸直,手指交叉隨意搭在桌上。
他一開口,另外四個人的目光忽然都移到了他身上。
陳池馭側目睨了其他人一眼,沒說什麽,繼而慢悠悠的轉到沈驚瓷身上,他開口:“問你個問題。”
沈驚瓷不知道怎麽自己的主考官就成了陳池馭。就連孟有博都是一幅驚呆了的樣子。
陳池馭坦然自若,他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支筆,倒著在桌子上點著一下又一下。
沈驚瓷聲音變了調,她說:“好。”
陳池馭:“如果你損壞了別人的東西怎麽辦?”
和麵試八竿子打不到的一句話,似乎能聽見孟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沈驚瓷也是一愣,但陳池馭的表情很認真,隻是眼神在警告過孟有博之後變得更淡。
“協商之後賠償。”沈驚瓷猜不到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如果沒法協商,要你自己想呢。”
沈驚瓷不確定的說:“賠償比原價高或者對方想要的東西?”
黑色的碳素筆“啪”一聲落到桌麵,陳池馭點了點頭。
“好了,你可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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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杉月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臉不確定:“別說,我心裏還真沒底。”
沈驚瓷也沒說話,因為她心裏更沒底了。
陳池馭問的那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他喊結束是因為她表現得太差了嗎。
直到宿舍,沈驚瓷的情緒都有些低迷。
她想起了陳池馭說的那句話,又想起麵試不佳的表現。
也不是非要進去不可,就是想在喜歡的人麵前表現得好一點而已。
——“沈驚瓷,其實你一點兒也不乖。”
——“好了,你可以結束了。”
思緒如亂麻,沈驚瓷覺得好煩,他是不是討厭自己了。
邱杉月倒是看開了,進不了拉倒。
下午,她拉著沈驚瓷去圖書館,說要補一補上周逃的課。
圖書館位置常年難搶,偏偏這倆人運氣還不錯,一眼就看到兩個空著的位置。
隻不過是拚桌。
邱杉月一喜,拉著沈驚瓷跑過去坐下。
桌子對麵的人聽到聲音隨意抬頭看了眼,就是這一眼,讓三個人動作都停住。
上午嗆沈驚瓷的那個學姐,下午再次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之中。
三雙眼睛相對,隔著空氣眨了眨。
學姐表情又冷又傲,沒等兩人打招呼,當成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低了頭。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沈驚瓷和邱杉月對視了兩秒,不約而同的扯了下嘴角。
接著,沈驚瓷看到手機上邱杉月發來的消息。
【她好傲。】
【之前麵試的時候就一直挑我茬。】
沈驚瓷回:【她對我也不滿意。】
說完,兩人搖搖頭放下手機,翻開了課本。
不到五秒,沈驚瓷已經鎖屏的手機又亮了。
沈驚瓷以為是邱杉月給自己發消息,她劃開屏幕卻突然怔住——
昨晚沒來得及給備注的那個人的聊天框因為出現了新消息被頂到最上方。
一個小紅點出現在那個頭像之上。
Yu:【一樣的沒買到,想要什麽?】
孤零零的一句話,連個上下文都沒有。
一時間沈驚瓷禁不住的懷疑陳池馭是不是發錯消息了。
她放下筆,兩隻手拿起手機等了兩分鍾,過了能撤回的時間,陳池馭還是沒有發來其他消息。
這才組織好語言,手指緊繃的回複。
【什麽?】
聊天框中又彈出新的消息。
還是來自Yu。
圖書館外那棵大樹的葉子又飄落幾片,不知名的小鳥點了一下枝梢飛的更遠。
啾啾的叫聲透過開著的窗戶闖進沈驚瓷耳朵,掩蓋住山崩地裂的心悸。
聊天頁麵上還存著新鮮的證據。
【你的皮筋。】
【得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