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23章】天真世外仙
第45章 【第23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過了一陣子“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 可謂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白花再未出現在江湖之上,但江湖的風波卻不曾減少。剝離了那些血海深仇的過往以及家國大義的初衷,這一場源自陰謀的布局終於展露出了最為殘酷的內裏。各大門派之間的摩擦不斷加劇, 江湖上的戾氣也日漸深重。在這個意氣當頭的江湖, 人們也容易被意氣所控製,三言兩語不和便要拔刀殺人,等到冷靜下來了開始後悔了, 卻也隻能一錯再錯,不能回頭。
恩怨積累得多了, 怨恨便會開始滋生, 而人心一旦被怨恨主宰,是非對錯也就不重要了。
祁臨澈見時機已到, 便開始慢慢地收網。
先是有人開始探查白花的往事,無意間有人提到“是不是與當年的蘇家有關”?在引起眾人的矚目之後, 祁臨澈又讓天藏樓開始散布“當年蘇家秘藏的功法”、“十年前力克燕川的妖女是蘇家的大兒媳”、“中原正道都參與了此事”等等似是而非的消息。關於功法的去向,祁臨澈隻需要在背後稍加引導,推波助瀾一番, 那些懷疑的、貪婪的視線便會落在曲靈寺、望月門以及五大江湖世家之上。
以謊言去營造虛假不過是次等的手段,以真實去營造虛假才是高明的手法,祁臨澈散布的消息都是真實的,功法是真實的,甚至連那些恩怨情仇也都是真實的, 但最終卻引導著眾人走向了錯誤的方向。歸根究底, 情報沒有錯, 作為中立組織佇立於江湖之上的天藏樓沒有錯, 錯的不過是人心爾爾。
等待流言蜚語發酵到一定境界, 就算有聰明人意識到不對之處, 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祁臨澈不著急,他像個經驗豐富遊刃有餘的獵手,不動聲色地等待所有人闖進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他要的是天下大亂,是江湖人明知是錯也無法停手的恩怨情仇,在這方麵,他表現得格外的心狠。
但在這場名譽的角逐場中,他沒有散布“蘇家遺孤”這條對他有利的消息,反而下令全麵封殺與此相關的情報。大多數江湖人並不知曉蘇家還有一脈尚存,隻以為當年的妖女並未死於燕川之手,修養十年後重出江湖,將要再掀波瀾與風雨。
“人是非常有趣的生靈,有那麽多的愛憎,也有那麽多的苦痛。”以人世情愛為食的靈貓愜意地吸食著那些激烈的感情,“小凝青,你說好不好玩?明明燕川還活著的時候,沒人敢覬覦望月劍法,但燕川一‘死’,他們就原形畢露。你說他們畏懼燕川吧?為什麽燕川回來後他們還不肯收手,一條路走到黑?就像現在,明明三大門派都有不傳於世的武功秘籍,以前他們不敢惹,為何現在就敢了?”
望凝青偏了偏頭,沒有回答,她心想,或許是因為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或許是因為他們覺得法不責眾。
靈貓順著望凝青的手臂,爬上了她的肩膀,用粉嫩嫩的小舌頭舔她的眼角:“人世百態有如美酒,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但小凝青卻像雪水,一直都清淡無味。白雲蒼狗,時過境遷,唯有你,始終沒變。”
眉眼清冷的少女靜靜地聽著,她垂眸斂眉的姿態乖巧嫻靜,像雪做的人偶,冰冷、純白……且沒有心。
這是不行的。靈貓想。
一個人如果沒有心,那世間的風風雨雨於她而言都沒有意義——就像一塊璞玉,刀子落不到它身上,它永遠無法變得璀璨光明。
晗光仙君遺落的心,究竟……在哪裏?
……
“……等一下,我說等一下!”燕拂衣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煩躁地撥了撥額發,“雖然說用毒的和用劍的不一定是同一個人,但用劍的人無疑便是真正的‘白花’。你為什麽能那麽肯定,白花是為了保護那個用毒的人,才在屍體上插了花呢?”
高行遠抱著劍坐在遠處,聞言頭也不抬,隻是淡淡地抬了抬眼:“我跟這個人做過一樣的事情。”
為了保護一個人,他一反常態地在死者的門麵上刻了字。
“那人下手非常果斷,幾乎是一個照麵便要了人的性命。”燕回和蔣旭的屍體神情都很平靜,沒有麵對強敵的嚴苛,也沒有被人提起往事後應有的表情,“下手的人沒有跟他們說過話,所以他們都走得很安靜——安靜得甚至連留下情報、出聲求救都來不及。”
燕拂衣幾乎是一點就通,他本就是個極為聰慧的人:“但是從慧遲大師的屍體來看,如果真的有恩怨摻雜其中,下手的人是不可能讓他們死得那麽輕鬆。既然是尋仇,自然是要仇人死得明明白白。白花暗示了自己是為‘尋仇’而來,但所做的事情卻並非如此。”
是這個理。
“但我還有一點想不明白。”燕拂衣道,“若這件事牽連了當年的冤案,那用毒的和用劍的,兩人中的其中一個,十有八九就是蘇家的遺孤。如果說那個將慧遲折磨致死的用毒之人是心懷怨恨的蘇家遺孤,那這頂替了殺人之名的白花又是何人?為何會摻雜進蘇家的舊事?又為什麽要護著蘇家的遺孤?他顯然是當年滅門慘案的知情者,所以他才會搶在用毒者之前,先殺害了燕回與蔣旭。”
燕回、蔣旭、慧遲,別以為殺了這三人事小,稍有不慎便要沾得一身腥臊。
別的不說,在這個江湖上敢同時對上望月門、曲靈寺以及蔣家的人,十根手指都數得過來。
燕拂衣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己好似在拆解一個複雜玄奧的機關,但這個機關卻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
他正思考著,一邊抱著劍的高行遠卻涼涼地道:“與其操心他人,你還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什麽?燕拂衣一愣,但下一秒他就像驚兔一般蹦了起來,十幾枚淬著綠光的飛鏢自窗外飛射而來,簌地紮進了他原本坐著的蒲團上。燕拂衣沒敢回頭,火急火燎地朝著後院的窗戶跑,打開窗正想翻出去,卻冷不丁地撞見了一道鬼魅的白影,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還想往哪兒逃?”身穿白綢長裙的女子身段婀娜窈窕,半掩著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顏,有如山中而來的精魅。
燕拂衣一看到她,頓時便脫力般地軟倒,像麵條一樣掛在床沿上,有氣無力地幹嚎:“姑奶奶,小姑奶奶,算我錯了還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小流氓計較。您老人家從北疆一路追到臨江,這都跑了大半個南周了,就為了一朵月鷺,您至於嗎?!”
沒有女人喜歡被說老,那女子猛一振袖,軟綢登時如鞭子般劈了過去,燕拂衣不閃不避,硬吃了這一記,麵上的立時破開,露出內裏白淨的肌膚,頓時襯得外頭那張還算俊氣的麵具油膩了起來。
月時祭有些意外:“你到底有幾張假臉?唐予真的是你的名字嗎?”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燕拂衣捂著破裂的麵具,愁眉苦臉地道,“姑奶奶,你都打壞我三張麵具了,這一張價值千金,頂得上一百朵月鷺了,您可是逞心如意了?我都說了,我真的不知道什麽聖池聖壇的,我爬上山就那麽一片地,周圍沒人看守也沒立碑,滿地都是月鷺我就摘了那麽一朵,就一朵——一朵月鷺值得聖女大人跟在我屁股後頭跑那麽久?”
月時祭一聽,登時又一軟綢甩了過去,這回被燕拂衣避過了:“小賊,休得巧言,明知道本座說的不是月鷺!”
燕拂衣一聽,頓時更崩潰了:“這不能怪我!天山那麽大,我怎麽知道我在水下的時候你也剛好下來?”
“閉嘴!都是你的錯!”
眼看著兩人再次抓著那點事牛頭不對馬嘴地吵,高行遠冷著臉將燕拂衣丟出了窗外,冷酷無情地合上了門窗,眼不見心不煩。不以動手為目的的爭吵都是打情罵俏,這拜月壇聖女從昆侖追到臨江,但自從一次失手打碎了燕拂衣的麵具後,這場追逐就變了味道。
“張晟”那張麵具太過小人嘴臉,猥瑣又油滑,但燕拂衣的真容卻極為好看,很像年輕時候的燕川。他舍得放下身段去哄月時祭,任打任罵伏低做小,久而久之,盛怒中的聖女似乎也漸漸淡忘了怒火,討債也變成了嬉鬧。高行遠那是看了一路,煩了一路,很想告訴那與自己齊名的拜月壇聖女,那樣打是打不死燕拂衣的。但他不耐煩說教,反正對這皮猴來說火葬場和洞房總要進去一個,輪不到他來操煩。
“你們上山是為了去看慧遲老頭的屍骨?你們想查白花?”窗外,月時祭和燕拂衣竟聊了起來。
“對啊,小姑奶奶您有什麽消息,說給小的聽聽唄。”
月時祭冷哼了一聲,輕慢地道:“貪心不足蛇吞象,不過是江湖糾紛,因果業報。”
“如果隻是這麽簡單那就好了。”燕拂衣見月時祭能冷靜下來聽他說話了,便也鬆了口氣,懶洋洋地道,“現在明顯有人利用了白花的‘故事’,開始借刀殺人,渾水摸魚了。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為何,但是江湖大亂已經是可以預料的了。”
月時祭沉默了一瞬,她似乎有些意外,意外於燕拂衣的坦誠,也意外於他流露出了與往日不同的一麵:“你不像是心係天下的人。”
燕拂衣彎眸笑了笑,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壞掉的像發皺的橘子皮一樣耷拉在臉上,看上去滑稽而又可笑:“我哪有那樣的本事呀?隻是身為局中人,身不由己罷了。我隻是不希望有人利用‘白花’——”
燕拂衣倏地冷了臉:“利用那段故事也不行。”
他是局中人,所以他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是好多人一輩子都不想解開的傷疤,或許也包括他。
月時祭看著燕拂衣,靜靜地看了半晌,麵紗下的紅唇輕輕勾起,吐字如蘭:“因為慧悟老頭的關係,本座特意讓人查了查,你們中原人道貌岸然,無憑無據便指責本座殺了人,本座總要查個明白的。”
燕拂衣登時豎起了耳朵,做出洗耳恭聽之態,他是不敢小看月時祭的,畢竟她可是與高行遠齊名的拜月壇聖女。
“本座的消息不是白聽的。”
“小姑奶奶你說啥是啥,說往東我絕不往西!除了我爹遠山侯,小姑奶奶你就排第一!”
月時祭嘴角一翹,明眸善睞:“可以。”
她伸出修長的指甲輕輕挑起燕拂衣的下巴,覆在他耳畔,輕吹了一口氣。見他耳垂泛紅,這才低笑出聲,道:
“小賊,聽好,可別被裏頭那榆木腦袋聽見了——武道大會開場前,那漂亮得像世外謫仙一樣的雲妹妹恰好經過了武夷。”
“能一劍殺死燕回和蔣旭的人,屈指可數吧?”
“你那好‘爹爹’仗劍一怒為紅顏,還滅了孫家一口子,你猜,他知不知道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