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19章】冷宮廢皇後
第68章 【第19章】冷宮廢皇後
五皇子攝政之後,燕皇的身體便每況愈下,麵對繁瑣沉重的朝政,也逐漸感到力不從心。
燕皇並非貪戀權勢的君主,且五皇子被立為太子之後,國祚綿延,朝堂新血,頗有欣欣向榮之姿。燕皇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放權的時候也十分果決,他開始有意向地為太子鋪路,將一些忠良賢臣發配到地方官府,未來再由新皇將他們調任回來。這樣一來,那些被發配的臣子便避開了皇朝更迭的風波,將來被調任回京城時也會對新皇的重用感恩戴德。
在這樣的局勢之下,身為太子的慕容辰也沒有什麽好日子可過。因為皇帝登基之後便難以離開京城,燕皇認為太子還需開拓眼界,便三五不時地將太子外派出京,讓他遊曆五湖四海增長見識。故而慕容辰登上太子之位之後大半的時間都花在了外頭,為了國事奔波不停,反觀燕皇卻是穩坐尊位,慢條斯理地梳整著朝堂各大派係的脈絡,好將一個清明的朝堂交接給下一任皇帝。
燕皇已經很久沒有臨幸後宮妃子了,除了書房和臥龍殿以外,他也就偶爾來望凝青的宮裏坐坐,但在天黑之前都會回去。
望凝青也無所謂燕皇想在哪待著,畢竟在她看來燕皇也挺可憐,喜歡的妃子都是心懷詭譎之輩,如今除了“宋清婥”,這後宮中大概也沒有能讓他安心的枕邊人了。因此有時候燕皇叫人拿了奏折來她殿中批閱時,望凝青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燕皇批閱奏折,望凝青就在一旁抄寫經文或是烹茶煮水,兩人之間毫無夫妻溫情,卻別有一番歲月久長的溫寧韻味。
“這麽多年過去了,梓童容華如故,仍似二八少女。”一日,燕皇翻看奏折看得有些乏了,捧著茶微微出神,不知怎的便瞄見了望凝青清雋的側顏,在晚霞的餘暉中美得宛如畫卷,“朕卻已是殘陽垂暮之年。”
燕皇垂了垂眸,有些落寞,也有些晃神,隻覺得眼前的佳人合該站在年輕時的自己身邊,看上去一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臣妾武道入臻之後,麵貌便不曾霜改,歲歲如初。”望凝青語氣平淡地說著,話語中並無炫耀之意,隻是平鋪直敘,“隻待將來散功之日一昔衰老,否則音容不改。但陛下應當知曉,容貌美醜不過皮下白骨,不必為此憂思。”
“……若是梓童,想來也是玉琢的風骨。”燕皇輕笑,“不知武道入臻,又是何等感覺呢?”
“問鼎武道之巔,正如陛下佇立眾生之巔。”望凝青頓了頓,“形單影隻,不勝涼寒。”
——這是騙人的。
望凝青垂了垂眸,她半垂眼簾的姿態清淡而又溫柔,幾乎能令人沉迷其中。
所謂的高處不勝寒不過是“宋清婥”該有的感受,但望凝青卻無法苟同。他們這些修道者費勁心力也想步向青雲之上的天空,怎麽可能畏懼高處的寒涼?曾經的晗光仙君在清寂山巔坐忘千年,那是宗門內最高的山峰,飄零著最冷冽的冰雪,卻是最熟悉也最令人安然的地方。
燕皇聽罷,卻是沉默了一瞬:“梓童覺得,太子如何?”
“太子是君,並非臣妾可以評說的。”望凝青避而不談,“陛下屬意的,想來是好的。”
“是嗎?”燕皇擰了擰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幾乎不帶什麽情緒地說道,“看見太子,不知為何便想到了幼時的朕,不過太子比之那時的朕要更為沉著也更為冷靜,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那孩子似乎思慮過重,心裏藏了很多事,朕憂心日久天長,那些不能說出口的心事最終會成為渡不過的心魔,最終累他一生。”
望凝青抬了抬眼眸,似乎有些意外會在這個時候聽見“心魔”這樣親切的詞匯,這讓她出神了一瞬,脫口而出的話語卻不知是說予燕皇還是說予自己:“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生命與靈魂總歸有一樣要獲得永生,否則也不過是天光下的粉塵。”
“人的一生,會者定離,生者皆去,若不能習慣孤獨,便必然會被孤獨所累,一直如此。”
望凝青說完,忍不住閉了閉眼,她沒有注意到燕皇訝異的眼神,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一直如此。”
有那麽一瞬間,燕皇覺得眼前之人距離自己是那麽的遙遠,即便她坐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上,也有如咫尺天涯,相望不及。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她,卻在觸碰到她的瞬間僵在了原地。
燕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深思起來都覺得萬分荒謬的事。
——“師父定然恨我,恨我欺瞞於她,恨我待她不誠……但此間種種,想必都不如心血錯付,真心贈予了仇人。”
燕皇以往隻看見宋清婥的赤膽忠心,他以為,她對燕國的忠心能蓋過對楚國的恨,畢竟宋家與楚國的冤孽深如血海,宋清婥能勉強維持住表麵功夫、顧慮著五皇子終究有一半燕國皇室的血脈而不動手,已經並非易事。
但此時,他看著眼前孤高如雲上人的宋清婥,腦海中回蕩著太子的私語,隻覺得荒唐至極。
他被名為“宋家”的葉子遮住了眼睛,從未仔細去看“宋清婥”這個人。
這個視天地為逆旅、見眾生如粉塵的人……真的會放不下血海深仇,費盡心力掩蓋自己的怨恨嗎?
……
是夜,望凝青再次避開了他人的眼線,翻牆來到了七皇子的居所。
“又做什麽?!”七皇子好夢正酣,被人從夢中拍醒,一時間又氣又惱,可他不敢對望凝青發脾氣,隻能狠狠地錘了一下被褥,“我今天沒犯事,也沒欺負小貓小狗宮女太監!策論寫了書也讀了,你讓我安生一晚不行嗎?”
望凝青道:“我問你,對那至高之位,你可還有想法?”
望凝青的神情太過冷凝,以至於七皇子迷迷瞪瞪的腦袋一驚,睡意去了大半。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故作漫不經心,語氣輕佻地道:“當然,我說過,我要最好的。”
七皇子悄悄捏緊了被褥,他這話說得有些虧心,因為他忽而間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惦念母妃時常掛在嘴邊的至高之位了。
自從被廢後宋清婥收為徒弟之後,他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夜間幾乎是一沾到枕頭就睡得昏天黑地。久而久之,那些孩童玩鬧般的野心都被他拋之腦後,甚至隱隱有幾分嫌棄。想到成為皇帝後天不亮就要起來上朝,每日還須得批閱公文、處理前朝瑣事,本就沒什麽耐性的七皇子隻覺得意興闌珊,根本不想操持這些活計。
如今他對皇位的唯一念想就是登基後能夠逃脫宋清婥的魔爪,最好讓禁衛軍把她抓起來,讓她也嚐嚐被逼寫策論的滋味。
“我想過了,讓你登上皇位,跟禍害蒼生沒什麽區別。”望凝青平靜地凝視著七皇子,將厚厚一疊書冊放在了桌上,“這些書你留著,若是遇事不決,多翻翻書總不會錯的。”
七皇子一看見書就覺得頭大如鬥,頓時滿臉不耐地道:“有什麽不懂的將來問你不就行了嗎?反正以後不管誰上位你都是東宮太後,就算是太子母妃都必須屈居在你之下,何必多此一舉呢?”
“什麽都來問我,那幹脆國我也幫你治了?”望凝青不鹹不淡地刺了他一句。
“可以啊。”慕容錚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幫我批閱奏折,我每天吃喝玩樂,神仙日子,豈不快哉?”
真快哉,望凝青冷著臉,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慕容錚被打慣了,也不覺得惱,反而滿臉都是“行了沒今天打都打過了我能睡覺了沒”的神情。
慕容錚原以為自己還會再挨一頓揍的,卻沒料到那個從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的女人忽而間揉了揉他的腦袋。
“保重。”
許多年後,慕容錚回憶當年,也隻有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晚,那個宛若神祗般的女人才流露出一絲紅塵的煙火。
既不俏麗,更不溫柔。
可他卻一輩子,都沒法忘懷她染著風雪氣息的衣袖。
……
燕康四十年,燕皇病重,太子輔國,年冬,燕皇駕崩。
燕皇的親信崔公公宣讀遺照之時,朝臣百官皆跪於龍儀殿前,恭迎太子與太妃。
太子攝政長達數年,雖然並未登基,但早已掌控了實權,對於朝臣而言,這場政權的交接本該風平浪靜,毫無波瀾漣漪才對。因此,當身著銀色輕鎧、墨發高綰的廢後率領著軍隊包圍了整座龍儀殿時,所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
“娘娘,您……”捧著聖旨的崔公公滿眼錯愕,難以置信地道,“您……您是來護駕的嗎?”
蹲在望凝青肩上的靈貓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它心想,尊上塑造的“宋清婥”形象到底是有多堂皇光明?都到了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有人自欺欺人,覺得她是在“護駕”。
“崔公公。”望凝青也沒有當場撕破臉皮,而是極為平和地朝著崔公公頷首,“本宮,為剿滅楚國餘孽而來。”
話音剛落,望凝青拔劍出鞘,三尺青峰澄如秋水,在驕陽下熠熠生輝。
她臨風而立,劍指太子與賢妃,語氣冷肅地道:“劉楚皇十一公主劉嫵,多年前隱姓埋名,借助楚國前朝埋下的暗釘嫁入皇室,誕下五皇子慕容辰,謀害先皇後與大皇子,犯下罪宗無數,意圖染指燕國皇室血脈,綿延楚國國祚。”
她立於天光之下,有如身披華光的戰神。
“其心險惡,其罪當誅!”
第6 9章 【第20章 】冷宮廢皇後
望凝青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在“謀反”之前,她已經找到了原定命軌中給氣運之子通風報信的那位小太監,悄悄地將“廢後宋清婥聯係舊部意圖謀反”的消息透露給了那位太監知曉。之後她又花費了不少時間,確定了賢妃藏匿在宮中的親信以及朝堂中的暗釘。因為雖然是要“謀反”,但因果這種東西還是能避則避。楚國已經亡了,它的餘黨殺了就殺了,但萬一一個不小心殺了氣運之子的心腹,這未來可就有得掰扯了。
望凝青對著曾經的弟子拔劍時,心情是十分平靜的,清虛守寂一脈雖說護短,但絕沒有“不能劍指自己人”的說法。相反,望凝青劍道大成前的那段歲月真的沒少被銘劍仙尊抽打,在修真界中,師父打徒弟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慕容錚已經快被打廢了,但慕容辰這個徒弟,望凝青真的沒怎麽舍得動手打。
因為慕容辰很乖。
如果撇去那場糟糕的“初遇”,那望凝青也無法否認,慕容辰是一個極其符合她心意的徒弟。不管是容貌才學還是天賦心性,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很討望凝青的歡心。這份“喜歡”雖然不至於讓望凝青銘心刻骨,但她其實也為這個“命運淒苦”的徒弟安排好了後路。
——結果卻用在了慕容錚那不成器的爛泥身上。
其實,與靈貓所想的不同,對於慕容辰的欺騙,望凝青並沒有感到“傷心”或是“被欺騙了感情”。說句難聽的,慕容辰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的確不對,但她這個做師父的不也眼睜睜地看著徒弟走向“不歸路”而沒有阻止嗎?不誠之因釀不誠之果,會有報應是理所當然的事。
望凝青覺得心緒複雜,純粹是因為她預感到自己這次渡劫又要翻船了。
不是望凝青自誇,而是清虛守寂一脈,徒弟對師父的懼怕是銘刻在骨子裏的。雖然他們這一脈出過易門改道的、墮仙入魔的、甚至是喪盡天良無惡不作的,但是欺師滅祖的真的沒有。就連望凝青那個隻聞其名未見其麵的二師兄,墮入魔道後也根本不敢跟銘劍仙尊硬扛,寧可遠遁八百裏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敢直麵銘劍仙尊的怒火。
自己教出來的徒弟自己知道,慕容辰那孩子心機手段都有,但能不能像原定命軌中一樣將“宋清婥”賜死,還是個未知數。
雖說修真問道之人意圖超脫三界五行乃是逆天之舉,必定要麵對三災九難劫數無盡,但倒黴到望凝青這個程度的,真的是聞所未聞。從容華公主到宋清婥這一世,不管她做什麽都是錯,即便她站在原地,事態也會朝著事與願違的方向發展。
“皇後娘娘。”誌得意滿的賢妃從未想過在這等緊要的關頭上會殺出一個宋清婥,一時慌亂之下也穩不住慣來從容的儀態,“皇後娘娘,賤妾命如蒲柳,幸得陛下垂憐,伴君上光陰數載。如今陛下殯天,屍骨未寒,妾身實在無力與您爭辯,您、您……”
賢妃說著說著,便已是淚如雨下。
她這話說得很漂亮,既不自辯也不接話,反而打了一手感情牌,訴說著自己的傷悲與無奈。
這世上的人們總是講究“死者為大”,經賢妃這麽一說,宋清婥在燕皇屍骨未寒之時便挑起了奪位爭端,隻讓人覺得居心叵測,薄情寡義。但望凝青沒有氣惱,實際上賢妃所為正合她意,因為現在她撕破了偽裝,正要露出自己“刻毒”的一麵。
“本宮既然來到此地,自然是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證據。”望凝青抬了抬手,站在她身邊的親信便捧著一個托盤站出了隊伍,蒙著絲綢的托盤上盛放著三個卷軸以及一枚看上去很有年歲的玉佩,“這是賢妃‘父親’常禦使家中下仆的證詞、還有當年護送劉嫵逃離楚皇宮的大內太監的養子的證詞,雖然常禦使為了抹除劉嫵的行蹤而將那兩名太監殺人滅口,但他沒料到其中一名太監將劉嫵身份的證物留給了養子。”
望凝青將自己調查到的證據娓娓道來,站在她身邊的親信也隨著她的訴說一一展示了證據,其中便包括那枚劉楚皇賞賜給十一公主劉嫵的玉佩,上麵刻著“贈吾兒十一劉嫵”的字樣。那名護送公主劉嫵逃出皇宮的太監是個人精,他雖然忠於出國皇室,但到底也是有牽掛的人。為了給自己的妻妾養子謀條後路,他偷偷昧下了這枚玉佩,交給了自己的養子,還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此物。
然而,那名大內太監有赴死的覺悟,他年紀尚幼的樣子卻不是忘仇的人,他私藏著公主劉嫵的秘密,直到今日。
“劉嫵臂生紅蝶胎記,眉中藏痣。”太監的證詞裏有詳細地描寫楚國公主劉嫵的特征。
望凝青收集的證詞太過詳盡,根本不像是胡編亂造出來的。如今證據一出,朝堂百官們人皆惶惶,一時間交頭接耳,滿頭冷汗。不管這證詞是真是假,但今日太子登基一事隻怕是不能輕易善了,廢後宋清婥若鐵了心要反,這偌大的天下還有誰能阻攔?
“血口噴人!”賢妃這回徹底坐不住了,她悲憤欲絕地道,“證詞可以偽造,人心也見不得真實,皇後娘娘您是燕國大名鼎鼎的‘英雄’,若是真心要反,追隨者定然為眾,何必欺我母子二人孤苦伶仃、背無靠山?妾身入宮時,儲秀宮曾因宮女冒失、不慎打翻燈油而引起了火災,當時妾身為了護駕而燙傷了手臂,因此留下了火痕。此事並非秘密,您若要以此大作文章,豈非顛倒黑白、屈打成招?”
望凝青聞言卻是挑眉,那淩厲的眉梢一旦揚起,便透著不可一世的桀驁:“想要毀掉天生的胎記,自然是火災最好。又能抹去自己的過往,又能換來陛下的憐惜,一石二鳥,豈不樂哉?賢妃……不,劉嫵,本宮勸你還是束手就擒為好,為了抓住你的狐狸尾巴,本宮足足在冷宮中潛藏了十餘年,如今鐵證如山,容不得你狡辯!”
“你、你——!”賢妃大概從未見過孤冷高絕的皇後娘娘變臉,在她心中,戰神宋清婥就是一個孤高的雲上人,賢妃從未想過她也會像兵痞子一樣無賴,“十餘年前你便一直在謀劃此事,直到新皇即將登基才站出來,說你沒有異心,誰信——?!”
說,會說就多說點。望凝青麵上冷若玄冰,心裏卻很滿意賢妃的搭戲。沒錯,胎記也好,謀反的時機也罷,都是她刻意留下的破綻,就為了讓朝臣心生疑慮。畢竟對於望凝青而言,謀反是一定要謀反的,但是絕對不能成功就是了。
“本宮今日可不是來聽你講道理的。”望凝青冷酷地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違逆者,斬。”
一個“斬”字被望凝青說得殺氣騰騰,嚴酷無比。有些膽小的人就差沒腿一軟、險些當場給皇後娘娘跪下了。
龍儀殿前一時間鴉雀無聲。
“我去。”靈貓瞠目結舌,“別腿軟啊你們這些混蛋!站起來反抗啊!慫成這樣還能不能行?!”
“沒事。”望凝青傳音道,“我已經安排好了。”
望凝青冷眼掃向朝臣,與其中一人交換了眼神,那名朝臣猛然挺直了腰背,站出隊列,大義凜然地詢問道:“皇後娘娘品性高潔,戰功赫赫,向燕之心也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但是皇後娘娘,若太子當真德不配位,那燕國何人堪擔如此重任呢?”
望凝青道:“七皇子、九皇子、甚至是大燕公主都無有不可,隻要是燕國血脈,不管何人為皇為君,本宮都能扶持他穩坐皇位千秋萬載。但唯獨楚國餘孽……隻要本宮一日在此,楚國餘孽就不能玷汙天子之座!”
“荒唐!荒唐!您、您怎能偏執至此?!”發問的朝臣似乎沒有料到廢後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神情錯愕,痛心疾首地道,“皇後娘娘!燕楚兩國有血海深仇不假,宋家與楚國皇室更是積怨已深。但如今楚國已滅,這世上隻有大燕再無亡楚。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您卻說什麽‘不管何人為皇為君’,您這般作為,將百姓置於何地?將君王置於何地?”
原本因為驚聞“太子乃楚國皇室之後”的消息而心生動搖的朝臣也心中一凜,的確如此,不管燕楚兩國有怎樣的血海深仇,楚國說到底也已經是敗者之寇。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賢妃是亡國公主,前朝也不是沒有亡國公主嫁給君王的例子啊。
當然,前朝的確有嫁給君王的亡國公主,但依照規定,亡國公主誕下的皇子是絕對不能登上皇位的。可如今木舟已成,太子又優秀得讓人舍不得放手,那隻要太子一心向燕,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朝臣們心中百轉千回,方才那名臣子振聾發聵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所有人對廢後的舉措隻剩兩個字的認知——偏執。
剛極易折,強極則辱。無論如何,這世上都有過猶不及之理,廢後的作為,太過了。
任何事情一旦過火就勢必會令人反感,朝臣百官心中的天平也不由得偏向了溫潤恭謙的太子。有一些迂腐頑固的老臣還在心中暗罵,隻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廢後宋清婥看似堂皇光明,實際上也不過是利欲熏心、釣譽沽名之輩。
這正是望凝青想要的。
戲台子已經搭好,角兒們也已經準備就緒,望凝青吃過氣運之子的暗虧,決定將氣運之子徹底踢出自己的命軌,自己唱完這段名為“宋清婥”的戲。她不需要慕容辰做什麽,不需要他的辯駁,也不需要他反抗,隻要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夠了。
“將劉嫵與逆賊拿下——”望凝青神色冷沉地下了令。
望凝青一聲令下,站在她身後的將士們齊齊亮起了武器,整齊劃一,井然有序,圖窮匕見之時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兵戟碰撞時的錚錚之響。朝臣百官們頓時慌了,他們快步簇擁在太子身邊大喊著“皇後娘娘,請不要一錯再錯”,望凝青卻置若罔聞。幾名太監趕忙護在賢妃和慕容辰身前,隔著重重人群,望凝青與慕容辰對視了一眼。
古井無波,眸如子夜。
昔日依賴著師父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君王。即便是望凝青,也已經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了。
“嗚——”
雙方分庭抗禮,劍拔弩張之際,一聲沉重的號角聲驟然響起,如同鷹擊長空的呼嘯般回蕩在皇城之上。朝臣心中一驚,隻見一支裝備精良的隊伍自宮門外殺出,打頭的是一名容貌俊朗、身高八尺的將軍,遠遠地朝著慕容辰的方向拱手示意。
“末將張毅救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語畢,那名叫張毅的將軍橫槍一掃,槍尖直指望凝青:“亂賊臣子!束手就縛,降者不殺!”
“城衛軍嗎?”望凝青佇立不動,即便半路殺出的變數也不能動搖她分毫,“不自量力。”
眾人隻見一身銀色輕鎧的廢後冷冷一笑,她“量”字還噙在口中,眾人卻隻覺得眼前一花,伴隨著“力”字鑽入耳畔,望凝青竟已是刹那間便襲至了張毅的身前。她的速度之快幾乎讓所有人都回不過神來,直麵望凝青的張毅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往後一仰,雪亮的劍鋒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自空中蕩過,眾人隻聽見劍刃破空時帶出的尖銳聲響,下一秒,便看見張毅則狼狽十分地坐倒在了地上。
“反應不錯。”望凝青挑了挑眉,於天光下諷笑,她的容顏太過豔麗,笑起來便如烈焰般張揚。
她說著誇讚的話語,張毅卻露出了屈辱的神色,他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長槍,猛地朝著宋清婥刺去。
“螳臂當車。”望凝青颯然一笑,反手一劍。
眾人隻看見白光一閃,下一秒,張毅已是慘叫出聲,他持槍的那隻手臂已被齊肩斬下,血濺三尺,令人目不忍睹。
“啊!!”賢妃捏著巾帕尖叫出聲,她嚇得花容失色,麵白如紙,再次望向望凝青時,目光中便再無大仇將報的誌得意滿,隻剩下回想起當初楚國傾覆之時的恐懼。她沒有直麵這位塞北的“活閻王”,但她看見了,看見了滿地支離破碎的屍體。
“別喊,別喊。”望凝青嗬出一口氣,輕笑,“你的裙下之君數不勝數,少了這一個,也不算什麽大事吧?”
“皇後娘娘!”此情此景之下,終於有朝臣忍不住喊道,“張毅將軍是張家嫡子,為人恭孝,勤奮刻苦,陛下尚在世時他幾次護駕君前,絕無可能與楚國餘孽同流合汙!您、您……您適可而止!”
張家是開國功臣之後,張毅更是張家引以為傲的嫡長子,不僅聰穎好學,武功資質也極為出眾,在朝堂上也是頗有名望的人。可很少有人知曉,張毅實際在賢妃尚未入宮前便對她傾心,為她至今不娶,燕皇與他而言有奪妻之恨,所謂的“救駕之功”也不過是賢妃為了提高他的地位而自導自演的鬧劇。可以說,張毅所掌控的城衛軍是賢妃的底牌,也是未來宸帝的心腹之患。
想要謀朝篡位,最快的方式便是嫁給皇帝。
而一個絕色心狠的美人,能做到的總比世人想象的要更多。
“動手。”望凝青拭去臉頰上被噴濺到的血跡,下了冰冷而又殘酷的命令。幾乎是一眨眼的瞬間,站在她身後的將士們便悍不畏死地撲向了城衛軍,與這些並未見過太多腥風血雨、每日巡邏京城的小將不同,宋清婥的舊部是如假包換的虎狼之軍。他們令行禁止,宛如一隻沒有思想的鋼鐵巨獸,但凡宋清婥劍刃所指,入目便都是他們的敵人——哪怕是未來的君王、如今的太子。
皇宮內喊殺聲震天,望凝青卻站在原地,微微偏頭,望向站在高高台階上的太子。
與驚慌失措的朝臣不同,與怒聲叫罵的賢妃不同,身穿太子蟒袍的慕容辰自望凝青到來之時便一直保持著可貴的沉默,安安靜靜地站著。
他隔著紛亂嘈雜的人群看著望凝青,就一直這麽靜靜地看著。
“拔出你的劍。”望凝青語氣淡淡地道,明明四周喧囂無比,她的聲音卻清越地在龍儀殿前回蕩著,“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一柄雪光錚亮的劍砸落在慕容辰身前,他頓了頓,彎腰將劍拾起,隻看見劍上精致而又美麗的雲紋。
——劍格上刻著一個天骨遒美、逸趣藹然的“辰”字。
慕容辰握著這柄劍,隻覺得眼角一燙,心裏仿佛有什麽裂開了一樣,讓他死死地握住了劍柄,以至於手腕都暴起了青筋。
“師父……”
慕容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幾乎沒法想象那沙啞破碎的聲音來源於自己。
“本宮不曾收楚國餘孽為徒。”望凝青劍指慕容辰,淡漠地道,“拔劍。”
望凝青說一不二,絕不言改,慕容辰與她相處多年,自然知曉這一點。他私心裏是情願死在師父的劍下的,但他也明白不戰而勝是對劍客的侮辱,他已經做錯過一次了,決不能再重蹈覆轍。
慕容辰拔劍出鞘,做了一個起手式。
“咦?”一旁心急如焚的臣子並沒有錯過這一幕,此時廢後與太子兩相對立,一人立於金階之上,一人站在金階之下,一人著玄衣,一人穿白袍。兩人的劍勢與起手式都如出一轍,乍一眼看過去,仿佛鏡影雙生的兩個幻像。
望凝青出劍了,她的劍勢沒有留半分的情麵,因為劍存退義,那是對道的侮辱。
望凝青的劍很快,快到肉眼都難以捕捉劍勢的殘影,她對張毅出劍時,眾人隻見雪光一閃,一切便已經落下了帷幕。此時她劍如驚鴻,快如雷霆驚蟄,不少朝臣都目不忍視地閉上了眼睛,隻覺得太子凶多吉少。
但下一秒,一聲利響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金屬交接之時刮擦出來的錚錚之聲在四周回蕩。太子居然招架住了廢後的劍勢,並且迅速給予了反擊。他的劍與他這個人很是不同,外表溫文謙和的太子使得一手亡命賭徒般的劍術,既沉重又凶狠,仿佛有今朝無明日的孤狼,每一劍都帶著要與敵人同歸於盡般的決絕。
在這樣不顧一切的攻勢下,戰無不勝的宋清婥居然一時間被他壓製住了。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望凝青十分淡然地想著,慕容辰身為氣運之子,天賦本就舉世無雙,比之宋清婥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除此之外,慕容辰在外遊曆之時也屢有奇遇,曾得到過一位瀕死劍客臨終前的傳功,如今的他,力量與內力無疑都比巔峰時期的宋清婥更加強大。雖然單從對劍道的領悟來說,慕容辰遠不如望凝青,但望凝青受宋清婥的身體所限,也做不到劍隨心動,如臂使指。
不管外貌如何,宋清婥到底已經走過了人類的小半輩子了。
望凝青與慕容辰擦肩而過的瞬間,就連靈貓都感覺得到,一人劍光耀如中天,另一人卻已是日落西山。
但晗光仙君哪怕隻是殘燭餘暉都足以令凡塵震顫,在勝負將分的那一刻,慕容辰的劍居然遲疑了,望凝青的劍尖毫不留情地直奪眉心,嚇得靈貓險些尖叫出聲。千鈞一發之際,望凝青的劍尖微微一偏,擦著慕容辰的鬢發而過,劍風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師父!”慕容辰也用力別開了劍刃,但到底是錯身不及,劍尖直接紮進望凝青的胸膛。雖然避開了心口,但也將人捅了個對穿,慕容辰見狀,驚得呲目欲裂,正想鬆開劍柄,卻被望凝青猛然攥住了手。望凝青的手覆蓋在慕容辰的手背上,握著劍柄用力一拔,自己往後一退,血淋淋的劍刃便從她的身體中拔了出來,淅淅瀝瀝地往下滴淌著血珠。
望凝青低垂著頭顱,一手捂著傷口,神色淡然,如凝霜雪。
“殺了她!”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賢妃忽而間掙了出來,那雙眼睛中仿佛燃燒著火焰,醞釀著驚懼與狂喜,“吾兒!殺了她——!”
賢妃竭嘶底裏地呐喊著,她披頭散發,形容狼狽,因為激動而不自覺地顫抖著。但是賢妃不在乎,她什麽都不在乎了,皇位、情人、大臣們異樣的眼光,在這一刻都化為了無關緊要的虛影——她的眼中隻有宋清婥白袍上刺目的血跡。
這個可怕的、如同神明一般佇立在天空之上的女人。
“殺了她啊,你還在等什麽?!殺了宋清婥——!!!”
賢妃控製不住臉上扭曲狂喜的笑靨,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有朝一日居然能重傷宋清婥!勝利的喜悅和大仇得報的快意讓她一時昏沉,賢妃幾乎是不管不顧地大喊道:“來人,來人啊——給本宮,拿下宋清婥!”
賢妃一聲令下,皇宮各處忽而竄出了上百條黑影,那些人或是做宮女打扮、或是做太監打扮,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曾經傾盡一國之力培養出來的頂級死士。這些死士都是楚國國祚的根基,楚國不如燕國那般擅於弓馬,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底牌——便是這些曾經差點屠了宋家滿門的刺客。依靠著“擒賊先擒王”的戰術,楚國才和燕國廝殺了這麽多年,至今仍綿延著戰火與命絡。
賢妃用盡半生才將他們安插進燕皇宮,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告訴。
但在這一刻,這些藏匿得極深的楚國餘孽齊聚於此,圖窮匕見,不計一切代價,隻為殺死宋清婥!
麵對著上百名悍不畏死的刺客,望凝青卻忽而間笑了。
她渾身浴血,白袍有如披麻,盡是不詳的味道。
“等你們很久了——”
她提劍,步伐一錯,如同一陣狂風,瞬間便從慕容辰身邊掠過,迎上了鬼魅一般殺至近前的刺客。在這一刻,沙場戰神宋清婥與晗光仙君望凝青的身影仿佛重合了一般,她的劍法也變得大開大合,如同沙城戰將般幹脆利落,毫無半分遲疑,一招一式直取對方的命門,縱使滿身傷殘,也仿若不知病痛一樣。
這便是,血染金階,枯骨成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