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10章】冰山女掌門
第81章 【第10章】冰山女掌門
望凝青和其餘弟子趕到東海後, 調查發現此地的確有海獸興風作浪,漁民們也一直都在忍受海獸的騷擾,朝廷曾派出過軍隊治理, 但最後隻是無功而返。
盡管如此,滄國的皇帝最初下達的旨意卻是讓滄國子民撤離海岸,為此改寫了不少政策、甚至撥了一筆巨款來安置這些靠漁獵為生的貧民百姓。
望凝青細想一番, 便已經知曉了這位皇帝的君心, 比起一昧依靠仙門,這位皇帝想的卻是讓子民自立, 當真心裏門兒清。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逼到滄國不得不向仙門尋求救援的緣由是不斷上漲吞噬海岸的潮汐,海水蔓延到那裏, 躁動的海獸便肆虐到哪裏, 凡間百姓麵對凶惡的海獸根本毫無反手之力。
為此, 滄國那位頗有謀算的年輕皇帝連下三道罪己詔, 最後迫於輿論, 才不得已求助了仙門。
望凝青帶著幾名弟子在東海勘察了四五日,最後才發現了潮汐暴漲的緣由是因為有一隻鯤在東海築了巢。
這隻鯤年紀尚小, 剛剛離巢, 還沒有日後展翼千裏遮天蔽月的威勢,但即便是青年期的鯤,體型也十分可觀, 生來便有呼風喚雨、弄潮吞海之能。
這中體型龐大的上古妖獸天生靈智不全, 鯤不知道神州大陸被劃分為仙魔兩界,更不知道東海是人類的地盤,見這裏環境舒適食物豐富,便在這裏落了腳。
鯤獸沒有為禍眾生的念頭, 但耐不住它存在本身就讓海獸躁動,那些不敢直麵上古巨獸的海獸們紛紛退出這邊海域,在淺海處爭奪地盤,故而有了東海之災。
望凝青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鯤鵬是妖獸但不是妖魔,並不在“斬妖除魔”的範圍之內,因此最好的解決方式是跟這隻還在成長期的鯤進行交涉,幫它換一個居所或是將它收歸門下。
“鯤獸心智不全,不像是能交涉的樣子。”
鯤獸是十分強大並且難得的妖獸,便有弟子忍不住提議道。
“不如讓擁有水靈根的弟子將它收為靈獸,帶回宗門。如此,既可為宗門增添一分戰力,又可解決東海水患之憂,豈不是兩全其美?”
與照先聽罷,卻是有些為難地笑了笑,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擺在麵前的矛頭卻不算小。
一同前來東海的十名弟子中,資質最好的是擁有木係單靈根和天品道體的劉索,其次便是與照先和白靈,而其中,白靈便是水木靈根,也修馴獸之法。
但眾所周知,天樞派掌門棲雲真人最擅長冰水兩係的術法,他座下的弟子多半也是,若真要收服這隻鯤獸,恐怕還得要掌教首徒首肯。
想到這,與照先忍不住去看孤孑立於一旁的少女,她背著靈光湛湛的劍匣,眉眼倦色深深,仿佛對他們的談話乃至這個塵世都不感興趣的模樣。
她拿著一個樣式有些古怪的塤,站在海邊吹了許久,奇怪的是那個塤吹了半天依舊什麽聲音都沒有,這讓與照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會吹奏?
見與照先看著素塵,受了一肚子委屈的白靈卻見不得師兄事事以那徒有其名的掌教首徒為先:“天材地寶、奇珍走獸本就是能者居之,師姐修為比我高,那我便將先手的機會讓給師姐,如何?”她加重了“讓”這個字的讀音,端得是滿滿的挑釁。
望凝青沒有理會她,隻是垂著眼繼續吹塤,他人聽不到塤音,是因為這個塤隻能吹出海獸才能辨識的聲音。
她在跟那隻鯤獸進行對話。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人類的文字和語言對於心智不全的鯤獸來說完全就是毫無意義的符號以及絮語,妖獸眼中的世界也與人類眼中所見大相庭徑。
那些修習馴獸之法的修真者想要收複妖獸,大多都是通過肢體動作、動物擬聲來表達自己的親近以及友好,但這一套放在鯤獸身上是行不通的。
原因無他——太大隻了。
鯤獸看人便如同人看螻蟻,螻蟻就算手舞足蹈、尖聲大叫,人類也是看不分明的。
白靈想試,望凝青也無所謂讓她去試,她吹奏的塤音如同攪動海水的手,引著那隻鯤獸離開了巢穴,朝著海岸而遊。
鯤是妖獸中性情較為溫和的一中,因為體型龐大動作遲緩,故而也不喜爭鬥,但這並不代表鯤獸實力不濟。
相反,鯤獸入海鯨吞嗜浪,化鵬便可主宰天空,白靈若是能將它收下,恐怕直到化神期都不會有戰力之憂。
與照先等人站在海邊,親眼目睹了極為壯觀的一幕。
鯤獸出海,遊於雲中,比山巒還要龐大的鯤獸昂頭發出一聲古怪卻又動聽的長鳴,擺尾鑽入海上漂浮的雲霧。
鯤獸可以在任何蘊藏水汽的地方遊走,它通體發藍,呈通透的琉璃色,甚至隱隱約約能看見鯤獸之後澄藍的天空。
這樣美麗的巨獸在出海時帶起大片亂玉碎瓊般的水珠,轉眼便如雨簾般墜落,砸在海麵上後翻騰起大片靉靆的雲煙,令周遭如臨仙境。
這中自上古年代傳承下來的壯景毫無疑問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就連白靈都忘了跟望凝青置氣,屏息凝神地注視著眼前攝人心魄的美景。
遊走在雲海之間的鯤獸搖了搖頭,似乎用力辨別了一下塤音所在的方向,這才朝著望凝青等人發出了一聲古拙空靈的長鳴。
鯤獸出海,望凝青自覺得已經完成了使命,她放下陶塤,走到一邊,看著其他弟子們緊張而又欣悅地迎上了這隻深海中的巨鯨。
與照先麵對鯤獸也極為激動,但他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一邊鶴立雞群的少女,她容色淡淡,不喜不悲,好似洶湧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風都無法動搖的磐岩。
“師姐不試著收複鯤獸嗎?”與照先朝她微笑。
大抵,人總是有那麽些許劣性根,與照先性情溫文,向來備受同門弟子的追捧,他心思恬淡,恪守君子之則,但要說妄自菲薄,那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人緣極好,故而如今麵對一個從不正眼瞧他、心思仿佛寄靠於山海間的師妹,總是忍不住掛心一二。
這樣的上心並非男女之思,非要說的話,或許隻是少年人的意氣用事。
“獸行天地,怎肯屈尊?”望凝青淡淡地回了,“自取其辱之事,何必為之?”
這事在望凝青的眼中就像一個三歲的小屁孩拿著糖來到她的麵前,說晗光仙君我會對你好的你跟我走吧——即便她如今虎落平陽,但眼界與心境又不是假的。
鯤獸也是如此,無論如何這都是上古時期傳承下來的妖獸,成年後堪比大乘期修士,如何會因為人類少女的一點善意便付出此生?
白靈沒有聽見望凝青的話,她看著眼前強大美麗的巨獸,隻覺得喜愛至極,一時間顧不得方才放出的豪言壯語,在海岸邊唱起了歌。
歌聲悠揚,唱詞清麗,白靈擁有極為清脆動人的嗓音,入耳醉人無比。
望凝青微微閉上了眼睛,平心而論,白靈的歌聲的確人間難尋,就連鯤獸都被她的歌聲吸引了注意力。
“師妹雖然性子嬌氣,但實際心地不壞。”與照先在望凝青身邊坐下,趁機說起了白靈的好話,“她隻是性情天真,想得太少。”
錯了,是想得太多。望凝青半闔眼簾,垂目宛如祈禱。
與照先說了很多,說白靈是如何體貼地照顧宗門內的靈獸,說她是如何被靈獸們喜愛。
他說了許多,最後才委婉地道:“希望師姐不要將她的冒犯之語放在心上。”
“你很奇怪。”望凝青沒有抬眸,隻是語氣有些冷淡地道,“你為何篤定我會將她放在心上呢?”
這句話一語雙關。與照先微微一愣,竟有些接不上話,隻能喃喃:“師姐修的莫不是無情道?”否則幾次三番被頂撞,怎麽可能不心生介懷?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望凝青看向腳邊的岩石,“你會厭惡石頭太硬,憎恨土地發黑,嫌棄海水太涼嗎?”
“你不會,因為它們本就如此;我也不會,因為你們本就如此。”
這十丈軟紅盡是苦惱,看不慣是因為眼界太小,會痛苦是因為心境不夠——所以人生在世,其實一直都是在自尋煩惱,苦求不得的是超脫之道。
望凝青說完,便不再言語,徒留與照先坐在一旁,愣怔地思量著她的話。
一行人在東海邊又停留了五天,這五天是白靈要求的,她堅持馴獸並非一日之功,想要與鯤獸交好必須耗費心力,以示誠心。
她說得振振有詞,卻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望凝青沒戳穿她想要為劉索拖延時間的念想,隻是每天夜裏都會獨自一人來到東海的崖山上吹塤。
望凝青問鯤獸願不願意跟他們走,鯤獸搖了搖頭,它說新築的巢穴很舒適,它懶得挪動。
望凝青問鯤獸喜不喜歡白靈,鯤獸說她唱歌好聽,但它更想聽她的塤音,他在她的塤音裏聽見了山巒、風雪、明月的聲音。
望凝青將東海之災告訴了鯤獸,那天夜裏,鯤獸潛海千裏,一把將那些惱人的海獸吞進了嘴裏,它說這下好了,他們隻剩一半了,就不用繼續搶地盤了。
麵對鯤獸的血盆大口還有被鮮血染紅的海麵,望凝青隻是淡定地鼓了鼓掌,慶祝東海之主的誕生,第二天便宣布啟程回去。
白靈不死心,道:“東海禍事尚未解決,怎可一走了之?”
“事已了結。”望凝青極目遠眺,“鯤獸已是東海新主,它答應會管轄那些肆虐的海獸,至少二十年內,東海不會再生禍事。”
望凝青說得輕描淡寫,白靈卻是聽得麵白如紙。
一行人準備啟程,鯤獸前來送別,它朝著望凝青長鳴一聲,三塊通透發藍的琉璃鱗片被潮汐推來,靜靜地躺在她的腳邊。
望凝青看著那足有半人高的鱗片,有些無語的收起,白靈也得到了鯤獸的饋贈——一些漂亮的珍珠還有顏色鮮亮的珊瑚。
得到了鯤獸的饋贈,白靈卻是有些驚疑不定,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望凝青脖頸間的陶塤上,頓時眼圈一紅,露出好似被羞辱了一般的神情。
“師姐有那等可以和妖獸交談的靈寶,何必在一旁看我笑話?”白靈啞聲道,“我白靈雖無仙器靈寶,但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師姐這般作為,難道稱得上‘坦蕩’嗎?”
望凝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陶塤,不過是一個做工有些特別的樂器而已,連靈氣都沒有。
鱗片贈知音,玩物贈小寵——鯤獸眼中的世界是如此黑白分明。
你怎麽對它,它便怎麽對你。
望凝青不想參與口舌之爭,轉身便走。
白靈撲在與照先懷中哭成了淚人。其他弟子也竊竊私語,覺得掌教首徒這個下馬威實在有些剜人臉麵。
回程的路上氣氛極為壓抑,途經邊城,眾人都想起了尚未歸隊的劉索,但帶隊的望凝青卻是毫無停留,連去看一眼的打算都沒有。
與照先見狀,忍不住提醒道:“師姐,劉索師弟尚未歸隊,或許是在城中耽擱了……”
“他已被除名。”望凝青收到了宗門傳訊,“東海三日,道心可鑒,我已回稟宗門,記劉索為戰死,日後他行走人間不可用天樞之名——劉索已經收到傳令了。”
望凝青話音未落,眾人嘩然一片,顯然誰都沒料到她居然真的踐行了自己的話語,一意孤行地將劉索除名,那可是司典長老點名要收徒的天才。
“你憑什麽這麽做?!”白靈氣得渾身發抖,隻覺得從未見過如此麵目可憎之人,“你是掌教弟子卻不是掌教,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將劉索除名?!”
“師姐,劉索師弟一心向道,或許隻是在邊城遇見了危險,這才沒能及時回返。”與照先為師弟辯駁道,“還請你寬容一二。”
“師兄!不要求她!”白靈疾言厲色,“我受夠了,這人仰仗掌教之名處處逞能,狐假虎威排擠門中弟子!她分明是害怕劉索天資高絕威脅她在內門中的地位,這才搶先下手要將劉索除名!如此嫉賢妒能、濫用私權之輩,就該將案詞呈到掌教麵前分說個是是非非!掌教大公無私,定然不會包庇這等心胸狹隘之人!”
“隨你。”望凝青漠然道,“宗門有令,我需前往滄國帝都詳談東海一事,爾等自行回宗吧。”
說罷,她便撇下意氣消沉的隊伍,不顧白靈的痛哭謾罵,自顧自禦劍離去。
“嘖嘖。”躲在望凝青袖袋中的靈貓探出頭來,看著下方亂成一團的隊伍,樂道,“尊上,您成功了,您這回真的要成為人見人厭的大反角了。”
望凝青很淡定,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很多事情她看破不說破,其他人便雲裏霧裏,容易因片麵之詞心生慍怒。
白靈說她嫉賢妒能、濫用職權,卻不知道將劉索除名一事本就是掌教親許的。她隻說了“他被除名”,可沒說過“他被我除名”,稍微置換了一下因果。
“滄國皇帝封劉索為國師,並請求天樞派參加國師大典,為天下行祈禳之舞。”——這是宗門傳來的訊息。
劉索被奉為國師,幾乎是這條消息傳回宗門的第一時間,掌教便下令將劉索除名。
而望凝青此次前往帝都也不為別事,正是為了將劉索之事做個了斷,收拾一下他闖下的爛攤子。
這事稍有不慎便會動搖天樞派在人世間的香火根基,輕易玩笑不得,因此棲雲真人點名將這件事交給了自己的弟子素塵。
“可惜了。”望凝青無甚情緒地道。
可惜了劉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