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23章】冰山女掌門
第94章 【第23章】冰山女掌門
妖魔來者不善, 堪稱氣焰囂張,嘴裏說著“誠意”,眼中卻不乏惡念, 有如毒蛇捉摸著如何吞象。
“我輩修士,與妖魔無話可說。”素塵自然不會相信一個莫名冒出來便說要見掌教的妖鬼,妖魔詭詐, 詐降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鑒, 為此打開城門更是無稽之談。
“小女娃,話不要說得太死。”畫平生懶洋洋地抬眼, 縱使無意也有一種撩人的錯覺, “魔尊大人的事,便隻有你們正道魁首說得, 做不了主, 便別胡亂開口。”
“邪魔外道。”素塵冷著臉, 磐石般不動不搖, “不可越雷池一步。”
空逸偏頭看了師姐一眼, 複又垂眸,他能感覺到麵前這隻妖鬼的氣息遠勝於他, 怕是大乘期以上的妖魔, 不是他們能夠隨意抗衡的存在。但對於師姐正麵回拒的選擇,他也不覺有錯。師姐十年前因妖魔之禍而根骨盡廢,至今仍飽受非議苦楚, 更何況, 不以弱小而不為,這正是師姐的風骨。
氣氛緊繃,空逸覺得怕是非戰不可,但妖魔心思難測, 聽素塵這般說,卻是不怒反笑。
“我今日見了美人,心情好,不跟你計較。”畫平生這般說著,轉向一旁的空逸,“美人,你是怎麽想的呢?”
空逸板著張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聲“美人”喚的是自己,他也不覺羞恥,畢竟他在宗門內甚至有“洛神”之名:“我聽師姐的。”
畫平生不得不再次把視線從美人身上挪回到那張不討喜的晚娘臉上,對美的事物,畫魅總有無盡的耐心。
“就算不讓我進城,通報一聲總是要的吧?就不怕你一意孤行,最終壞了大事?”
望凝青自然不會授人話柄,當場掐訣打出一道言符,將情況如實複述了一遍,那言符便化作白鶴振翅飛去,眼見著是朝著主城的方向。
見她識情識趣,畫平生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忽而眸光一凝,輕咦了一聲。
那放飛白鶴的少女身量筆挺,白鶴振翅帶起了一陣風,拂過她的鬢發與衣袖,隱隱露出藏在繁重道袍下的身形。
不對。畫平生心想,他畫過那麽多的美人,男的,女的,年長的,年少的……以他的眼光來看,那少女雖然身量未成,但骨相分明是極美的。
——甚至可能比他見過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可一抬頭,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眉眼失色如調墨不均,唇齒寡淡如胭脂過水,描摹雖然精細,行筆卻過於鋒銳。糟心,實在糟心。
他是畫皮識骨的妖鬼,怎生今日卻見了骨美而皮相不美的人?
畫平生坐不住了,一想到那樣一副完美的骨架被那樣一張磕磣的皮囊攏著,他就覺得渾身癢如蟻蝕,多看一眼都是在搗他的心窩子。
“小女娃,你叫什麽名字?”畫魅揚起自己最好看的一張臉,笑得百花失色,不等對方回絕,又道,“我殺性未退,實在閑得慌,這血月可不是誰都能捱的。”
這便是隱晦的威脅了。望凝青冷了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天樞派雲隱峰門下首徒,素塵。”
“素塵。”妖鬼不知仙家事,咂摸了兩遍,隻覺遺憾,這皮相,可不是又素又塵?
心裏惦記著事,一旁的美人也顧不得看了,畫平生一雙利眼在素塵身上來回地掃,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裏裏外外看個清楚明白。
空逸見他如此,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師姐麵前,對方的目光也說不上下流,但就是透著一股子莫名的詭譎,暗藏著偏執入骨的瘋意。
“不應當,不應當啊。”不等天樞派那邊回信,看了半天的畫平生已經叫喚了起來,他來回踱步,不斷抓撓自己的鬢發,滿臉都是無法忍受的焦慮鬱火。
眾人隻覺得妖鬼不愧是妖鬼,喜怒不定,乖戾無比。
他們正想著,那妖鬼卻忽而身影一閃,鬼魅一樣地踩在了城牆上,那張死人一樣的美人臉距離素塵竟然隻有咫尺之遙。
“啊——!”有人忍不住喊出了聲。明明結界猶在,那妖鬼是怎麽爬上去的?
畫平生速度極快,但望凝青的反應也不慢,她幾乎是瞬間抓住了空逸的手臂往後急退,抬手便是一道驚蟄雷霆般的劍光,直刺畫平生的眉心。
這一劍之快令人肉眼捕捉不及,一擊中敵,畫平生霎時如齏粉般碎開,化為嫋嫋煙縷。
那煙縷散而重聚,又成了一個人形,畫平生懸於半空,神情扭曲,他一張嘴,那雌雄莫辯的曼妙之音竟化作尖利的嘶鳴:“不對!不對!這不是你的臉!”
好好一個傾城之姿的美人,此時卻像是瘋了一般在手臂上抓撓不止,有眼見的弟子凝神一看,見那皮扯爛了,底下竟是森森白骨,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你怎麽能把這麽醜的假麵蓋在你真正的皮囊上!”畫平生忍不住尖叫,“你就不會覺得惡心嗎?!明珠蒙塵,美玉藏泥,你這是在暴殄天物,違逆天道啊!”
空逸覺得匪夷所思:“你個妖鬼跟我輩正道修士講天道?”
“無知小兒,你懂什麽?!”畫平生顧不得這是自己方才還心悅無比的美人,當即跳腳道,“我是畫魅,畫魅你懂嗎?識人識骨,畫皮繪顏,在我麵前,天下何人敢言先?這人、這女娃,我看一眼便知她骨相極美,血肉勻婷,根本不該長這麽一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若不是她容貌有損,便是有人要藏匿她的真顏!”
此話一出,眾弟子皆是麵色微變,既古怪又微妙,說不出是哭笑不得還是詫異為先。素塵麵相頗惡可謂人盡皆知,但,藏匿真顏?
先不說是真是假,被人說長得刻薄寡情,真是聖人都要心生惱意。果不其然,素塵大怒,厲聲嗬斥道:“妖魔竟敢辱我!”
素塵猛一揮手,身後片刻不離身的劍匣霎時飛出二十四柄靈劍,每一柄靈劍都閃爍著灼灼華彩,她並指掐訣,頓時劍氣如虹,如百川奔來,竟有殺破之相。
“誰辱你了!”然而畫平生比素塵更加崩潰,“明明是你辱你自己,你們修士不都講究什麽相貌乃上天之賜、父母之慈的,你怎麽敢把這麽醜的皮囊往臉上貼!”
畫平生話音未落,劍氣已兜頭斬下,身為化形的妖鬼,畫平生壓根不懼金丹期修士的一劍之威。他不耐地抬手正想將劍氣打散,卻忽而後心一涼。
天空裂開了一條匹煉般的縫隙,灼目的火光如九天烈陽,照得此地亮如白晝,照得塵世汙穢不生,狂猛而霸道的清氣橫掃四方,瞬間將魔氣滌蕩一空。
“住手!”
一聲曆喝,一道橫空襲來的暗光,驕陽與寒夜在長空上對撞,炸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那橫掃一切的氣浪甚至將站在城牆上的修士掀飛出三丈。
有結界相護,修為尚低的弟子倒也安然無恙,到有幾名實力不濟的修士耳鼻出血,回過神來,滿臉驚懼後怕。
電光火石間的交手,素塵與畫平生身旁已是各自出現了一道頎長的身影,一人白衣勝雪,一人黑衣如墨,雙方氣勢驚人,但白衣卻隱隱壓了黑衣一頭。
棲雲真人的手摁上肩膀的瞬間,望凝青立時噤聲止語,不再演了。為了這點小事被棲雲真人看出端倪,實在得不償失,不如作罷。
站在望凝青這邊的是棲雲真人,而另一邊能擋下棲雲真人雷霆一擊後還能穩穩站立的人——自然是如今的魔界尊主,淵。
畫平生在魔尊出現的瞬間便如同被掐著脖子的孔雀一般啞了聲,虛空中有黑霧凝聚成爪,穩穩地抓在他的咽喉。
“尊、尊主。”畫平生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黑衣人卻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在了畫平生的後腦勺上,傾國傾城的畫皮美人霎時碎成了滿地白骨。
黑衣人穿著玄色的鬥篷,身周黑霧繚繞,隻露出線條精致的下巴和鋒利的薄唇,隻聽他語氣冰冷地道:“你就是這麽給本座傳話的?”
掉在白骨堆上的顱骨哢嗒了一下,沒敢說話,隻是用斷掉的掌骨偷偷扶了一下自己的頭顱,試圖把被打歪的顱骨撥正。
魔尊不再看他,隻是仰頭看向城牆上的棲雲真人,直白道:“我是魔界尊主,淵。來此目的隻有一個,想和你們協議休戰。”
眾人嘩然,是休戰而不是投降,既然如此,這便是天下之事、眾生之事,而非仙門一家之事了。
棲雲真人站在素塵身後,眉目沉凝如廟中神佛,聽見這話也不為所動,隻是道:“如此,魔尊便移駕主城,莫要再戲弄在下弟子。”
魔尊聽罷,對著一旁偷偷拚骨頭的畫平生又是一腳,身旁的黑霧凝聚成動物的巨爪,對著那顱骨瘋狂地抓撓,抓出一片抓痕和淒厲的慘叫:“走。”
望凝青表情已經木了,她隱約記得命軌裏提到魔尊淵的本體是一隻九命玄貓……她是第一次見這種靈貓以外的生靈,和傳聞一般唯我獨尊,任性妄為。
她正想回頭去安撫城中的弟子,棲雲真人已是輕飄飄地把她往身旁一帶:“塵兒,你與為師同往。”
望凝青愣了愣,回過神來,眉眼依舊冷淡:“是,師父。”
棲雲真人要帶她走的原因並不難猜,畫平生揭穿了她的秘密,留下也隻是徒惹非議而已。
望凝青看了滿臉擔憂的空逸一眼,將指揮權轉交給他。
空逸有些憂慮地看著掌門帶走了師姐,他看著遠處的界門,命令讓門中弟子繼續整備,防止魔界趁人之危。
他向來性情清冷,也沒人敢去擾他,於是素熒便遭了秧,一群平日裏認識的不認識的同門都圍了過來,張口閉口都是素塵。
顯然,方才妖鬼的那一番話,還是如石子落潭,砸起了漣漪。
“素熒師妹,方才那妖鬼所言究竟是何意?我們朝夕相對的同門竟並非本來麵目?這是何等可怖之事?”有人上來便是一番搶白,顯然心中氣怒。
“妖鬼挑撥離間的話你們也信!”素熒可不是空逸,當即便嗆了回去,“再說了,容貌皮相皆為白骨,身為修道弟子還如此執著於表相,簡直可笑至極!”
“話不能這麽說。”有些頭腦清醒些的弟子插嘴道,“素熒你是知曉的,因著素塵的麵貌,宗門內平日裏多有誤解。我們也隻是擔心。”
素熒大怒:“擔心什麽?!堂堂掌教弟子,還能是誰家派來的間諜不成?!”
“是素塵的身世,會不會是因為身世問題,才要遮掩本來的麵目。”提問的弟子說著,想到方才妖鬼的話,不由輕曬,“總不能真的是姿容過盛,怕亂人道心吧?”
此位弟子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猜中了真相。
同門為素塵的真容議論紛紛,望凝青這邊廂卻是縮地成寸,眨眼千裏,來到了正道修士們口中的“主城”。
所謂主城並非塵世某國的國度,而是一座盤山而建的城鎮,因易守難攻,由禪宗須彌寺坐鎮於此,魔氣難侵,又兼之乃人口大國山民國的第一屏障,故而成為了仙家弟子抵抗血月惡潮的根據地。仙家各派的掌門人於惡潮之日都會聚於此城,發號施令,掌控全局,棲雲真人自然也不例外。
魔尊尚未靠近城鎮,須彌山上已經敲響了退魔鍾。棲雲真人傳訊之後,主城那邊也沒有允許妖魔接近,隻是有幾位大能修士離城而來,遠遠地觀望著。
“那些人不能再接近了。”魔尊語氣冰冷,“我是來談和的,不是來自投羅網的,你既然是人修中的主事人,那就我和你談。”
棲雲真人修為高深,自然無懼其他,他揮手勸退了那些蠢蠢欲動準備等他一聲令下便將魔尊擒下的大能,揮手招來一方雲台,將手裏提著的弟子穩穩一放。
望凝青也很從容,麵無表情地尋了席位落座,對麵的魔尊和魔尊的貓抓板也踏上了這足以開壇講道的雲台,與這對師徒遙遙相對。
堪比大乘期修士的畫平生此時隻剩下一具晶瑩剔透的骨架,沒了美人皮,隻能裹著披風,下顎上下開合,捧著一麵鏡子顧影自憐,看著很是哀怨。
沒有皮囊的畫魅跟裸奔有什麽區別?但是穿過一次的皮囊不穿第二遍可是他的準則底線。
“尊主!我殺了上千隻失去理智的妖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想要嘉獎!”妖魔無利不早起,畫平生提出要賞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魔尊冷哼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算是默許了。
畫平生等了三秒,確認魔尊應了,便猛一揮手指向不遠處坐在棲雲真人身邊的素塵,大聲道:“讓我看看她的真顏,您就是讓我去屠了魔城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