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37章】冰山女掌門
第108章 【第37章】冰山女掌門
撼動九霄的雷霆幾乎將山赤水天毀於一旦, 連同拘束所有人的星羅陣法一起,這才讓各派精英得以逃出生天。
所有人都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這場是非會以何種方式落下帷幕。
這場雷劫, 足足劈了九天九夜。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顯得那般漫長而又難熬。
直到天樞派幾位長老收到空逸的傳信後趕到現場, 雷劫才隱隱有消散之兆,所有人都沉默無言地望著雷劫的中心,期盼著一絲近乎奇跡的希望。
九天雷劫, 乃道之極數,渡劫之人若非大奸大惡之徒, 那便是將來注定要在尊位上分得一席之地的大能尊者, 跺跺腳都會讓三界風起雲湧的存在。
沒有人會認為引動這場雷劫的人會是那小小的元嬰修士, 眾人隻覺得事不湊巧, 居然如此不走運地碰上了玄石散人的劫數。
但玄石散人並非大奸大惡之輩,也並無問鼎天尊之位的資質,一個轉修散仙的修士, 怎會曆這九重天雷之劫?
偶爾, 這樣的想法還會在眾人心中一閃而過,但很快便被自身的常識認知蓋過。若不是玄石散人還能是誰?天樞派那元嬰期的掌門人嗎?可笑。
“許是玄石散人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這般念想過後,一切違和便被雲淡風輕地揭過。
九天九夜過後, 天邊翻滾不休的烏雲終是散去, 一線天光灑落凡塵, 霎時間地湧金蓮,草木重生。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道纖長的人影提著劍自煙塵中緩步踱出。
隨著那人的邁步,一股冰寒刺骨的氣息四散而去,橫掃整座山赤水天, 凍得人肺腑生疼。
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間,空逸第一個單膝下跪:“恭賀掌門突破分神!”
其餘天樞弟子這才恍然回神,連忙行禮,高呼:“恭賀掌門突破分神!”
聲勢浩大,上動九天,在這樣的威勢之下,其餘門派的長老弟子們都不由得噤聲止語,不敢妄動。
雷劫之後並沒有第二個人走出,證明玄石散人渡劫失敗,千年道行付之一炬,反觀天樞派掌門卻是借此機會一舉突破分神,從此位列大能之位。
修到分神期的純陰之體……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眼下眾人已經親眼目睹了天樞掌門對陣玄石散人也不落下風的景象,日後恐怕也沒人敢拿純陰之體說事了。
望凝青提著劍走出了雷劫中心,迎上來的空逸立時從粟米珠中取出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雷劫之下萬物不存,就連紋有仙禁的法器寶衣也無法幸免,雖然不至於衣衫襤褸,但總歸是不夠體麵的。
望凝青不動聲色地朝著空逸伸出手,任由空逸半摻半扶地抱住她,方才勉強走出來的幾步路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氣力了。
空逸垂首俯身將師姐擋了個嚴嚴實實,做出兩人似乎在耳語交談的姿態,不動聲色地將恢複靈氣的藥物塞進師姐的口中,專心充當一個人形的架子。
百首妖鬼圖尚未收起,金光爍爍的畫軸環繞在兩人身側,擋住了所有莫測揣度的視線,直到望凝青的氣力恢複。
望凝青在空逸的攙扶下緩步走向人群,神情冷淡地環視四周,頷首道:“感謝諸位出言相助,散真人渡劫失敗,身死道消,實在令人歎惋。”
望凝青嘴上說著歎惋,麵上卻毫無遺憾之意,想想也是,一個想要抓她做爐鼎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為對方的死而心懷惋惜?
周遭一片死寂,沒有人回話。望凝青挑了挑眉,卻還是自顧自地道:“若諸位想要討個說法,在下會在雪隱峰上靜候諸位前來。”
……依舊沒有回話,甚至有人忙不迭地撇過頭、背過身去,好似無法直視她一般。
這是做什麽?是不是有點太失禮了?很重“規矩”的望凝青皺了皺眉,心中開始估量起玄石散人之死對仙門局勢造成的影響。
原本以為一個無門無派的散仙身隕不會對仙界造成太大的動蕩,但眼下來看眾人的態度似乎有些微妙……
望凝青心中百轉千回地算計著未來的走向,空逸卻已是抬手喚出了足以承載千人的浮空法器明蘭樓船,指揮長老們將弟子帶上,一同撤離了山赤水天。
這一路上,不管是長老還是門中弟子,所有人都安靜得近乎詭異。
望凝青被空逸抱進了樓船最高的閣樓,在他抬手布下結界之後才吐出咯在心頭多時的血沫,如泰山崩塌般毫無預兆地倒下。
有空逸在身邊看護,她當然不會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但僅僅隻是這麽一個攙扶的觸碰造成的衝撞,就讓她苦心維持的表麵平靜如浮冰碎雪般消融。
內髒在融化,靈魂在燒灼,骨骼刺穿血肉、撕裂皮膚,幾乎要將人異變成為一個怪物。
神魂與軀體間的聯係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排斥與拉扯造成的痛楚侵蝕著識海,望凝青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飛快地長出獸類的利爪,耳部裂生出鰭狀的薄膜。
“師姐……”空逸驚懼地環抱著在人與妖獸之間不斷裂變的女子,看著她唇齒間長出尖牙而後脫落,指甲生長隨後斷裂,皮膚崩壞又再度愈合……
在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她眼中的金光明滅閃爍,人的理性與非人的神性反複拉拽、揪扯,最後終究是理性更勝一籌,將那金光盡數湮沒。
“稍安勿躁。”她用力地呼吸著,仿佛不這樣做就要斷氣一般,“將這些都燒掉,不要讓人發現。之後,帶我去華陽池。”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空逸根本不敢伸手碰她,唯恐一用力,單薄如紙的人便會如冰霧般消散。
這是望凝青第一次遭受神器的反噬,又兼之靈力耗盡、陰氣肆虐,可以說距離油盡燈枯也不過一步。
但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遭此大難,她也並非全無收獲。
與脆弱的軀體產生鮮明對比的是識海中華光璀璨的青蓮,正如吐露新芽的春柳般舒展著蓮瓣——十二品月曜青蓮,這是晗光的分神。
分神重聚形體,她便不必再擔憂哪天雷劫臨頭,將她這三界不留的孤魂劈成灰燼,縱使肉身死去,她的神魂也能回歸道場,安全無虞。
另一方麵,她殺死了玄石散人,又借玄石散人的死掩蓋了晗光的雷劫,一石二鳥,還成功震懾了宵小之輩。
雖然百首妖鬼圖造成的身體異變讓她有些意外,但……望凝青計較了得失,心想,這波,不虧。
對於望凝青的內心波動,空逸一無所知,時隔多年,他隻感覺到了昔日稚子的無措以及痛苦。
他不敢問,也不敢發聲,唯恐此時氣力耗竭的師姐還要花費心思來安慰自己,所以他隻是握著師姐的手,將苦悶與幾乎頂至咽喉的窒息往心裏咽。
……為什麽會這樣?空逸木然地拭去師姐唇角沁出的汙血。師姐這般模樣分明是動用了仙器之後的後遺症,天樞派的傳承重寶,為何會有這般可怕的弊病?
純陰之體……華陽池……聯想起師姐每個月初與月圓之夜都要消失,粗略估算一番,也差不多有二十餘年……
師姐。他渾渾噩噩地抱著徹底昏迷過去的師姐,踩著無邊夜色踏入華陽池內,鮮明而又直白地感受到了入水瞬間懷中人的痙攣以及抽搐。
二十年來的堅守以及忍耐,二十年來的緘默以及磋磨,這偌大的天樞,不過是墜在師姐心髒下方、將血肉拉拽得鮮血淋漓的贅物。
豆爆生蓮火裏時,痛撥寒灰冷。
“師姐啊……”
——你怎會有,如此痛楚的一輩子?
……
向寄陽趕回宗門之時,已經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的事了。
他收到宗門傳訊之後便刻不容緩地往回趕,甚至撇下了流螢與劉漓,隻答應將事情解決後再來滄國尋她,順便接劉漓回宗。
之後,向寄陽一路風餐露宿,仿佛身後有妖魔追趕一般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天樞。
抵達宗門之後,向寄陽拖著疲憊的身體往洗劍池挪去,此時夜已經深了,宗門內寂靜無聲,隻有晚間巡視的弟子會提一盞燈。
洗劍是歸宗弟子必須完成的儀式,但在過去,向寄陽從未在夜間回返宗門。
因為宗門內有宵禁,除非特殊情況,否則門中弟子一般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回返——但對於向寄陽而言,眼下就是特殊情況。
到底應該如何形容這種焦灼的情感?向寄陽也不知道。
他向來是無法定義掌門在他心中的地位的,師長、家人?敬慕的長者,渴望成為的模樣?
又或是有點討厭有點膈應,責任心重到會因妖魔之血而收他為徒卻又比誰都更防備他的一派尊長?
向寄陽不知道。
他不知道聽說掌教與玄石散人對峙、被牽連進九天雷劫中時,自己心中升騰而起的慍怒與憤懣是因為什麽。
他低頭,用拇指輕拭手中的青鋒,滄國之行令他感慨頗多,隻待他洗去劍上的血汙,任由時光沉澱,最終淘洗出質地冰透的心悟。
踏入洗劍池的向寄陽尚在苦心斟酌之後麵見掌教的問候,卻淬不及防之下撞見了月華流照之下於池中相擁的身影。
那交織在一起的兩道影子,一人淌水坐在洗劍池邊上,為了不讓池中人滑入池底,他便隻能如收納名劍的木架一般支撐著她,久久無動搖之意。
皎潔的月光映出一張舜華之顏,但真正讓向寄陽心肺驟停的卻是被他摁在懷中的那個人影。那簪在發上的黑檀木發釵,老氣而又沉肅,他見掌教戴過。
“……?!”
向寄陽一腳踩歪,氣息霎時不穩,但他幾乎來不及掩飾,隻能識海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誰?”不遠處的兩人發現了他的氣息,一道熟悉而又冰冷的喝問傳來,徹底擊碎了向寄陽的表情。
沉在華陽池中的望凝青從極度虛弱中緩過神來,這才意識到有外人的氣息。
空逸倒是早就感知到了有人靠近,但他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琉璃性子,並沒有意識到眼下的情景多麽容易引發誤解。
望凝青抬頭便看見了氣運之子滿臉怔然地望著她,見他風塵仆仆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
“為師陰寒入體,司禮長老在助為師調息。”望凝青解釋了一句,便開始趕人,“你暫且回宗,不可聲張此事,免得引起門中弟子惶恐。知否?”
“……”向寄陽表情依舊空白,他失聲道,“……掌門?”
“嗯。”望凝青應了一聲,咽下洶湧到喉頭的腥意,見向寄陽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訓道,“何故做此姿態?”
向寄陽驚疑不定,但還是下意識地單膝跪地,道:“清恒知錯,我……”
他欲言又止,半天都沒能吐出一個字,這副有失穩重的模樣實在與他平日判若兩人。
望凝青頓感不妙,想到山赤水天中那些一句話都不接的“無禮之輩”,她猛然低頭看向池麵,隻見淡淡的月華之下,仿若水銀般光亮的池麵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
“…………”
死寂一樣的沉默中,望凝青再次扭頭,隻見被她隨手放在池塘邊上的百首妖鬼圖畫卷露出了一角。
——畫卷上,一具披著美人畫皮的骷髏正朝她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