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9章】淒苦小孤女
第132章 【第19章】淒苦小孤女
望凝青是第三天查閱案宗時, 才知道九條府上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因為對白川彩子的性格多有了解所以預料過會出狀況,但最後會鬧到如此難看的地步也在望凝青的意料之外。
這合理嗎?望凝青久違地翻開了命書,原命書中的白川彩子的確沒有任何女性朋友, 平日裏也隻和侍女玩耍, 但是男性都很維護她。
但從白川彩子的角度來看,就是周圍的女性都嫉妒她有“晴雨姬”的美名,因此排斥她詆毀她,但總有人能看見她的真心與才華。
然而,從望凝青扮演竹內青子過程中感受到的來看, 平安京貴女們的心性其實都很不錯, 九條紀子稱得上其中翹楚。她敏而好學, 擅詩作, 有才名, 不以容貌美醜作為朋友往來的標準,而且作為平安京頂級貴族那一階層的貴女,九條紀子本該是今年櫻見祭的舞者,但最後卻被橫空出世的“白川彩子”頂替。
即便如此, 九條紀子也沒有因此心生怨意,之後還主動邀請望凝青參加自己舉辦的書會, 是個雖然有些清高但並不傲氣的少女。
而且,九條紀子雖然爽利,人情往來上卻很貼心。因為素有才名, 所以她很少在自己的書會上作詩, 反而會以“商討”的方式幫助其他貴女推敲語句。
也正是因此, 九條紀子的書會往往是貴族宴席中氛圍最好、最讓人感到舒心的,沒有人會被忽視,也沒有人獨占鼇頭, 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四時之景的美好。
但白川彩子這一去,不僅搶走了所有人的風頭,還說出類似“靈感不可強求”的話,對於那些前來參加書會、“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女們來說實在太過刺耳了。
平安京講究風雅,花落要作詩,下雨要作詩,要說隨時都有靈感那必然是騙人的,但每一首華彩斐然的詩句背後哪能沒有成百上千首的練習之作呢?
九條紀子的書會本就是給平安京貴女們提供一個“練習”的地方,她為了平衡書會的氛圍付出了許多心力,這才成為了如今平安京貴女們最愛去的宴席之一。
如今白川彩子一去,這些都毀於一旦。
這個時代的女子本就敏感多思,不願給人添麻煩卻容易胡思亂想,經此一遭,往後的書會參加的人勢必會少。
而案宗上有記載,九條紀子送白川彩子離開時抱著開誠布公的心思跟彩子談了談,本意是告知彩子她自己的想法,認為將芥蒂解開後大家仍舊可以往來。
可是彩子現在根本聽不得別人指責她,她堅持自己沒錯,說自己不擅長跟心性敏感的人來往,但在九條紀子說出“那以後便不要往來了”之後又擺出忍辱負重的模樣說“那行吧按你的想法來”,仿佛提出“別再往來”的九條紀子是在無理取鬧。氣得九條紀子當場拂袖而去,一句話都不願與她多說了。
望凝青代入白川彩子的心態想了想,覺得彩子是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個女孩跟九條紀子相處不來的原因是她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忍辱負重還受盡委屈。
白川彩子平日裏往來的女性多是女房或者侍女,這些人要麽地位比彩子低,要麽對她有情分,平日裏便都捧著她、附和著她,彩子隻要態度好些便會傳出“溫柔良善”的佳話。但其他貴女卻不同,她們沒有遷就白川彩子的必要,甚至她們從一開始看待彩子的眼神便是挑剔且評估的,哪怕有絲毫的瑕疵都會被無盡地放大。
比如九條紀子,她本身也並不是真的想要彩子道歉,隻是覺得既然合不來便好聚好散,大家又不是泥巴非得捏在一起不可,說不通就別再說了。
這樣看來,命書上記載的內容就很值得推敲了,畢竟命書是白川彩子的視角,能提供給望凝青的線索實在有限。
竹內青子的終局是“斷罪”事件,在一次大禦所及天皇駕臨的重要宴會上,竹內青子為了代替白川彩子出麵而將彩子推下樓梯,自己搶奪了彩子的和服登台。但其實青子中了彩子的算計,最終,彩子成功在天皇和大禦所的麵前揭露了竹內青子的真實身份,奪回了自己晴雨姬的名號。
命書中寫道,狼狽落幕的竹內青子麵對白川家的指責與發難,孤注一擲地想要殺死白川彩子,卻被已經魔化的霧見川吞噬,成了白川彩子的替死鬼。
她一輩子都是白川彩子的替身,最終也“替”白川彩子而死。
竹內青子死後,白川彩子心靈的枷鎖徹底脫落,她一心一意地將注意力放在久我蓮身上,經曆了無盡的坎坷以及磨難,最後得償所衷。
但是現在,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霧見川的魔化。
望凝青麵無表情地端坐著,揉搓著手中一團銀灰色的水花,最近一段時間霧見川不常在她身邊,卻給了她一朵能暖手、能吃人的小水花。
小水花是一個灰白的人形,捏上去軟軟滑滑,還會反過來抱住望凝青的拇指哼哼唧唧。望凝青看著有些眼熟,莫名想到了庭院裏那隻沒有妖氣的小妖。
望凝青打開紙門往庭院裏張望,那躲在蔭蔽中的灰色人影已經不見了,也不知是畏懼霧見川大妖的氣場,還是太過弱小以至於消散了。
命書中沒寫霧見川魔化的契機,但望凝青推測祂是吞噬了太多人和妖怪最終魔化,自桂裏被霧見川吞噬之後,祂肯定會露出更多馬腳。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平安京中便開始頻頻出現失蹤案,陰陽寮很快便察覺到了異常,開始派遣陰陽師入各家暗訪。
而白川彩子這時候才知道桂裏失蹤了,許是氣運之子麵對危機總有靈光一現的時候吧,她直覺桂裏的死與竹內青子有關。
白川彩子和竹內青子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兩人平日交談綿裏藏針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們開始明裏暗裏地對對方下手了。
或許是終於意識到竹內青子和白川彩子隻能活一個吧,命軌的齒輪終於吱嘎運作,開始悄然契合。
桂裏是平安京中最先失蹤的人,而那段時間恰好久我蓮在白川家發現了黃泉的入口,因此陰陽寮便將目光鎖定在了白川宅。
一事不勞二主,這件委托同樣是由久我蓮接下。由於這次案件涉及到諸多貴族,鬧得整座平安京人心惶惶,所以久我蓮是受了天皇之令而來的。
察覺到白川家的異樣,久我蓮調閱了史料,並從中發現了蹊蹺。
對於久我蓮的到來,白川彩子很是驚喜,當久我蓮問及桂裏時,白川彩子沒忍住心中怨憤,說出了自己的猜想:“青子應該知道什麽。”
“為何這麽說?”久我蓮凝神道,“這次案件很明顯是妖怪所為,姬君這麽說是有什麽依據嗎?”
“侍女說,桂裏失蹤前恰好負責青子的禮儀課,青子的禮儀一直讓她很頭疼,所以她對青子很嚴格,青子也不喜歡她。”彩子道,“如果那隻妖怪要吃人,為何隻吃了桂裏桑而不對白川府內的其他人下手?許是因為背後有人指使,而桂裏唯一可能得罪的人就隻有青子了。”
久我蓮不置可否,他如實記下了白川彩子的說辭,又詢問了一些白川家的異常。
這方麵,白川彩子倒是給出了一些有用的線索:“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家裏就三五不時的有下人出事,也不是枉死,而是自殺。”
“姬君還記得十年前的白川府嗎?”久我蓮記下了這條線索,冷不丁地反問道。
“……不記得了。”白川彩子哽了一下,十年前她還未降臨這個世界,“那時年紀太小了,也不常出門。”
“原來如此。”久我蓮用筆杆敲了敲卷軸,“所以,竹內青子是兩年前才來到白川家的,她的本家在哪裏?”
“……似乎是白川家分家的孤女。”白川彩子絞盡腦汁才從侍女們的閑言碎語中翻找出一些消息,她有些悚然地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了解竹內青子。
久我蓮皺了皺眉,既然是白川家的分家,那應當也是貴族,讓貴族當貴族的影武士?
竹內青子的容貌和白川彩子如此相似,想來血緣也十分相近。白川彩子的影子說得好聽點是影武士,但誰都知道是為了解決“妖怪求娶”的祭品而已。
“姬君已是局中人,因此這條消息告訴姬君也無妨。”久我蓮婉拒了白川彩子的奉茶,正要離開時卻道,“以前白川家的地界裏,有一條河。”
白川家本是地方大名,領土並不在平安京,隻是十年前白川家主被召回平安京但任大納言一職,這才將白川家現在所在的府邸賜給了白川家主。
“二十年前平安京郊外曾有寺院名曰大河,十七年前恰逢幹旱,之後便是長達五年的疫情,十二年前河水幹涸,平安京擴建,於此之上修建了府邸。”
“您是說……”白川彩子隻覺得後背一涼,神情有些驚疑不定,“那條河、那條河和霧見川有關嗎?”
“目前還不能確定,需要查找更多的情報,所以如果有什麽線索,還請盡快通知我。”
久我蓮說完便告辭離去,他轉道去了白川家主那裏,詢問了竹內青子的身世背景。
“竹內是白川的分家兼屬臣,即便領地戰敗了,其家資也有一部分上繳,白川家有義務將其遺孤養大。”久我蓮沒有避開這個傷人顏麵的實情。
白川家主有些不悅:“這我當然知道,青子這不是好好地長大了嗎?吃穿用度都跟我的女兒一樣,以後白川家也肯定會好好地將她嫁出去的。”
竹內青子是彩子的影武士還是個秘密,久我蓮也沒有讓白川家主察覺到他已經知曉了此事,轉而問起了青子的經曆。
“也就是說,因為竹內家覆滅,青殿的過去、經曆,白川家都一概不知一概不曉,是嗎?”
“沒錯。”白川家主回想起竹內青子前來投靠時那副灰撲撲的樣子,“現在也很難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如何千裏迢迢地從領地跑到平安,但我記得她當時背著一振太刀,許是家學淵源,會一些刀術吧。青子在家中一直很低調,而且也很聽話乖巧。”
久我蓮在卷軸“刀術”那一行畫了個圈,又在“師從陰陽道家”後麵畫了個待定的符號:“我明白了,感謝您的配合。”
之後久我蓮探訪了家中的侍女,他們的證詞也大同小異。
“以前的確經常聽見下人自殺的傳聞,夫人還在的時候覺得有些鬧心,而且也不吉利,便命人將後院的井口給封了,讓下人去外頭取水。”
“這兩年倒是沒再聽過這樣的傳聞了,怕不是以訛傳訛吧?”
“青殿嗎?是位脾氣很好的姬君,但總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那樣的氣度絕不僅僅隻是武家的小姐。”女仆葵提起竹內青子時,神情有些微妙的變化,“初見那時我就在想,青殿應當是被竹內家當做繼承人來養的吧。雖然很狼狽,但看上去一點也不驚慌,有種遠超年齡的淡然。”
“忍耐力十足。”負責教導青子禮儀的女房花咲接見了久我蓮,在談話中歎息道,“從沒見她生過氣,那雙眼睛是真正見過苦難的人才會有的模樣。”
七零八碎的言語,拚湊出一個眾人眼中的竹內青子。久我蓮看著寫滿了小字的卷軸,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人,正如白川彩子所言,竹內青子有著難以洗脫的嫌疑。
其一,無人知曉她的過去以及來曆,擅長刀術又能殺鬼,竹內青子身上顯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其二,留在井蓋上的道家真言,黃泉中來自人間的毒蝴蝶,甚至於在黃泉中相遇時躺在忘川中的少女,如今仔細一想,此事處處都透著詭異;其三,桂裏的失蹤和第二位受害者的失蹤事件有著相當長的間隔期。
最後,需要暗訪的人隻剩一個,她的名字寫在卷軸的結尾,比起他人詳細的資料,她的故事寥寥無幾。
去見她吧,久我蓮心想。
去見那隻浸泡在毒液中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