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22章】淒苦小孤女
第135章 【第22章】淒苦小孤女
竹內青子被大妖襲擊一事最終被輕輕揭過, 即便是白川家主也以為青子會遭此難是因為容貌與彩子相像的緣故。
他安撫了青子一通,還給了不少好東西以示安撫,其中就包括來自唐朝的胭脂水粉以及一些書籍。
白川家主大概是閉著眼睛瞎選的, 他雖然心慕盛唐文化但本身對漢字沒有太多了解, 因此不知道《漢書》、《白氏文集》等讀物中還摻了一本《道德經》。
望凝青借此機會給竹內青子打了一回補丁,對於人設千瘡百孔這件事情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反正縫縫補補又一年,她可以,她能穩住。
“姬君。”望凝青正在翻看書籍之時,一個臉蛋圓圓的侍女拉開了紙門, 捧著托盤跪坐在地上,“有人給姬君來信了。”
“信?”望凝青聽到信這個字便想到了那些送給白川彩子的和歌俳句,數量龐大,言辭肉麻,“不是已經有專門的侍女給姐姐挑揀信箋了嗎?”
望凝青以為又是寫給白川彩子的信箋, 畢竟“竹內青子”在白川家內還是未能正名的人。
“您誤會了。”侍女掩唇輕笑, 似乎也為她感到歡喜,“這不是送給大姬君的,是送給您的。”
“給我的?”知道竹內青子存在的人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望凝青挑了挑眉,輕抬下巴, “拿過來吧。”
侍女將放在托盤上的信奉上,滄浪紋,燙金花, 平安京貴族最高規格的風雅,書信人還在信封上繪了一枝櫻花。
“太風雅了,這位公子實在有心了。”侍女非常捧場, 讚美的話語雀躍得甚至有些浮誇,“這般風雅的公子一定很有才華,滿腹詩書,筆下生花。”
竹內青子被她逗笑了,隻因她知曉送信的人是誰:“別鬧了,是說正事的。”
除了久我蓮,還會有誰給竹內青子送信呢?
竹內青子裁開信封,果不其然,優美的文字用無比正式的語氣闡述了大河寺的情報以及地質變化後的調查結果,並稱此事已經上報了天皇。
讓望凝青有些無言以對的是,原本咄咄逼人要求陰陽寮交出犯人的貴族世家聽說族中子弟是投河於忘川之後,居然不約而同地撤回了訴訟,聲稱這很風雅。
望凝青:“……”不,我的確是不太能懂?
在這個物哀寂落的年代裏,生死的觀念變得如此浮薄,為了尊嚴以及臉麵,自殺都被冠以了榮耀。
竹內青子的父母便是這麽去的,這讓她的心情變得有些糟糕,見過平民百姓不計一切手段都要活下去的強韌之後,她並不喜歡貴族輕言生死的做法。
死亡是父上反手捅進腹部的一刀,活著卻是平民百姓刨出樹根努力往下吞咽時通紅的眼角。
久我蓮的書信中說道,若要淨化或者封印霧見川就必須找到他當初獻祭所化的即身佛,但那即身佛很可能已經在河水斷流時一同被填埋在土底下。
“未必,村民百姓對神佛有敬畏之心,河水幹涸後看見佛像或許會將之搬走。”望凝青寫下了自己的推斷。
久我蓮的來信基本都是在說霧見川的事,唯有結尾的一段話讓人看不明白。
久我蓮說自己去了一戶貴族家,這戶人家並沒有附庸風雅種貴族們都喜愛的枝垂櫻花,反而種了抗寒耐凍、色澤紅豔的山櫻花。
“閑坐茶禪中,嫣色入碧湯,笑言春光好,杯盞應為雙。”
竹內青子皺了皺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委婉的示愛,約她出去玩,甚至可能、大概還借櫻花和茶湯調戲了她一下?
想清楚的瞬間,竹內青子便跟觸電一樣將信闔起,打發了殷殷切切的侍女,提筆用自己笨拙的語句反諷道。
“居於亂室中,殘葉飛入窗,哪來春光好,勞形於案上。”
讓侍女將信寄出後,望凝青便開始反思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雖說牽一發而動全身,對於命軌細微的變化她早有準備,但久我蓮喜歡上竹內青子她是真的沒想到。她倒是沒想過久我蓮玩弄感情的可能性,因為久我蓮本身就是一個這個時代極為少有的、不花心濫情的人。
來自千年後的白川彩子會癡迷於他,也是因為他留下了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情專的傳聞。
莫非是因為同情?還是說雙生子之間真的有那樣深刻難解的羈絆?因為霧見川糾纏著竹內青子,久我蓮便也卷進了這情感的亂麻?
望凝青沒空多想,因為很快便到了來年春季,又是一年櫻見祭,平安京舉辦雅樂宴,這將是竹內青子與白川彩子決定勝負的一局。
這段時間,白川彩子遊走於各種交際場合,經營出不低的聲望,醫術雖然還未展露鋒芒,但寒冬已過,大瘟的到來已經不遠了。
這一年的櫻見祭,白川家主原是打算讓竹內青子去獻舞的,但白川彩子鬧了一場,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白川家主還是答應了彩子,換下了青子。
竹內青子對此自然是感到嫉恨的,在白川彩子前來“炫耀”那一身華美的和服之時,她忍不住出言諷刺:“姐姐還是謹慎些為好,那可是要在陛下和大禦所麵前獻舞呢。姐姐體弱多病又沒經驗,萬一出了差錯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這就不勞妹妹操心了。”白川彩子得意一笑,她刻意地撩起裙角,炫耀衣上的花紋,“這可是以日出為意向製作的和服,繪就了日輪與彩霞,名為‘晝’。父親說,穿這一身在台上起舞,才對得起我‘晴雨姬’的名號。這點,身為影子的妹妹想來是用不上的。”
兩人冷言冷語一番,最終不歡而散。
望凝青知曉,白川彩子根本就不是來炫耀和服的,她是故意讓竹內青子看見這身和服,想牽引青子跌入陷阱的。
白川彩子準備了兩套和服,一套是方才竹內青子見過的“晝”,另一套卻是以特殊的花汁染就、更為鮮豔明麗甚至能引來蝴蝶的“夜”。
“晝夜”兩套和服同樣取色華美,“晝”以金黃霞紅為色,“夜”以明黃深藍為色,看似旗鼓相當,但“晝”這套和服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因為用色過於明亮大膽,所以“晝”十分壓人,不僅無法襯托出穿著者的美貌,甚至在光線過於明亮的情況下會與環境融為一色,隻適合穿著於室內。
而竹內青子並不知曉,這次的雅樂宴的舉辦時間恰好是黃昏至夜間。她若當真穿了“晝”上台獻舞,最終隻會泯然於藹藹暮色。
反觀“夜”這套和服,用色深沉明豔,在夜色中還會反射出織物特有的奇光異彩,黃昏時身著此衣會讓人眼前一亮,便是八分美貌都能提至十二分。
想要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晴雨姬”,用美貌勝出是最有說服力的。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闔目。白川彩子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她雖然會釣魚執法,但絕不會主動出手害人。
大概是覺得出手害人便與竹內青子這等小人一般無二了吧,她會設下陷阱請君入甕,卻不會主動做出栽贓陷害之事。
雖然對方如果沒中計,她也會很失望就是了。
望凝青耐心地等待,梅見雪解之日,櫻見祭的日期越來越近。她尋思這段時日足夠霧見川恢複,也足夠久我蓮循著線索發現霧見川的真實身份。
麵對這個與自己互為雙生的黃泉子,久我蓮可謂是五味參雜,當初大河寺抱走的若是久我蓮而非霧見川,或許如今的不人不鬼的就是久我蓮了。
為了解開身世之謎,久我蓮入了奧禦殿,查探已經被封鎖的藤原中宮的居所,詢問了奧禦殿中的荼蘼花是誰種下的。
得出的答案讓人有些意外,藤原中宮身邊曾經有一位擅長侍弄花草的女房,在藤原中宮逝世後成了大禦所的更衣,如今已是後宮中叫得出名號的妃子。
那名妃子年紀已經大了,然而她舉手投足間頗有一番風韻,據說很像當年名滿平安的藤原中宮,故而受到大禦所的喜愛。
“荼蘼,意為‘末路之美’。”久我蓮搖了搖頭,藤原中宮的死另有蹊蹺,“此花還有一名,‘佛見笑’。”
普渡眾生的忘川河,說是常世之國的“佛”也不為過。
一些困擾著久我蓮的問題也迎刃而解,為何忘川會擁有靈性?為何藤原中宮會懷上忘川之子?為何忘川會要求自己的子嗣去體悟愛與思念?
“藤原中宮並非因忘川將逝感而有孕,而是被人獻祭給了黃泉。”
一場非常隱蔽、無人知曉的獻祭,有人將忘川喜愛的花種在藤原中宮的庭院裏,將藤原中宮的發焚燒成灰摻在荼蘼花中搗成泥,並將之灑落在湖泊裏。
荼蘼與彼岸花一般都是具有“魔性”的通靈之花,大抵是因為人世給它賦予了太過傷感的意義,讓它比起“生”更接近“死”。
二十年前斃命死去的十幾位女房便是召喚忘川的祭品,忘川吞噬祭品擁有了人形,循著湖水來到了奧禦殿,見到了藤原中宮,並有了感情。
因為通靈之物是藤原中宮的頭發,所以忘川對她的氣息最為熟悉,祂留下了紅蝶印記並將藤原中宮視作新娘,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一點點擁有了形體。
然而對於神佛而言,擁有形體其實並非好事。如果隻是作為“河流”的概念存在,祂們便不會受到傷害,但若擁有“人”的形體,那破壞形體便是破壞祂們的存在。
正如久我蓮所說,非人之物都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讓祂們明白愛為何物,最終隻會催生出畸形的怪物。
在久我蓮的逼問之下,那位妃子埋藏多年的秘密被坦露在陽光下,麵對震怒的大禦所,她隻能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荼蘼花種的由來。
當年,她欽慕當時年輕英俊的天皇,但天皇眼中除了藤原中宮便容不下他人的存在。妃子在嫉妒中一時糊塗被黑巫女引誘,從她手中得到了花種。
黑巫女隻說那荼蘼花會讓人精力不濟、容色減淡,妃子哭訴說她隻想讓藤原中宮衰弱一些,顏色差點,好讓天皇能看看藤原中宮身邊的人。
她沒想到之後會有那麽多女房因此斃命,藤原中宮還因此瘋魔,在鬧出那等禍事之後,她早就後悔了。
久我蓮不便參與後宮之事,沒過問妃子的處置,但黑巫女的存在意味著忘川的衰弱以及更迭都並非自然之理,這背後還埋藏著更大的陰謀與陷阱。
“有人在嚐試摧毀此世與常世的橋梁。”久我蓮推斷道,“霧見川的魔化或許也與此有關。”
那幕後之人大抵也沒想過忘川會和藤原中宮誕下兩名黃泉子,他本意隻是想製造忘川的弱點,讓忘川擁有形體從而將之擊潰,卻沒想到這一舉動為塵世帶來了即身佛霧見川與大陰陽師久我蓮。在久我蓮出現之後,那人不得不蟄伏了起來,試圖用另一種方式來汙染忘川。
這樣一來,久我蓮反而不能封印霧見川,而是要淨化祂並且幫助祂成為新的忘川。
但霧見川與忘川不同,忘川是由河化人,霧見川是由人化河,兩者之間的轉變是相逆的,對“愛與思念”的追求也有根本上的不同。
久我蓮不知道這個轉變的過程有何不同,但他本能察覺到了危險,繼續這樣下去,被視作“新娘”的女子恐怕不會有好的結果。
在憂思重重之中,浪漫而又多情的櫻見祭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