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7章】深庭惡之花
第218章 【第7章】深庭惡之花
以利亞再次從昏迷中醒來, 並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而是飛快地判斷自己眼下所處的環境——這是他在輪回中養成的習慣, 有些無奈也有些悲傷。
“殿下,尼爾森,瓦奧萊特公爵將於明日午後前來拜訪。”謙卑平和的聲音,應當是迪蒙家族的侍女。
“知道了。”喑啞的煙嗓,不出意外應該是蜜莉恩,迪蒙的聲音。
“姐姐。”突然響起的男孩的聲音讓以利亞的心跳漏了一拍,因為聲音就在自己身邊很近的地方響起,“能不去嗎?”
以利亞調整自己的呼吸, 讓自己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身下的觸感應當是鋪著毛毯的大理石地麵,傷口有些清涼的感覺,應該是接受了敷藥的處理。
“安南。”蜜莉恩平靜地呼喚男孩的姓名, “父親說過,尼爾森畢竟是我的未婚夫。”
短短的三兩句對話,以利亞便大致整理出了在場之人的人際關係。
他曾聽啞夫提起過“安南,迪蒙”的名字,那是西安娜,塞倫的孩子,啞夫說過西安娜並不喜歡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也跟西安娜不親近,反而跟蜜莉恩,迪蒙形影不離。
瓦奧萊特家族, 是與坎迪斯帝國對立的奧比斯帝國的公爵世家,其國土恰好銜接坎迪斯帝國的邊境, 與迪蒙公國接壤。
這麽看來,迪蒙公國的反叛並非一時衝動, 而是有組織有預謀的長遠計劃。為了擺脫坎迪斯帝國的掌控, 他們尋找的幫手便是奧比斯帝國。
瓦奧萊特家族是奧比斯帝國的強權世家, 如今奧比斯帝國的幼王生母便是尼爾森,瓦奧萊特的同胞姐姐, 蜜莉恩,迪蒙與尼爾森,瓦奧萊特無疑是政治聯姻。
從蜜莉恩與安南的對話中便可以看出大公女對這場婚約的態度, 但哪怕是蜜莉恩,她也是受亞巴頓大公所掌控的。
正在思考政治立場的以利亞沒有注意到房間內突然安靜了下來,近乎無聲的腳步與關門聲後,以利亞突然覺得耳畔一暖。
“你醒了吧?”略帶煙氣的吐息近在咫尺,以利亞幾乎是瞬間就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地想要拉開距離,卻被脖頸與手腳上的鎖鏈拉扯得呼吸一滯。
然而,更讓人頭暈目眩的卻是眼前之人摘下麵具後露出的真顏,仿佛被雨水打濕的黑發披散而下,漸變的藍色發尾在以利亞的身上蜿蜒,宛如一泓月泉。
那張如水妖般靜美的容顏與自己不過隔了半臂之距,她雙手撐在以利亞身體的兩側,碎水晶般的紫色眼眸倒映著以利亞與天使相近的光輝之貌。
她的美麗實是一柄鋒利無鞘的尖刃,幾乎是強行鑿開了與她對視之人的顱骨,將“美”的概念塞進別人的大腦。
以利亞與她對視了兩秒便克製不住地想要移開視線,與那紫羅蘭色的眼睛對視,他幾乎有種靈魂被人吸走的錯覺。
但是以利亞的視線移動,很快又停駐在女子的臉上,因為他突然發現,蜜莉恩,迪蒙居然隻有右眼。
“你在看哪?”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左眼,那裏的眼眶是空洞洞的。為了不嚇著人,她披散下的頭發擋住了眼眶,還在眼睛處點綴了一朵矢車菊。
雖然並不是很在意這份殘缺,但在望凝青捏造出來的人設裏,被奪走的眼睛的確是蜜莉恩的禁忌。因此她問詢的語氣沾染上了些許危險。
敏銳察覺到她情緒變化的以利亞立時收回了目光,他偏頭,薄唇微微抿起。
平心而論,以利亞雖然生了一副讓迪蒙家族的成員倍感刺眼的光輝之貌,但他那宛如被上帝精細雕琢過的五官依舊能引起“蜜莉恩”的好感。
畢竟眾所周知,蜜莉恩,迪蒙近乎偏執地喜愛著優美的事物。雖然在真正見到神子之前,望凝青不認為他能滿足“蜜莉恩”的喜好。
想想吧,一個在教廷的撫養與栽培之下長大、並沒有真正見識過人間疾苦的小王子,如何能吸引將苦痛與悲劇視作人生美學的惡魔公女呢?
但是當以利亞真正傷痕累累地躺在這裏,他抬頭掃來一眼,望凝青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那雙本該如晴空般高闊的眼眸塗滿了晦澀的雲翳,他的金發依舊如初陽般璀璨,但垂眸時的神情卻仿佛隔著無數苦難橫亙而出的距離。
他不是無憂無慮的小王子,而是死在十字架上的牧羊人,是散盡了一身黃金與寶石、捧著一顆鉛心熬過寒冬的快樂王子。
“真有趣。”望凝青捧著他的臉,額頭抵住他的額,“你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有了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
大公女的咬文嚼字顯得文雅而又詩意,然而以利亞並沒有聽懂她話中潛藏的深意,隻是抗拒地擰眉,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
然而以利亞手腳一動,鎖鏈的錚錚之聲便不絕於耳,他猛然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並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一個宛如禮盒般的水晶棺材裏。
不知道是誰的惡趣味,讓侍從給以利亞上好了藥、纏上了繃帶,換了一身飄逸而又充滿垂墜感的希臘服飾,還在棺材禮盒裏塞滿了鑽石白玫瑰。
白玫瑰的話語是純潔、天真以及“我足以與你相配”。
將深庭的惡之花與上帝的牧羊人放在一起,說兩人“般配”,不管是對蜜莉恩還是對以利亞而言,這都是堪稱尖銳的諷刺與挑釁。
“斯蒂恩也就隻會耍這些惡心人的小伎倆了。”望凝青冷笑,靠得近了,她甚至能聞到以利亞身上靡麗頹喪的香水味。
她這一世對氣味極其敏感,忍不住挑了挑眉。她不顧以利亞的抗拒,拉開他身上幾近透明的白色薄紗,青年玉石般完美的軀體便展露在她的眼前。
在屋內燃燒的火爐那堪稱明亮的光照下,正處於少年與青年過渡期的神子躺在白玫瑰的花叢裏,肌理均勻的肢體與線條分明的輪廓都昭顯著無言的性張力。
哪怕他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尚未愈合的傷痕,有些還未結痂的傷口甚至滲出了血跡,但傷疤放在他的身上,也自有一番殘虐的美麗。
然而,望凝青大抵是無心欣賞這種美的,她隻注意到以利亞的肌膚呈現出一種油潤的光澤感,明顯是被精心地“護理”過。
這種“護理”基本貴族都會做,不分男女。畢竟在身上塗抹精油可以舒緩神經肌肉的同時達到護膚的目的。
但以利亞身上有傷還被這麽“護理”,原因隻有一個,就是不要讓那些傷疤掃了自家公女殿下的興趣,盡可能讓神的羔羊看上去美味可口好下嘴而已。
出於這個目的以及負責送禮的斯蒂恩的“好意”,精油自然也摻雜了一點“助興”的東西。
望凝青一手托腮,看著被下了藥因此手腳無力沒法推開她的教廷神子,出於想要完善“蜜莉恩”性格的心情,語氣平靜地道:“你……了嗎?”
火爐內的木柴恰好在此時爆出了“劈啪”一聲響,宛如天使般俊美的青年抬起頭,眼裏冷冷的:“什麽?”
“我問你了嗎?”望凝青從白玫瑰的花叢裏抽出了一個精致的水晶瓶,裏麵翻倒了一半的薔薇色液體散發著甜膩的香氣,“你不會以為是屋內燒了火才熱吧?”
“……”
“…………”
“………………”
當天夜裏,望凝青的房間炸了,破碎了一地的水晶棺材以及飛散得到處都是白玫瑰,甜膩的催情香幾乎溢滿了房間了每一個角落。
“天啊,公女殿下居然、居然玩得這麽激烈!”負責打掃衛生的侍女差點沒暈死過去。
“明天瓦奧萊特公爵就要來訪了啊,殿下到底怎麽想的?”侍女長私底下心肌梗塞,麵上卻還要平靜地處理善後之事。
第二天一早便踏出房間的公女殿下穿著皺巴巴的裙子,衣服濕了大半,那難得狼狽的模樣看得米舍裏的下人們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給我把這硬骨頭的山羊丟到黑屋裏!”望凝青微微拔高了音量,但哪怕“氣急敗壞”,她也沒說一句髒話,“隻給他麵包和水,其他的什麽都不給他!”
公女殿下說完便忍怒梳理了頭發,提著裙子離開了房間,徒留侍女們心驚膽戰地看著滿地狼藉,胡亂思考昨夜發生的靡麗情景。
黑屋是米舍裏宮殿用來懲罰下人的禁閉室,那裏陰冷潮濕,沒有窗戶與天井,聽不見任何聲音,哪怕白天也沒有絲毫的光明。
在這間陰森的古堡裏,在黑屋裏待一晚是比挨打更可怕的事情。
然而一晚上都在努力把氣運之子摁進水裏的望凝青卻很清楚,黑屋其實稱得上城堡裏最安全的地方,因為黑屋裏刻有緘默法陣,能隔絕噩夢與密語的侵襲。
在這座古堡,最危險的永遠不是黑暗與寒冷,而是那無孔不入、隨時都能將人逼入瘋狂的“聲音”。
“卡洛琳。”到化妝間重新打理衣飾的望凝青呼喚自己心腹,神情卻是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冷靜,“安排一個‘可愛’的女孩去照顧那可憐的神子,要天真單純、溫柔善良,最好一笑起來就讓人忘記憂愁與煩惱,輕而易舉地想起月蝕紀年前明媚耀眼的陽光。”
名為卡洛琳的侍女綰著一絲不苟的盤發,一邊梳理望凝青的長發,一邊道:“您是說艾薇那孩子嗎?”
“誰?”望凝青沒有太深的印象,但一個女孩既然取名為“常春藤”,想必是符合她的要求的。
“是格雷戈少爺之前向您討要的女仆,您以‘沒有人能拿走屬於我的東西’為由拒絕了他。”卡洛琳恭敬地說著,她的職責就是替公女記住一切沒必要的東西。
“原來是她啊。”望凝青想起了這件事情,格雷戈是迪蒙家族排行第七的孩子,望凝青拒絕他也隻是為了豎立蜜莉恩的人設。
“就她吧。”望凝青拍板道,“等神子從黑屋裏出來,就讓艾薇去照顧他。”
鑲砌著寶石的梳妝鏡台前,如水妖般魔魅美麗的女子輕輕彎唇,她沒有塗顏色豔麗的口紅,唇色淡淡的,卻更襯她夜幕般靜謐的瑰色。
望凝青摘下貼在左眼處的那支瀕臨枯萎的矢車菊,換上了一支剛采摘下來的金薔薇。
“雖然跟我想的不大一樣……但是,計劃還是不變的。”
“畢竟,想要活下去,總要經曆足夠多的苦難。傷痛與孤獨,都是成長的養料。”
鏡中的女子莞爾一笑,沒有惡意也沒有情緒,孤高自矜,宛如一朵深夜時分安靜綻放的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