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第24章】天道眷顧者
第324章 【第24章】天道眷顧者
冥鳶想過, 幕後之人的劍尊想要讓他們親眼見證氣運之子被扭曲的命軌,那氣運之子淪落到魔界,是否與當年的造日計劃有關聯?
但是, 等到冥鳶真正親眼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她又一次認識到,魔界中到底都是一群怎樣不計代價與後果的瘋子。
“瘋子。”她冷冽地吐字, 瞳孔劇烈地顫抖著,隱隱有情緒失控的征兆,“瘋子——!”
求索穀, 枯骨崖下, 那堆積著萬千屍骨、漂泊著無數孤魂野鬼的地方, 此時化作了一片崢嶸煉獄。
一個巨大的法器籠罩在整座枯骨崖的上方, 不停地旋轉、碾轉,將無數屍骨與淒厲慘叫著的靈魂盡數卷入其中來回碾壓, 如同一座血肉的磨盤。
那些破碎的骨骸每被碾過一次, 就會飄起一陣灰蒙蒙的白煙, 那是骨骸的粉塵。而靈魂若被碾壓在磨盤中, 最終隻會化作無數星屑般的遊螢,如同骨火。
黑暗與饑饉將人逼瘋,哪怕成為了不老不死、不知饑渴的修士, 那種對於光明的執著卻沒有減輕, 反而愈發銘心刻骨。
冥鳶甩出一道勁氣想要摧毀這座法器,然而她霸道而又強橫的魔力化作尖矛刺下, 卻徑自穿過了法器,打在了空處。
冥鳶瞳孔收縮, 不禁焦慮而又僵滯地輕咬自己的指甲。她被憤怒衝垮的神智終於回想起來, 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往昔的浮光掠影, 是早已發生過的事。
千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這與氣運之子又有什麽關係?
冥正為眼前發生的慘劇感到焦躁,而一直神智渾噩、半夢半醒的鳶卻突然抬了抬眼皮,發出了一聲輕喃:“啊……我知道這裏。”
“這裏?”冥第一次聽見鳶想起自己的“過去”,她不由得放緩了聲音,溫聲細語,“鳶,你想起了什麽嗎?”
“啊,是的。”鳶眼神空茫地注視著下方宛若熔爐一般的法器,喃喃道,“這裏、這裏是……這裏是‘冥’誕生的地方。”
鳶的話語,讓冥將要出口的問話盡數堵住了。鳶經常瘋魔失憶,唯有冥會代替她記住過往的一切,但在最初,這個世界上其實隻有獨一無二的“冥鳶魔尊”,那時隻有現在這個被稱為“鳶”的獨立的靈魂。
冥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誕生的,她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和鳶從一開始便相依為命,從生到死,一直都在一起。
但是,現在被鳶提醒了一句,冥終於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徹底分裂出“冥”這個獨立的靈魂時,的確是在千年以前,在黑日誕生之後。
“……這是我誕生的地方?”冥低頭,看著這座由痛苦與絕望凝聚而成的血肉磨盤,躊躇道,“我該怎麽做?”
屬於鳶的另外半張臉聞言,露出了似哭似笑、似悲似喜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古怪:“跳下去。”
“跳下去?”冥驚異道。
“對,跳下去。”鳶語氣篤定。
雖然鳶的建議聽起來很荒謬,但冥不會質疑鳶的決定。她正想往下跳時,耳朵卻捕捉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動靜。
兩個身材矮小宛如侏儒般的男人沿著山穀兩側的棧道緩緩走了上來,他們脊梁傴僂,腰背彎折成一個扭曲而又畸形的弧度,看上去像一張折斷的弓。
他們滿身風塵,一身麻皮褶皺,皮膚粗糙得像石頭的表層,被褶皺的眼皮包圍的眼睛半開半合,眼珠子泛著渾濁的灰翳,顯然已經看不太清了。
冥鳶認得,這些是魔界最底層的侏儒兵,他們的皮膚因常年遭受魔障的侵蝕而硬化,眼睛也無法視物,隻能做最簡單繁瑣、隻需埋頭苦幹的苦力活。
這兩種魔界很常見的“石膚病”與“灰翳病”,都是因為沒有太陽而引起的。
“不愧是枯骨崖啊,這吃過人的老鼠都比別處的肥。”其中一位侏儒哆哆嗦嗦地倒提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肥大魔鼠,齧齒類的生物凶戾狡猾,眼睛都是猩紅的血色。
那種魔鼠的滋味,冥鳶還不是魔尊時也曾嚐過,味道腥苦酸臭,難以下咽,紅眼的魔鼠吃了還可能會陷入瘋魔。
但此時,她負手站在山崖之上,看著兩隻侏儒顫巍巍地用石頭砸死了魔鼠,扒皮去骨,就這麽狼吞虎咽地拆吃入腹。
魔界的火種十分難得,因為魔界潮濕陰冷,樹木都是難以燃燒的樹種。魔界最多的是各種菌類,那些在腐爛的屍骨間長出的菌菇。
明明那麽腥臭難吃的魔鼠,兩隻侏儒卻吃得又凶又急,吞咽得眼眶發紅,卻還是不停地將食物扒進自己的嘴。
——仿佛吃的不是惡臭的鼠肉,而是什麽什麽難得的珍饈。
這狼狽而又荒唐的一幕,卻是魔界眾生習以為常的生活。
冥鳶閉了閉眼,她的腳邊是拚命撕扯魔鼠的侏儒,她的腳下,是萬丈深淵中的血肉磨盤,整個魔界大陸,便宛如天地的熔爐。
“魔界沒有無罪的靈魂。”這是所有魔界生靈都知曉的一句話,為了生存,他們犯下無數的罪過。這巨大的磨盤,不過是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行中略顯刺眼的一筆。
冥鳶在看到這巨大的磨盤法器時,便知道所謂的“造日計劃”原理是什麽,但正是因此,她覺得可悲極了。
“碾碎無數的靈魂化作烈日的柴薪。”將靈魂點燃,便能讓魔界短暫地擁有太陽,但這樣一來,整個魔界都將走上一條布滿殺戮與絕望的不歸路。
任何生靈一旦見過了光明,就再也無法忍受失去。他們會不停地殺戮,不停地行此傷天害理之事,直到整個魔界都像那些靈魂一樣粉碎、燃燒,化作虛無。
“要想辦法阻止……”冥低聲呢喃著,她知道眼前發生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但在如今重啟而來的現世中,這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也是這麽想的。”鳶突然沒頭沒尾地接了一句,冥一時間沒明白鳶的意思。
“我——”鳶轉動空洞的眼珠,朝著遠處望去,語氣平平地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啊——!”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叫,伴隨著血肉被劈裂撕碎的聲響。冥鳶抬頭望去,卻見山穀對岸的山崖上出現了一位披著黑色鬥篷的少女。
“冥鳶魔尊!快住手!快放開長老!”幾名坐鎮求索穀的魔修窺見了此處的動靜,立刻轉身回援,但他們沒有人是“冥鳶”的一合之敵。
站在遠處山崖上的鬥篷少女,正是容貌略顯稚嫩、麵上尚無咒縛的“冥鳶”,這時候的“冥鳶”剛剛繼承魔尊的位置,冥注意到,她的麵部尚且沒有分裂成兩部分。
鬥篷少女滿臉狠色,並掌為刀,刺出一片血刃,那被她掐住的魔修長老慘叫一聲,腰腹幾乎是立刻便被劈裂成了兩段。
“原來如此……”冥抬手,輕輕撫上自己臉頰上的咒縛,“我自衍天歸墟鏡中轉世而來,神魂進入了千年前的軀體,便也將現世此時尚未分裂的‘冥鳶’的命運給改變了。千年前的我尚未分裂出冥與鳶兩個陰陽之魂,但是衍天歸墟鏡中的我神魂已經分化,所以便也將陰陽之魂的特征帶到了現世這個一切尚未發生的起點。”
魔界是一個十分冷酷的地界,冥鳶轉世醒來後便離開了枯骨崖,直接前往仙界。而那些留首的魔界長老雖然奇怪魔尊臉上長出的咒縛,但卻沒有多問。
畢竟,多管閑事在魔界可以說是最致命的,這也就導致冥鳶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與魔界的異常。
她忘了現在的自己本不應該神魂分化,也忘了魔界還沒有黑日。
就在冥鳶思慮的當口,對麵山崖上的鬥篷少女已經砍翻了兩名元嬰期的魔修。
她曲指成爪,猛然抓向兩名長老的腰腹,慘叫伴隨著飛濺的血肉,卻沒能淡去少女麵上深沉的恨色。
她將他們的元嬰從腹中剖出,撕碎後拋下了山穀。隨即猩紅的眼瞳一轉,如盯上獵物的惡獸般看向了隱隱將她包圍在中間的魔修長老。
不等他們開口辯解,鬥篷少女已經踏沙而起,身影宛若驚鴻,她像一隻荒漠上捕食野獸的貓科動物,優雅又利索地切斷了一人的頭顱。
“冥鳶魔尊,這一切都是為了魔界!”其中一位艱難抵抗“冥鳶”攻勢的魔界長老聲嘶力竭地呐喊道,“就像我們一直為了生存而犯下的罪孽一樣,我們隻想要更好的明天,這有什麽錯,我們有什麽錯——!”
那魔修長老撕心裂肺地叫喊著,暴突而出的眼球幾乎要滲出血水。他的表情是那麽猙獰,猙獰而又不甘。
仿佛被這驚世駭俗的話語驚動,“轟隆”一聲,天邊落下一記警告的驚雷,烏雲籠罩的天幕突然下起了淺綠色的毒雨。
帶有腐蝕之力的毒雨滴落在人的皮膚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冒起白色的煙霧。而鬥篷少女佇立在天地間,身影孤孑,萬般淒涼。
“如果一棵樹要死,就讓它從埋在土壤下的根莖開始糜爛,而不是無辜的葉子!”她尖銳而又淒厲地咆哮。
“如果你們想要太陽,那就先把自己點燃!”精神不穩的鬥篷少女猛然撞向那位魔修長老,纖細瘦弱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出了懸崖,如折翼的鳥雀般隕落。
“你我都應該獻祭於這座血肉的磨盤!”
“轟隆”,天邊一道閃電將昏暗的魔界映照得亮如白晝,奪目耀眼的雷霆攜帶著千鈞之怒,瞬間劈裂了山穀。
在那一片瓢潑的毒雨中,冥鳶看著那個尚且稚嫩的自己毫無反抗地落入了熔爐,與那些被碾碎的魂魄一般平等。
她沉默良久,展開雙手,身體前傾向下倒去,如投林的雨燕,落入了那血肉的磨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