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6與9
第四十六章 6與9
第二天上午,路邊停著一輛黑色加長款林肯。
顧總與沈總兩大boss各坐一邊,中間隔著楚河漢界,誰也不搭理誰,各自看向窗外。
車內緊繃的氣息劍拔弩張,嚇得臨時充當司機的吳秘書咽了咽口水,沒一會兒,後排又開始唇槍舌劍。
顧衍修長的指蹭了下唇角邊的青紫,疼的他嘶了一聲,瞪向沈徹,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不分青紅皂白動手打人,這就是沈氏優秀的企業文化?”
沈徹繃著一張臉,用冰袋敷著紅腫了一大片的額頭,冷哼一聲:
“是紅是白你我心知肚明,這是多光彩的事麽?顧總非要拿到明麵上來說?”
昨日兩人正打得起勁,就被後麵趕到的保安拉開了,也沒問清緣由。
顧衍心念一轉,這貨肯定還是因為喬秘書才故意找事,不由冷哼一聲:
“一個男人連這點兒容人雅量都沒有,不依不饒的,有意思嗎?”
聞言,沈徹嗖地扭過了頭,腦海裏浮現出他壓著的那個消瘦的男孩子,眼尾含著一絲不屑:
“身為男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總要有個分寸和底線,顧總的行徑恕沈某難以苟同。”
顧衍咬了咬牙,覺著他實在莫名其妙,還想再跟他再掰扯掰扯,酒店門口,楚流漣和兩個女人拖著行李箱走了出來。
兩女孩一上車,也察覺到了車內縈繞著的低氣壓。
褚音剛想坐到顧衍身邊,手腕一緊,一回頭,就見喬秘書眼底含著絲尷尬和請求。
也對,以現在的情況,喬秘書同那隻夜鶯坐在一起會尷尬吧……
於是,頂著顧總驚詫的視線,褚音縮著脖子同喬秘書坐在了前排,看得顧衍眉心跳了跳。
剛要收回視線,餘光瞥見同排另一端,那個道德模範男,居然直勾勾看著他家小女人,顧衍忍不住蹙眉,心裏愈發火大,壓低了聲音:
“我的女人,你看什麽看?”
沈徹反應遲鈍了幾拍,依舊怔愣盯著褚音後腦勺,腦海裏全是女孩方才一閃而過的那個熟悉的眼神,大腿上的手指無意識輕顫了下。
半晌,楚流漣將兩個女人的行李放進了後備箱,最後一個上了車,他剛要走到最後一排坐下,就被他表哥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什麽意思?
楚流漣一臉懵逼,除了駕駛位上的吳秘書,車裏隻有兩排。
他如果不和他們坐在一起,難道要同前排兩個女人坐在一起?
表哥不是寶貝他的小美人寶貝得緊,怎麽說變就變了?
再說,人家兩個女孩子坐一起有說有笑,他一個大男人坐在中間合適嘛?
然而,迫於表哥在母親大人心中穩固的家庭地位,以及公司裏積蓄已久的淫威,楚流漣不情不願地挪到了兩個女孩之間,一屁股坐下了。
兩個女人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他,車廂裏原本銀鈴般的笑鬧聲也消失了。
車子發動,開向第一個合作案備選地址:洛雲古鎮。
既然昨天紙上談兵了好幾個小時,也沒定下來到底在古鎮,還是山林,建設影視基地。
秉持著對項目負責的態度,雙方團隊建議兩位決策者親自考察後,再下結論。
一路上地勢並不平坦,顛得兩個女人昏昏欲睡,楚流漣夾坐在中間有點崩潰,肩膀上,一左一右兩個小腦袋時不時會靠過來。
後腦勺上,兩道視線更是盯得他額頭冒汗,一道目光像要把他拽進滾燙的油鍋裏炸了,另一道如同冰天雪地,簡直要把他凍成了冰雕。
楚流漣心好累,感覺自己像三明治中間的那片火腿。
下午兩點多,幾人到了古鎮,潮濕的空氣很滋潤,古色古香的石板上還帶著青苔。
拱橋下,河水潺潺,整個小鎮霧蒙蒙的,黑白灰的主色調像極了一幅水墨畫。
幾人進了一家民宿,楚流漣將眾人的身份證遞過去,就在一旁嗑瓜子等候。
店小二接了過來,低頭查著係統,一臉的歉意:
“暑假是旅遊旺季,店內隻剩三間房了。”
楚流漣不甚在意地點點頭,三間不剛剛好嘛……
他表哥同小女人一間,喬秘書和她的老情人一間,他自己和吳秘書一間。
然而,店小二登記時卻有點犯難,剛要進一步詢問到底是哪幾人住在同一間,就被掌櫃拍了下後腦勺,一臉的嫌棄:
“這都看不出來?兩對小情侶,兩個單身汪。”
掌櫃眯了眯眼,一看這幾人打扮就非富即貴,額外消費肯定不少,如果羅裏吧嗦把人家惹惱了,去了別處,他們可就虧大發了。
外麵稀稀拉拉下起了雨,掌櫃和小二送上去這一撥客人,看了看天色,本以為不會再有客人了,卻不料,大門口走進來一位中年美婦。
那貴婦踩著八厘米的高跟鞋,保養得宜的身材豐腴而不油膩,包裹在絳紫色的旗袍裏,一舉一動都雍容華貴。
她收了傘來到了前台,摘下墨鏡,笑了笑:“您好,我來找我兒子,顧衍。”
按理說,店家不應透露客人信息,但許是被美婦氣勢震懾住了,小二還是查了查係統。
“顧先生在609房,用幫您打前台熱線叫他下來嗎?”
顧母答非所問:“和他一起住的那個人,是不是姓楚?”
店小二看了看係統上麵褚音的姓氏,點了點頭:“的確姓褚。”
聞言,顧母身子晃了晃,連忙用手撐住額頭才勉強穩住,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臉的疲憊:
“不用叫他下來,也不要告訴他我來過,給我開606房。”
“可是,606的客人今天要續住的……”
話音剛落,吧台上啪的一聲拍上了一張紙,婦人酒紅色的指甲按著那張支票向前一推,顧母麵上依舊一片柔和,聲音卻帶著絲不容置喙:
“總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店小二瑟瑟發抖。
進了房間後,顧母放下行李就貓著腰出來了,她躡手躡腳踱到了609房,順著門板縫隙看進去。
就見她家那個小畜生正坐在辦公桌旁,鍵盤敲得那叫一個劈啪作響,距離她可愛乖巧的兒媳婦簡直十萬八千裏。
另一端,褚音低頭繡著花,安安靜靜的,時不時深情地看上他兩眼,一看就是受了委屈…
顧母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回頭得教教她對付男人的技巧,總這麽乖順,怕是拿捏不住這小兔崽子。
回房之前,顧母將609的9懸轉了個方向,變成了6,又將自己房間第三個數字6,旋轉了180度,變成了9。
接著,顧母訂了兩份滋補的粥,地址填寫的609房,沒一會兒,騎手就將粥放在了她的門口。
顧母將外賣拎了進來,仔細沒破壞包裝,又從自己手包裏掏出一小瓶藥粉,撒進了兩碗粥裏攪了攪。
重新封好包裝,她又打電話給了那位騎手,告訴他送錯餐了,然後,又悄悄重新調整了兩間房的號碼牌。
於是,倒黴的騎手再一次上了六樓,看了看門牌號,心想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提前老年癡呆了。
來不及多想,騎手趕緊將粥拿了回來,送進了真正的609房。
在這之前,褚音抱著睡衣進了喬允姝的房間,剛好與沈徹擦肩而過,總感覺這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帶了絲複雜。
之前在樓下,幾人就已商量好,今晚兩女人一起睡,兩位總裁一起睡,顧總十分不樂意,但一想到慘兮兮的喬秘書,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沈徹進了609,門砰一聲關上了。
顧衍擰眉看了過來,又麵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繼續辦公。
折騰了一天,兩個大男人都有些饑腸轆轆,見桌上擺著兩份粥,兩人都以為是店家贈送的,就一人一碗全進了肚子。
顧母趴在門板上聽著動靜,確定粥已經被拿進去了,她又從包包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自行車鏈,拴在了609門鎖上。
拍了拍手,顧母踮著腳尖溜回了房間,可算能撮合一回好事。
屋裏,沒一會兒,顧衍胸口上下起伏,皮膚滾燙的如同掉進了火海,心髒突突跳個不停,莫名的燥熱。
而另一旁,沈徹扯了扯領帶,渾身的血液一半向上衝一半向別處衝,體溫也逐漸攀升。
良久,兩人都有些迷迷糊糊,對方在自己視野裏逐漸朦朧。
然後……
廢棄章節15
傍晚時分,首都星的一處私人別墅裏,餐桌兩端各坐了一個女孩兒。
“別裝了,周圍又沒別的人,你扮柔弱給誰看呢?”黎雨柔嘴角掛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吐出的字眼也跟刀子似的刮人。
“哦…我忘了,你現在已經不姓黎了,黎家原本就不是你的家,既然身份已經換回來了,但凡你還有點自尊心,就應該主動離開…”
黎雨柔叭叭叭說的口幹舌燥,對麵坐著的人硬是沒有半點反應。
黎落低垂著腦袋,半邊臉隱在陰影裏一動不動,呆呆的像是在走神。
也許是對方的嗓音過於尖銳,黎落的意識漸漸回籠。她抬起了長睫,輕而緩地眨了下眼。
太不對勁了。
剛才大腦就像短路了一樣,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大片零碎的記憶隨著黑暗湧動而來。
像一場褪了色的電影,每播放一個碎片畫麵,都會產生一片片黑白相間的雪花,伴隨著絲絲拉拉的雜音。
消化了一會兒,黎落勉強接受了現在的情況。她穿到了一個由小說衍生而成的世界,很時髦地趕上了一本星際文。
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看上去正處於暴走邊緣的女性,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了。
先不論顏值,咱就是說這姐妹幾天沒洗頭了?梳上去的大背頭油亮亮的,都夠炒盤菜了。
果然,人類的審美已經進化到了她無法理解的地步了。
黎落轉了下眼珠,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
不愧是星際世界,餐廳搞得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冰冷冷的沒半點暖融的煙火氣,像一個巨大的鐵皮箱子。
牆上交錯著明亮的光條,不知道是用來照明的,還是消毒的,打出來的淡藍色光暈襯的黎雨柔那張臉,怎麽看都有點猙獰。
偏偏她正講著擠兌自己的話,這一幕突然生出一種荒誕感,就好像世界背景套了個星際的殼子,芯子裏卻還是女主女配打臉撕逼搶男人的狗血劇情。
故事並不複雜,兩個孩子在首都星際醫院被調了包,後來查出了真相,蓄意人為。
假千金的父親是富豪家裏的一個懸浮車司機,得了絕症。臨死前,作為一個推動劇情的小反派,他萌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將唯一的女兒送上了枝頭享受榮華富貴,而真千金卻顛沛流離。
紙包不住火,兩個孩子成年後,換女的事東窗事發。
毫不意外,真千金強勢歸來,憑借著主角光環一次次打臉冒牌貨,逼得假千金淒涼死去。
而炮灰女配的作用,自然是給人家當了一塊堅實有力的墊腳石,順便促進一下男女主的粉紅泡泡。
好巧不巧,黎落悲催地穿成了這個被主角搓圓捏扁的女炮灰…
哎——
她暗歎了口氣,抿了口麵前放著的營養液。藍汪汪的液體,嚐起來沒滋沒味,怎麽看都有點像農藥。
要不…把男主給翹過來?
努力搞事業,逆風翻盤,挺直腰板和眼前的真千金大撕特撕一回?這個念頭迅速點燃了心底的小火苗。
她深知自己素來是個有上進心的人,於是暗暗下了決心,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平養老吧。
“喂,我和你講話呢,你到底聽沒聽見啊?!”黎雨柔不耐煩,音量不自覺拔高了。
剛要發作,卻在瞥見另一個方向後,她臉上的敵意盡數收斂,重新掛回了一抹溫溫柔柔的笑,變臉快的和翻書似的。
果然,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隔得老遠,一個身穿華服的美婦人向她們小跑過來。
黎母四十多歲卻保養得宜,曼妙的身材包裹在了銀白色的金屬軟甲裏,仔細看還是能看見眼周的幾條細紋。
一上來她就把黎落扯進了懷裏,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後腦勺,哽咽中帶了絲小小的埋怨。
“你這孩子,怎麽敢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知不知道把爸媽都急死了…”
黎落一怔。冰冷的金屬隔絕了觸碰,卻不妨礙她感受到黎母的善意。
費了好大勁,黎母勉強平複了自己的情緒,鬆開了懷裏的人,卻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怎麽會不痛心啊?
她家小落可是她如珍如寶捧在掌心二十年啊,突然有人告訴她,是別人家的孩子,真是活生生割她的心頭肉啊!
黎母強壓下心裏的酸楚,不想在兩個女兒麵前失態,勉強笑了笑:“小落,把你的光腦打開吧。”
說完,見黎落懵懂的樣子異常乖巧,黎母又是鼻頭一酸。主動拉過了女兒的手腕,輕觸了一下她腕間的紋路。
空中驟然彈跳出了一個銀白色的光幕,黎母一頓操作,嘴裏念念有詞地囑咐著:
“那邊的星球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媽給你賬上劃過去了兩個億的星幣,十部機甲,以備不時之需,還有營養液,和你喜歡的小零嘴兒…”
黎落呆了呆,眼淚瞬間就飆了下來。
兩個億?!
作為現代社畜鹹魚,有生之年能在賬戶裏見到如此玄幻的數字,嚇的她差點當場唱一首忐忑。
黎母見女兒哭的梨花帶雨,顯然也很舍不得她,聲音忍不住放得更軟了:
“到了那邊別舍不得吃喝,錢花沒了就給爸媽打視頻…嗚嗚嗚…你這一走,咱娘倆再見麵也不知猴年馬月了,小落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對上美婦真摯不舍的目光,黎落心裏一動,微微用力回握了下對方的手,頓了頓,小聲喃喃:“阿姨,您也要保重。”
黎母一怔,眼眶又紅了:“你叫我什麽?”
黎落慘白著小臉,不再去觸碰黎母殷切的眼神,醞釀了幾秒,聲音忽然也帶了絲哽咽:“姐姐說的對,我已經不再姓黎了,不敢…不該再那麽稱呼您了…”
旁邊的黎雨柔一僵,不敢相信黎落居然幼稚地向長輩告狀,她平時的驕傲自尊哪去了?!
黎母徹底繃不住了,又把黎落摟進懷裏:“怎麽就不該了?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無論在哪裏,爸媽都是你堅強的後盾。”
沒有血緣又怎麽樣?
難道這二十年的感情是假的?
如今她的心肝肉要飛去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黎母一想到女兒有可能遇見的種種,心裏就堵得慌。
要不是聯邦法律規定,沒得到血親的允許,居民們不得常駐其它星球,打死黎母都不會放女兒走。
黎雨柔眼巴巴看著這邊母女情深,袖子裏的指甲都快摳進肉裏了。她悄悄吸了一口氣,上前自然地挽住了黎母的手臂,柔柔地笑了笑。
“媽您別難過了,您一哭,小落心裏更不舒服了。”
黎雨柔神情一片坦蕩,沒有半分心虛,全然不像是會在背後擠兌妹妹的人。
嘖,演技不錯嘛,女主就是女主啊。
黎落為她默默比了個中指。
“雨柔說的對,咱娘仨好好吃頓飯,都不許再哭了。”
果然,黎母並沒放在心上,同時也注意到了黎雨柔眼底閃過的一絲脆弱和孺慕,一顆心忍不住跟著揪了下。
距離真假千金的消息才過了一個月,她對待黎雨柔這個女兒,還沒辦法像對黎落一樣自然熱絡。
說不憐惜她是假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卻在外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可不知怎麽,黎雨柔如此自然地喊自己媽媽,黎母心裏卻是欣慰又複雜。
黎母一手牽一個在餐桌旁落座,想著不偏不倚,目光卻控製不住地落在了黎落臉上。
兩小時後,她的小落就要被傳送到另一個星球了。
飯桌上安安靜靜,所謂的大餐,其實就是各種顏色的瓶瓶罐罐,紅的藍的綠的擺一大堆。
喝這麽多,一會兒上了飛船不得總跑廁所啊?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的,這都穿梭星際了,代步工具怎麽也得是大片裏的飛船吧?
黎落打了個飽嗝,還別說,營養液還挺有飽腹感的。想必這個世界沒有肥宅,畢竟這麽健康又頂餓的代餐都研究出來了。
飯後,她憑借腦海的記憶回了趟自己的房間,掛門落鎖,慢悠悠地按開了光腦。幾乎不用怎麽琢磨,就調出了這個身體親生父親的照片。
碩大的臉龐驟然放大了好幾倍,把黎落嚇了一跳,怪不得電影演員都選臉小的,臉大的確實不上鏡。
想了想,她折了三根插在花瓶裏當裝飾的金屬花枝,擺出了一副哭喪臉,朝著逝者拜了拜。
“老爺子啊,這個殺父之仇報起來難度確實有點大,今日我就與您斷絕關係,您老在地之靈另請高明吧。”
命隻有一條,但要命的事可不止一件。
她一個現代人初來乍到,還是遠離主角團的風暴中心,找個地方苟著發家致富比較靠譜。
十分有儀式感地念叨了幾句,黎落找了團毛巾搓成了碗米飯,又將那三根花枝插在了上麵,單方麵跟這位反派斷絕了血緣關係。
神神叨叨忙完這幾下,樓下已經在催了。黎落拉著行李箱下去後,草坪上停放著一艘宇宙飛船。
圓潤,高級,通體黝黑,像個頂著巨大傘帽的蘑菇。
黎落眼角一抽,要不殺了她給這個飛船的設計師助助興?
但凡有點節操,也不至於這麽放飛自我吧。
良久,與黎母依依惜別完,又同黎雨柔進行了一番眼神大戰,黎落終於登上了這艘蘑菇號。
和想象中的一樣,冷白色的客艙空無一人,這種非作戰的載具采用了全智能駕駛係統,人力早就被淘汰了。
艙門關閉,幾乎沒有任何的緩衝,光幕窗外的景象就變成了數不清的流光,狂雨般劃破天際。
控製麵板顯示了行駛的路線,坐標,以及距離。黎落注意到了那串數字後的單位:光年。
光在真空中直線傳播一年的距離,並不是時間單位,知識就像內褲,看不見但很重要啊…
艙內氧氣充足,不需要佩戴麵罩或呼吸器。
黎落解開了安全帶,沒有因失重而懸浮在半空,穩穩當當陷在柔軟的皮椅裏,攤成了一塊肉餅。
在她原本的世界,黎落屬於掉進人海就會被淹沒的類型。
高中時期,別人不分晝夜地卷,她隨大流考了個三本。好專業分不夠,最後被調劑到了不太好就業的農學係。
就這,她爸媽還歡天喜地大擺宴席,逢人就誇他們家祖輩三代,好不容易出了這麽個大學生。
上了大學,每門學科隻能勉強考過了及格線,詭異的是,她居然每次都能爬上院係紅榜第一。
為此,黎落還心虛了一陣,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討,想了半天,大概別人都太傻了。
後來才得知,他們專業太冷門,一共就五個娃,另外四個還休學不上了。
混了四年終於畢業了,她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資不高,家裏給出了首付買了個四十平的小公寓。
平時沒事,她就宅在家裏刷刷短視頻,追追番,寂寞了就看看po,偶爾活動下修長靈活的手指。
同事們為了升職加薪擠破了頭,黎落卻到點打卡上下班,連裝都懶得裝。
因為這事領導沒少訓斥她,說她帶頭破壞優秀的企業加班文化,黎落懶得聽這老禿驢碎碎念,第二天就遞了辭呈,誰也別想阻止她躺平。
不是沒想過找個人生目標,黎落也下過決心要好好奮鬥,不然到頭來,除了美貌還真是一無所有。
打雞血一樣製定好了提升規劃,從晨讀,到健身,再到技能培訓班。晚上躺在床上時,一想起明天還有那麽多事沒做,又決定直接睡到後天了。
就是這麽一個脾氣比胸大,對生活沒什麽信念感的鹹魚,居然跨越了短暫的永恒,亦或是永恒的短暫,到達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星際世界。
透過光幕窗,黎落凝望著浩瀚無垠的宇宙,長長出了口氣。
說不害怕是假的,然而怕著怕著就有點累了。
每天用來思考的腦細胞有限,用一個少一個,還是給明天的自己留一點提升空間吧。
她斯斯文文打了個哈欠,周圍的一切寂靜無聲,隻有偶爾滴滴答答的電子音。
考慮到搭乘的客人種族不同,甚至屬於不同物種,控製麵板上沒有冗長繁複的星際文字,而是一種任何生物一看就懂的導圖。
像是一條銀白色的緞帶,周邊點綴著數不清的星球,熠熠生輝。
黎落隨便點進去一個,就能看見對應星球的詳細資料。不同星球的地貌氣候,自然資源,文明程度都迥然不同。
毫不意外,那些氣候宜人,高度文明,居住舒適度高的星球,公民納稅的比例要遠高於標準線。
就好比同樣是房子,大城市的房價就是比農村貴,普通人奮鬥一輩子也買不上一個廁所的那種貴。
也不知卡上的兩個億夠花多久。
應該夠買一塊地,然後安安靜靜做個美少女吧?
正思忖著,冰冷的機械音從大喇叭傳了出來:“飛船即將到達目標星球——安格雷斯諾星,請旅客們帶好隨身物品,歡迎下次乘坐蘑菇號。”
還真是蘑菇號……
黎落一抬眼,就發現那顆星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逼近。
外表擁有著水墨畫一樣的顏色,安靜自轉著,像是被孤立在了宇宙的邊緣。
安格雷斯諾星,一顆喜怒無常的星球。
常年處在風暴和幹旱、極寒、洪澇等混亂之中,保留了較為原始的生態環境,住著一群基因更為古老的土著。
有點難搞啊……
下降的過程比預想的還要難熬,飛船在穿過大氣層時,引起了劇烈地晃動,嗡鳴聲大到穿透了隔音的艙壁,刺的黎落耳膜一陣陣的疼。
厚重的烏雲一層又一層地壓了下來,碗口粗的閃電劈在了飛船的金屬外殼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撕開整個世界,將大地照的恍如白晝。
更誇張的是,海麵上居然盤旋著龍卷風,卷攜著地表上的垃圾廢品,奔著一棟棟屋舍席卷而來,方向很明確,像是長了眼睛。
黎落哪裏見過這種陣仗,雖然之前有了點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這裏的氣候會這麽駭人。
怎麽偏偏就解開了安全帶啊?!
悔得她腸子都青了。
此時她隻能死死摳住安全扶手的邊緣,艙內又一陣劇烈晃動,急速的失重感擠壓著心髒的血管,難受的她眩暈想吐。
人在極度驚恐時會本能地尖叫緩解不安,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砰——
滾滾塵土飛揚,終於回歸了平靜。
飛船落地,黎落眼皮一翻,徹底昏了過去。
意識再次回籠時,耳邊傳來了稀稀簌簌的響動,隱約夾雜著細細的哭聲。
“翠花你別哭了,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你可是我們全球的希望啊!到了那邊記得幫大家說幾句好話…”
“嗚嗚嗚…我不去!為什麽偏偏選中我啊?他那麽醜,嗚嗚我不要去上貢!王媽媽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啪的一聲脆響,空氣凝固了一瞬。
王媽媽冷下了臉,徹底沒了耐心,指著被打倒在地的翠花厲聲嗬斥。
“給你臉了是吧?能去服侍他老人家那是你的福氣,那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說著,她攏了攏袖子,眼底劃過一絲不忍,卻又馬上隱去了。
她負責中轉這些“貢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越到這個時候,越容易再生事端。
“你們那些小心思最好給我收起來,路上要是誰敢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後果。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了家人好好想想。”
周圍安安靜靜的,落針可聞,蜷縮在地上的幾個姑娘默默聽著,像已經死了一樣。
翠花很委屈,卻也不得不忍下。她今年才十五歲,未來的路還那麽長,卻好像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
近來山洪頻發,他們星球本來就土地貧瘠,種不出菠菜白菜等優質的綠葉菜,好不容易養了半天的土豆秧子,一場冰雹砸下來全毀了。
七月的豔陽天,卻下了好幾個時辰的雹子。
造孽啊!!!
每年為了平息星神的怒意,星民們都會貢上幾個貌美的姑娘,翠花躲過了去年,今年卻怎麽也逃不掉了。
據說星神掌管著星球上的風雨雷電,狂暴嗜殺,脾氣陰晴不定,容貌還醜陋的簡直沒眼看。
這麽多年了,送上去的人沒一個能活著回來。
桌上擺著四份紅薯餅,這年頭紅薯可是稀罕物,普通人家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被分到一兩個,如今卻大方地給她們吃。
吃飽了好上路唄。
命都快沒了,誰還有心思管五髒廟。
翠花心如死灰,怎麽也吃不下去,旁邊卻忽然伸過來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翠花麻木地看過去,就對上黎落帶著笑意的眼,清冽冽的,像是在發光。
“你還吃嗎?”黎落禮貌地問詢,聲音也輕輕軟軟。
直到翠花搖頭,她才高高興興拿過那份紅薯餅,滿足地咬上了一大口。
軟糯的甜味緩緩在味蕾暈開,中和了胃裏的不適,真是好幾頓都沒吃上正經的食物了。
她旁若無人啃著,時不時哼上幾聲,引來了眾人的目光。
這姑娘心是真大,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吃的進去?
黎落一邊吃一邊暗暗打量四周,這顯然是個茅草屋,算上自己在內,席子上一共坐了四個女孩兒。
雖然早知道這顆星球的文明很遠古,可遠古到了古代,多少有點過分了。
當這個看起來像老鴇子的女人提及星神這個概念時,黎落心下了然。不愧是古人的腦回路,能想到神明主宰氣候也並不奇怪。
正想著,守門的壯漢抬著四個木質浴桶進來,哐當一聲落地後,又轉身出去了。
屋裏沒了男人,王媽媽給每人發了塊搓澡用的岩石塊,催促著姑娘們下水。
“都把自己搓洗幹淨了啊,不得留下半點肮髒。”
憑借多年的經驗,王媽媽對待反抗的女孩兒很有一手。
一旦發現有人偷奸耍滑,就按住對方的重點關節,既疼的人掙紮不得,又不會在她們身上留下印子,惹星神他老人家不悅。
水汽氤氳,前麵幾個像怕水的雞仔被按進了水裏,嗆了好幾口水。
等王媽媽走到了最後,黎落正愜意地洗白白,小臉兒紅撲撲的,一點抵觸的情緒都沒有。
渾身的冷白皮緊致的像凝脂,白到連胳膊肘都透著淡淡的粉,如瀑的烏發散落在水麵上,襯的她整張臉格外的小。
“嘖,還是個心大的。”王媽媽嘟囔了一聲,目光狠狠在黎落的胸口刮了下,真是心大胸也大。
星神今年享上豔福了。
希望這個不知從哪裏綁回來的小美人,能帶給大家短暫的平靜。
洗完了澡,幾人換上了統一的粗布麻衣,低眉順眼地走了出去。
外麵暴風驟雨停了,大太陽一曬,水汽蒸發上來悶悶的。
當黎落看見停在麵前的載具時,還是悄悄鬆了口氣。
不錯不錯,比她預想的好,雖說是祭神,但不用進豬籠。
一路上並不平坦,暴雨過後,地上的沙土泥濘異常,坑坑窪窪。
四個轎夫肩上扛著一頂紅轎子,踩著水坑蹣跚前行,連帶著坐在裏麵的人也跟著打晃。
轎內的空間並不寬敞,隨著一陣陣顛簸,四個姑娘擠成了三明治,誰也沒吭聲。
黎落縮在靠邊的旮旯裏,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外麵的景色,暗暗記下了路過的羊腸小路。
山上大片的灰白色,光禿禿的,連一棵樹都沒有,像一座人工雕琢成的假山。
翠花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好奇問:“你們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啊?”
一句廢話,自然沒人搭理。
另外兩個女孩彼此對視一眼,她們身上一紅一綠,眉眼間有幾分相似,顯然一對難姐難妹。
又是一個分叉口,到了下山的最後一條支路,再往前就有去無回了。
忽然,黎落就見那個穿綠裙子的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眼底瞬間染上了層大霧。
紅裙子妹子也很配合,將偷偷順出來的搓澡石夾在了腋下,毫無征兆地軟在了姐姐懷裏。
“哎呀來人啊!出人命啦!!”小綠摟著小紅一聲大吼,淚流滿麵的同時,還不忘瞪向撞破她們的黎落。
那意思好像是說,你別多管閑事啊,不然撲上來扒光你小褲衩。
黎落十分應景地縮了下脖子,趕緊擺好表情慫了起來。
心想這人怎麽比黎雨柔還戲多……
轎子哐當一下落了地,門簾刷地被掀開,領頭的大漢探頭進來。他看了眼昏了的小紅,問:“她自己暈過去的?”
小綠淚眼婆娑,表情管理滿分:“好像中暑了。”
這一帶湖泊不少,雨後空氣含水量充沛,幾乎密閉的轎子像個大蒸籠。體質弱的悶在裏麵顛上一路,的確有可能受不住。
領頭的狐疑地看了她們一眼,伸手搭了下小紅的脈搏,臉色變得不好看了。
“你先送她回去,其餘的隨我繼續上路!”男人給一個小弟遞了個眼色,隨即不算溫柔地將小紅拽了出來。
砰——
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黎落聽著都跟著肉疼,還好小紅看起來小肚腩挺厚。
小紅被扛走了,四個轎夫少了一個,剩下的人不得不棄轎徒步。
三個姑娘慢吞吞的走不快,幾個大漢也不敢打罵星神的女人,隻得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好不容易來到一條小溪邊上,眾人坐下來歇腳。潺潺的溪水很清,清澈到連一條魚的影子都沒見到。
走了一路,壓根沒撞見任何飛禽走獸,半點綠意也無,黎落隱隱不安,種田養豬發家致富的目標也不知能否實現了。
能明顯感覺出來,小紅被扛走後,小綠的神情輕鬆了不少,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心眼子也活絡起來。
本以為這對姐妹打算犧牲一個,保下另一個,卻不料小綠付諸了實際行動。
她拿捏出了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扭著胯骨軸子晃到了領頭男人的麵前,借口想噓噓。
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黝黑的臉上硬是憋出了幾抹潮紅。
領頭的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擺擺手,指了下遠處的巨石,小綠忙不迭道謝小跑過去。
“這對姐妹花真是雞賊…”翠花氣呼呼地鼓了鼓腮幫子,有點好奇地看向黎落,“你怎麽不想辦法逃走啊?”
那也得想得到辦法啊。
雖然苦肉計加尿遁用的都很溜,但也別把人都當傻子嘛。
果然,過了幾分鍾,遲遲不見小綠回來,領頭的男人吩咐剩下兩人看好她們,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
這次墨跡的有點久,等再回來時,小綠被抓著後脖頸,像隻小雞子一樣被男人提在手裏,毫不憐香惜玉地丟了過來,她卻一聲不敢吭。
小綠鬢發微亂,臉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沒什麽異常,黎落卻眼尖地發現,她係緊的領口鬆了一顆,原本整齊的裙擺褶皺也亂了。
黎落眸光暗了暗,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兒,卻也不打算多管閑事。
粉紫色的晚霞緩緩退去,潑了墨的夜暈染開來,悄無聲息。
後麵的路程走得更吃力,怪石嶙峋,再加上趕夜路,過了很久,幾人才披星戴月地翻過了縹緲峰,見到了傳說中的神廟。
不知別人是什麽感覺,黎落反正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死都走不動了。
心裏對於未知的那點恐懼,早就隨著汗水消耗殆盡。
澡算是白洗了,用香汗淋漓來形容自己她都心虛。實在是此時的她,同一團餿了的鹹菜也差不多,估計星神見了都沒處下嘴。
眼前的建築黑漆漆的,半點神廟的偶像包袱都沒有,像極了一個加高加粗的鍋爐。
建築有三十多層樓那麽高,聳入雲霄,卻沒有一扇窗戶,光看著就詭異幽森。
神廟這名字乍一聽上去很是高大上,既然是神住的地方,免不了仙氣飄飄,雲霧繚繞。
現在的問題是,繚繞是有了,可繞的並不是仙氣,而是滾滾的黑煙。
要不是山上不見半棵草木,黎落還以為星神抵不住輿論的壓力。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輕,容貌焦慮到了自焚的地步了。
像是感應到了外人靠近,朱漆大鐵門吱嘎一聲緩緩開了。
轎夫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猛地將她們推了進去。
輪到黎落時,她癱在地上擺爛死活不肯動,還一臉你們要是不嫌沉就把我抬回去,反正我不進去的欠扁表情。
於是幾個大冤種隻得手動將人架了進去,逃也似的離開了。
大門在身後閉合後,四周瞬間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
黎落剛準備開始害怕,翠花已經叫了起來,幾人拚命捕捉黑暗中的光線,像是三條缺氧的魚。
“你能不能先鬆手?”黑暗中,黎落的聲音飄了過來,有點驚悚。
“嗚嗚嗚…不要這麽小氣,你就讓我抓一下嘛。”翠花緊緊抓住黎落的手,害怕中還分神捏了捏。
她的手好軟啊……
黎落深吸了一口氣:“也行,那你換個位置抓。”
“啊?”翠花疑惑。
“你抓到我胸了。”
“……”
建築內部和想象中差不多,死寂一片,黑暗像一個大洞,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連帶著空氣都不流通了。
火折子在那幾個轎夫手裏,她們並沒有照明工具。
想了想,黎落還是按開了光腦,巨大的銀白色光幕驟然彈了出來。
“啊啊啊啊!妖怪啊!!”
黎落:……
從她們的反應足以看出,這個星球是沒有光腦的,貌似也沒人見過這種高科技產物,怪不得會相信鬼神論。
三人抱成個小團,以一個慢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速度匍匐前行,這種龜速很容易讓人產生焦慮。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邁開大步向前走!
黎落用力點了下頭,十分果斷地繼續苟著了。
短短的一百來米,硬是走了幾個世紀,穿過狹長的通道,就到了一個空曠的大廳。
前麵沒路了,她們轉了很久都在原地打轉,忽然,周圍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原來光腦自動進入了省電待機模式,還挺會過日子的。
沒了照明,黑暗中,某個方向反而透出了微弱的光,隱隱約約的,剛才幾次路過,她們居然都沒注意到。
“走,過去看看。”
四壁上雕刻著古怪的花紋,黑漆漆又綠幽幽,空氣裏還有股腐爛又陳舊的腥臭。
越靠近光亮越臭,這裏該不會是星神的茅廁吧?
三人捏著鼻子,頗為嫌棄地吐槽著,神經卻也放鬆了下來。翠花甚至開始盤算著,她們三個過門後,誰是大房二房小妾的問題了。
銀白色光漸漸強烈,離近了一看,發光的盡頭居然是一麵一米高的玻璃鏡。
橢圓形,周邊鑲嵌著古樸的紋路,精美異常,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好漂亮啊…”翠花和小綠癡迷地看著鏡麵中的自己,同時將手伸了過去,像著了魔一樣。
“別碰!”
還是遲了。
兩人身上同時罩了一層乳白色的光暈,像一層結界,有點神將要賜福的意思了。
黎落什麽也做不了,她的聲音傳不進去,裏麵的對話卻能透出來。
“咦,怎麽還漏了一個?”鏡子居然自己發出了聲音,音色聽起來像七八歲的女娃,“喂,說你呢,那邊那個黑頭發冷白皮的,你怎麽不過來摸我?”
黎落一臉拒絕:“不約,謝謝。”
神鏡反應了一會兒,沒get到也就不搭理她了,奶聲奶氣地對著光罩內的兩人念起了咒語:“咪咪嘛咪哄——”
過了足足十分鍾,聽的黎落由最初的忐忑漸漸麻木,神鏡終於念完了前麵的廢話,講出了句末的重點:
“我可以為你們每人實現一個願望,任何事,任何人,隻要你們想得到,就都可以實現,記得是任何哦。”
公事公辦的語氣無比熟悉,那種半死不活的吊子,一看就是老職場人了,公司負責接電話的前台就是這樣。
“我要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還要花不完的錢!還有…我還要嫁給皇室的貴族!”
小綠眼裏瞬間迸發出貪婪的光,就那麽走進了鏡子裏,消失不見了。
鏡麵的波紋恢複了平靜,神鏡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吃了什麽變質的食物,心情不是很爽。
它將神識對準了翠花,問:“你呢,想要什麽?”
“我想我老娘的病能好起來。”翠花回答的毫不猶豫。
神鏡一愣,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有人向它提過這樣的請求,居然是為了別人。
“讓我查查啊…唔,你母親患的是絕症,活人之術需付出同等代價,你確定不要滔天富貴,美好姻緣之類的?”
翠花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很幹淨,隨即頭頂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靈魂被人為地剝離開了。
神鏡挑挑撿撿了半天,還算滿意地撿走了一顆橙黃色的光珠,進行著售後服務:“雖說以命換命,但你有赤子之心守護,我隻能取走你一半的壽數,去吧。”
話音剛落,翠花被吸進了鏡子裏,光罩消失了,周圍重新黯淡了下去。
隻剩下黎落一人,她與神鏡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有些尷尬。
“你確定不許個願嘛?”
“不用。”
“許嘛,許嘛,許一個嘛!”
“不許。”
神鏡不死心,不要錢地往黎落身上拋光罩,可怎麽也罩不住,氣的它哇哇亂叫,像個得不到零食就鬧脾氣的娃娃。
“擋不住你狗逼主人又要凶我了…嚶嚶嚶…”神鏡暴風哭泣,鏡麵被淚水衝洗的透亮,技術專業的堪比雨刷器。
轟隆隆隆隆——
地麵驟然裂開了一個大縫,黎落連人帶鏡一起掉了下去。
意識完全潰散前,隱約聽見下方傳來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要你何用。”
唔,聲音還怪好聽的…
“啊——”
下墜的過程比想象中更漫長,速度卻極快,上一秒心髒還揣在胸腔裏呢,下一秒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這次黎落沒昏太久,沒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實在是身下有什麽硬梆梆的,硌得慌。
提心吊膽了一天,導致現在有點想破罐子破摔,黎落清了清嗓子,要不吼兩嗓子壯壯膽?
算了,尖叫還得費力氣。
神奇的是,地底下居然沒有上麵黑,光線雖然依舊很暗,卻勉強看得清楚。那股刺鼻的臭味更加濃烈,簡直能把她熏過去回爐重造。
氣味的源頭應該就在附近了。
黎落捏著鼻子,隨便一摸就是黏糊糊的垃圾,她居然掉到了一個大垃圾堆上,整個人就差陷進去被埋了。
“喂,你還要趴在我身上到什麽時候?你很重唉,吃鉛球長大的嘛!”神鏡奶凶奶凶,嫌棄得不得了。
“哦,不好意思。”
她這才發現膝蓋下麵墊著這塊鏡子,要不是恰好跪坐在了鏡麵上,身體估計會被周圍的垃圾瞬間刺穿。
這些可並不是普通的生活垃圾,一看就不是這個星球會出現的,倒像是首都星那邊的高科技產物。
大到碎成塊的金屬和電路板,小到螺絲螺母,全部混在一起被腐蝕的變了形。
上麵交錯著紅紅綠綠的電線,包裹在外的絕緣層早沒了,露出裏麵的芯子,還滋滋啦啦冒著電花。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電死在垃圾堆裏了。
黎落咽了咽口水,對著虛空喊了句:“請問…有人在嗎……”
問了也白問,垃圾堆上除了她和一麵話嘮鏡子,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她放鬆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和神鏡聊天。
“你剛才說的主人是指星神吧?”
“咦,你不笨嘛。”
“他到底有多醜?”黎落很好奇。
“上來就問這麽尖銳的問題合適嘛?”神鏡的聲音忽然有點小。
“怪不得年年要人來上貢,這麽髒亂差估計沒其他星神肯嫁了,這坑怕不是專門用來填垃圾的吧?要是哪天洗心革麵重新做神了,請十個開荒保潔都不一定夠…”
眼看這女人越說越離譜,神鏡這次卻沒有回懟她,安靜如雞。
黎落忽然感覺後脖頸涼颼颼的,空氣凝固了一瞬,緊接著地動山搖,身下的垃圾堆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轟隆隆隆——
“啊啊啊!!”
這是不付費可以看的嘛?!
垃圾堆劈裏啪啦地向四麵八方散落,又像是因為某種引力而緩緩聚攏,一浪又一浪,卷起來足足幾丈,轟轟隆隆的像一個龐然大物被噪聲吵醒了。
黎落連滾帶爬地呲溜下去,眸光一轉,就對上了一雙冷漠帶著殺意的眸子。
不是野獸,沒有豎瞳,是一雙人眼。
陌生的困境中遇見人類本是值得慶幸的,但人的眼睛居然長在了垃圾堆裏,就不是很和諧了。
黎落蜷在地洞的邊緣,一臉卑微乖巧,戳了下旁邊瑟瑟發抖的神鏡,試探問:
“現在許願還來得及不?你要不要吸我進去?”
神鏡展示著鏡麵上的一小條裂痕,語氣罕見地凝重了起來:“奴家已非完璧之身,嚶。”
“……”世界這麽亂,裝純給誰看。
轟隆隆隆——
如果說垃圾堆怪獸是視覺上的衝擊,更令人崩潰的就是這滾滾的雷鳴。
聲音特別的近,近到仿佛一個控製不好,就會順著天靈蓋,直接劈開她的五髒六腑。
那雙眼居然能夠控製雷電???
再傻也猜出來了,垃圾堆就是星神。
黎落冷汗連連,心虛到頭皮發麻。
方才她不僅從上麵摔下來,砸到了大佬身上,居然還嫌棄大佬的垃圾堆不夠整潔。
“您最是英勇神武聰明睿智帥氣逼人…咱就是說,這垃圾堆怎麽看起來如此井然有序,格外別致,想必您費了很大心思打理…”
黎落搜腸刮肚,努力回憶著誇讚人的句子,但顯然效果不佳,轟鳴聲在地洞裏回響的更加劇烈了。
就這樣,神經高度緊繃了十多分鍾,她又開始嫌累了。
隨手撿過一個鐵塊當板凳坐下,緩了口氣,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星神貌似隻能在洞外打雷閃電嚇嚇人,聲音聽著可怕,建築內部卻連半點雷雨都沒有。
紙老虎啊……
略一沉思,黎落掛上了最無害的笑容,以一種哄小孩子的語氣打著商量:“星神啊,我是被他們抓來的,絕對沒有冒犯您老人家的意思啊!”
良久,垃圾堆沒有任何回應,外麵的雷聲卻漸漸消散了。然而不等她鬆了口氣,就又對上了那雙突兀的眼睛。
周圍的光線很暗,黎落卻捕捉到了大佬的眼神。
他靜靜看向她,目光筆直而沉默,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還帶了股顯而易見的厭惡。
仿佛她才是世界上最醜陋,最惡心,最卑鄙陰險的存在。
大佬不說話,黎落更不會沒話找話。雷聲沒了,在這樣一個四壁環繞的空間內,一丁點聲音都會被成倍的放大。
仔細聽,誰家的水龍頭好像沒擰緊,滴答,滴答……
不行了,強迫症犯了,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見對麵已經閉上了眼皮,她躊躇半晌,還是找了過去。
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地上的零部件,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原來垃圾堆邊緣放著個桶。
裝滿的液體溢了出來,源頭卻還順著一個空心金屬管往下滴,再往上看,就隱沒在了垃圾堆深處,看不見了。
這不會是大佬的尿管吧…
黎落眼角狠狠抽了下,猶豫著要不要上手。
“那是燃料。”悅耳的男音又響了起來,像砂紙一樣摩擦著黎落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哦。”
不是尿就好。
黎落隨便撿了個螺母堵住了管道口,惱人的滴答聲瞬間消失,耳根終於清淨了。
好爽…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低氣壓似乎也鬆緩了點兒。
“你不想要麽?”
良久,大佬突然發問。
“不想。”黎落回的理所應當。
化石燃料多不環保,早該淘汰了,風力水力太陽能核能發電請了解一下。
星神沉默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合上了眼皮,周圍的氣壓又和緩了不少。
這次掉下來的居然是個傻子。
幾百年了,那些貪婪卑鄙的人,將管子活生生插進他的肉裏,就是為了這些燃料。
一滴液體,價值上萬的星幣。
他人不人鬼不鬼了這麽多年,礦物燃料早就混進了血液。
最開始他還會覺著疼,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麽直覺了,放任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暫時沒了危險,黎落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睡覺,真是無比懷念家裏的席夢思大床。
睡在垃圾上?
那是不可能滴。
黎落嚐試著清理出來周圍的一小塊空間,忽然就摸到了一塊腿骨。
“媽耶!!!”
那根腿骨猛地被甩出去老遠,黎落呆了呆,連滾帶爬地竄上了星神牌垃圾場頂峰。
“啊,那什麽,剛才…那不會是您的殘骸…哦不…神骨吧?”
大佬閉著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甚在意的樣子顯然給了否定的答案。
黎落可算放心了,這才找到了那股惡臭的源頭,對麵的角落堆著數不清的骷髏架子,亂糟糟堆放在一處,一看就是人為的。
看來大佬也嫌臭。
在洞裏呆了好一會兒了,黎落的嗅覺都遲鈍了不少,還好還好。
“那些人是怎麽死的啊?”她好奇問。
“出不去,餓死了。”
嘖,不是閉上眼很久了嗎,居然還不睡?
“你也會和他們一樣。”他說這句話時,聲音竟夾雜了絲愉悅。
大佬是變態吧…
等了一會兒,並沒有傳來求饒或哭啼聲,星神忍不住睜開了眼。
顯然這女人完全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還自顧自從懷裏掏出來個什麽,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膽子倒是大。
頂著大佬炙熱的視線,想忽略都不行,黎落嚼了一口私藏的紅薯餅,還沒怎麽品出滋味呢,趕緊囫圇著吞了下去。
大佬住在這這麽久,忍饑挨餓想必是家常便飯,於是她腦海裏湧現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算了,保命要緊。
“喏。”她萬分不舍地將手裏的食物遞了過去。
星神直勾勾盯著她,沒放過她臉上每一絲情緒,狹長的眸子緩緩劃過了一絲異樣。
見大佬沉默著不吭聲,黎落十分自覺地開始腦補。
社畜在公司混了這麽多年,別的沒學會,察言觀色倒是熟練的很,這祖宗想必是被伺候慣了,等著她喂呢。
歎了口氣,她冒著被電死的風險,吭哧吭哧往前爬,來到了那雙眼睛周圍,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後腦勺懸浮著的三根鋼釘。
唔,有眼睛就應該不缺嘴巴啊…
找了半天,黎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各種電路板下,找到了大佬的尊口。
還好,不是河馬那種誇張的大嘴,也不是老虎的血盆大口,是正常的人類嘴唇,岑薄的唇形格外的好看,顏色卻透著灰白,沒有半點血色。
空氣中懸停的幾枚鋼釘還是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星神隻覺嘴裏被塞進了一塊軟乎乎的食物,紅薯甜絲絲的,久違的味道。
“好吃吧?”女孩兒一臉的小心翼翼,清淺的眸子裏卻盛著柔軟的笑意,安安靜靜與他對視。
大佬長睫一顫,垂下了目光……
都說味道承載了記憶,星神從這絲甜味中想起了幼時母親做的吃食,心髒的某個角落被很輕地撞了下。
良久,那雙眼認真地看向黎落,聲音淡淡的:“你想得到什麽,自己拿吧。”
見那女人低垂著腦袋不吭聲,他譏諷地勾了下唇角,不甚在意地敞開了自己胸口。
下方包裹著的鑽石能源露了出來,散發著淡藍色的光暈,黎落眼睛都看直了,癡迷的表情落在星神眼中,他卻心如止水。
幾百年來,盡管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卻依然吊著一口氣,就是因為這塊石頭。
以前在戰場上的戰利品。
最初,在察覺到那些人的惡念後,他憤怒又心寒,心裏和自己較著勁,就算毀了這塊石頭,也不讓他們得償所願。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閉上了眼,等待宿命的降臨。
“想要就拿走吧。”聲音依舊淡淡的。說完後,竟生出了一絲解脫。
然而等了很久,對方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撲過來摳走那塊石頭,他忍不住看了過去。
昏暗中,黎落直挺挺坐在那,似乎,睡著了。
星神一愣,猝不及防的,心底枯竭的地方有了絲波動。
次日,天光乍泄,黎落睜開了眼。
還是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坐在垃圾堆上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昨天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外麵的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隱隱約約的,昏暗中,黎落使勁搜尋著大佬的眼睛,卻怎麽也找不到。
真是不怪她,實在是垃圾堆的體積過於龐大,大佬的眼睛又那麽小,她不敢吭聲,生怕打擾了大佬的睡眠。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男性,自己都睡不好,怎麽有精力去睡別人。
她撈過腳邊的神鏡,過了一夜,本來一米高的鏡子竟然小了一圈,變的巴掌大小,都能直接塞進化妝包裏了。
垃圾堆上不知名的粘液滴在了鏡麵上,驟然湧現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播放起了小短片。
畫麵沒有聲音,像是專挑重點剪輯的短視頻,應該是這滴血主人的過往。
幾百年前,帝國誕生了一個嬰兒,百鳥朝鳳,被眾人稱為天選之子——北冥煜。
北冥煜?
這名字怎麽這麽熟悉…
嗯,想起來了,是這個世界的大反派。
從在帝國學院讀書起,北冥煜就是眾人追捧的佼佼者,自小就顯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天賦,帝國所有勇士都以他為目標,所有女子都想嫁他為妻。
黎落眨了眨眼,長的也太帥了吧…
畫麵一轉,尚未繼位的北冥煜駕駛著機甲攻退蟲族,屢立戰功,鮮花,掌聲,意氣風發。
該反轉的時候還是會轉的人爹媽不認。
某次凱旋時,帝國寶座上居然換了主人,病入膏肓的老皇帝一夜間病逝,死前的遺言竟是將皇位傳給了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哥。
軍隊中所有戰士心裏都不服,北冥煜內心不甘,卻也接受了這個事實,誓死效忠。
然而大哥穩坐皇位後,日日擔心總有刁民想害朕,還是忍不住對弟弟痛下殺手。
北冥煜不愧是戰神,他操控著他的機甲——“弑神”衝向了天空,以一種勢不可當的姿態以一敵萬。
傻叉大哥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下限,竟以北冥煜的親生母親作為威脅,緊要關頭,分了心的北冥煜被火力炮轟出了首都星,同他的龐然大物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
飛行器劃破了大氣層,墜落到了安格雷斯諾星球,形成了所謂的“神廟”。
爆炸的機甲四分五裂,碎片貫穿了他的身體,四肢更是炸沒了,胸口的鑽石能源卻護住了他的心脈。
黎落一陣唏噓,想不到大佬以前那麽風光,如今居然變成了美強慘。
好吧,醜強慘。
但沒有最慘,隻有更慘,當看到最後一個畫麵時,黎落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北冥煜被這個星球的居民們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卻是要取走他身上的稀有金屬和能源。
最開始是假意奉承,賣慘討要,演變成了後來隔三差五過來竊取,最後那些人直接扯掉了遮羞布,明目張膽地往他身上插管子放血。
一張張貪婪又惡心的麵孔看得黎落頭皮發麻,怪不得他後來成了全文最大的反派。
也正因為大反派屢次發動戰爭,這個世界原本的男女主——真千金與目前的掌權者北冥拜遲,才能在戰場上並肩作戰,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完成故事的主線。
“你在看什麽?”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黎落一跳。
她猛地回過頭去,就對上北冥煜那雙冷漠陰鬱的眼。
“沒…沒什麽。”大早上的,黎落一陣陣低血糖,有點慫。
好丟人啊,這和偷看人家日記被抓個現行沒什麽區別了。大佬不會殺她滅口吧?
黎落自顧自在那腦補,北冥煜並沒有察覺,他不喜與人共處一室這麽久,昨晚已是破了先例。
“你走吧。”
沙啞的聲音透著疲憊,完全不像剛睡過覺的人,甚至沒補上一句不要把這裏的事泄露給他人的威脅。
他也不在乎。
活著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沒有任何的期待和希望,自然就不會對別人的偽善心懷恨意。
“呃,往哪走?”黎落一臉懵逼。
四麵塌陷得密不透風,她能在不透氣的空間呆上一晚,沒缺氧昏過去,也沒被臭味熏死,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聞言,北冥煜沉默地凝向虛空,漆黑如墨的眸子漸漸匯聚成了深藍色的漩渦,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外麵雷聲滾滾。
哢嚓——
一道閃電朝著他們的方向劈了過來,還誇張地轉了個彎兒,把大地活生生劈出了個豁口。
指哪打哪,定位精準,大佬果然是大佬。
隻是眼前這個洞口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黎落有點無措,卻察覺大佬眼底劃過一絲嫌棄。
那意思似乎是:你怎麽還不走?
惡意解讀下:你不會胖的鑽不過去吧?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祝您長命百歲,哦不…是萬壽無疆,將垃圾場越辦越紅火,我先撤了哈。”
黎落咬了咬牙趴下,頭過去了,肩膀和腰也過去了,輪到屁股時卻卡在了半截。
空氣凝固了一瞬。
頭頂飛過三隻烏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什麽…您能不能搭把手,推我一下?”
回答她的是劈啪作響的雷鳴閃電。
黎落嚇的菊花一緊,呲溜一下竄了出去,果然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天空的烏雲漸漸散去,露出了大太陽,照的整個世界白花花的,像是全禿了的後花園。
“喂,你能不能不要扣我的邊邊?都掉漆啦!”神鏡的娃娃音拉回了黎落的注意。
難得剛才手忙腳亂中,她還記得把這麽個刺頭攥在手裏帶了出來,沒有丟掉。
“小鏡子,你不是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嗎?我好餓啊。”
“蠢女人,你要叫我鏡神大大,還有,你怎麽能用你低俗的標準來衡量我,本鏡神是可以任意被人揣摩的嘛?!我是時空的裂縫,是神鏡,又不是那盞蠢神燈,不能憑空變幻出東西來!”
神鏡輕哼一聲,像看白癡一樣瞪向黎落,聒噪又欠錘。
於是,黎落就順應民意咣咣錘了它幾下:“那不還是廢柴嘛。”
她突然想起了翠花,應該是被傳送到了家中。
那之前的小綠呢?
小綠的願望是擁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要嫁給王孫貴族,難不成小鏡子這麽好心,讓她得償所願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神鏡語帶譏諷:“那穿綠裙子的女人既然許下了願望,我自然會幫她實現,但是呢,她也付出了代價。”
“什麽代價?”
“天機不可泄露,我怎麽可能告訴你?”聲音又奶又凶。
毫不懷疑,神鏡如果有張臉,那一定是洋洋得意瀟灑臭屁,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說了半天,你就是變不出來吃的,那我和你廢什麽話,白白浪費力氣。”
頭暈眼花,肚子又一陣咕嚕嚕的叫,黎落麻木地向前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嘖嘖,你不要露出這種鄙視的眼神嘛,人類真是現實…”
黎落停住了腳步。
“雖然我不能憑空變出來,但如果是你本來就擁有的東西,我倒是可以幫你傳送過來,喂,你不會是個窮鬼吧?”神鏡挖鼻孔。
黎落眼睛一亮,馬上點開了自己手腕間的光腦,調出了賬戶信息的界麵。
除了黎母給她轉過來的兩個億的星幣和十部機甲,還有一些零食和營養液,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神鏡呆了呆,尖叫一聲後忽然嬌滴滴了起來:“哎呀你這個死鬼,怎麽不早說嘛,富婆快來包養我!!mua~”
“……”
沒一會兒,黎落得到了一箱子小魚幹和豆幹,幾十瓶營養液,甚至還有幾包包裝精美的牛肉。
暫時餓不死了。
作為交換條件,黎落答應重新進入神廟,找一款特殊的凝膠來修複鏡麵上的裂痕。
再次邁進那扇朱漆大鐵門,她隻需按昨天的路線再走一遍,地形並不陌生。
“不知道我的裂縫能不能修好,都怪你把我壓裂了,你可得對我負責,要是我毀容了,誰還敢娶我呀?嚶嚶嚶。”
“快閉嘴吧你可,小心我手一個哆嗦,再摔個幾瓣。”這丫身為一麵鏡子,想的倒是不少。
嫁誰啊?鏡框還是防塵布?
“你這個女人一看就脾氣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哼!”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隻有黎落的光腦勉強充當照明工具,昨天光顧著害怕,也沒仔細看看周圍的環境。
神廟居然是個巨型的飛行器,像個巨大的鎮妖塔。
走樓梯上到了二樓,黎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大佬,簡簡單單一個工具間,居然也能雜亂得像垃圾場,要找到小小的一罐修複凝膠,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人還是要守信用的。
黎落擼起袖子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抽空還不忘套話:“這裏的地價多少你知道嗎?如果打算買下一塊良田種糧食,需要花多少錢啊?”
神鏡此時無比乖巧,沒有給她找麻煩:“剛想誇你兩句怎麽又無知起來了?種糧食?你沒看見外麵連一棵草都沒有嗎?怎麽可能種得出糧…”
什麽意思?
被輻射,還是鹽堿地?
“哼,不過算你好運,北冥煜胸口那塊鑽石能源具有淨化的作用,以這裏為圓心往外一公裏地,擁有孕育生命的土壤,不過再往外圍就不行了。”
那就是說,不能離開大佬的地界了。
本想盡快下山的黎落猶豫了。
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身上又帶著這麽多星幣和零食,不被人搶才怪。
不知怎麽,腦海裏忽然又浮現出鏡中的那一幕。
那些看起來良善的村民們,居然把北冥煜折磨成這個樣子,完全不把他當個人,任意取用他身上的物件,連血都沒放過。
想到這兒,黎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等終於修好了鏡麵的裂縫,她累得滿頭大汗,去後山的清泉裏衝了個涼。
太陽快落山了,泉水卻還溫熱著,並不算刺骨,溫涼的感覺令她長長舒了口氣,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距離大佬崛起應該還有段時間,此時趁機與他處好關係,至少混個眼熟,等到他毀滅星球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放她一條生路?
澡洗的有點久,她走到泉水的上遊,用從工具間裏拿來的空罐子接了壺幹淨的水,抱著往回走去。
路過那個“狗洞”,她徘徊了許久,還是試探地問出了聲:“星神啊,我看你上麵有不少空著的房間,租我一間好不好?每個月賺點星幣當零花嘛。”
等了一會兒,裏麵毫無聲響。
“您不吭聲,我就當您同意啦?”
依舊沒有半點聲音回應她,黎落美滋滋地抱著水罐走開了。
昏暗的洞穴裏,北冥煜閉著眼睛,聽見那女人的腳步漸行漸遠,卻又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然後,就見她吃力地爬了進來,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眼睛卻笑眯眯的。
“嗯…能借個吹風機嗎?”
廢棄章節610
北冥煜目光冷冷的,沒有吭聲。
黎落像是習慣了,試探著靠過來幾步,見大佬沒有發火的征兆,就壯著膽子湊到了垃圾堆邊緣。
“那我自己找了啊?”
又等了一會兒,這人還是沒個反應,心好累…
反正身上的衣服回去也要換掉,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汙穢上,開始翻找起來。
在人際交往中,適時打破僵局的時機很重要,過了那個timing會很尷尬。
以後就要同一屋簷下過日子了,雖說他倆一個地上一個地下,理論上互不幹擾,但黎落還是想抓住機會多刷點存在感。
“我叫黎落,黎明的黎,落日的落,以後有什麽事盡管說,在我麵前不用太堅強。”
收納是一件令人上癮的事,尤其守著這麽一個垃圾場,她強迫症一上來,還真是擋也擋不住。
鑽進來前,黎落特意撕了一小塊布條塞進兩個鼻孔裏,聞不見臭味,整個人更自洽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咱就是說,以後打雷歸打雷,能不能不閃電啊?剛才我正在後山洗澡,你突然劈了那麽一下子,嚇得我還以為被哪個變態偷拍呢,唉,你別瞪我,我不是說你變態啊…”
周圍靜悄悄的,小女人一張小嘴喋喋不休,她將廢棄的瓶瓶罐罐堆在一旁,時不時感慨下稀有金屬的珍貴。
這要是切割了做成戒指帶回去,得賺多少錢啊。
過了好半天,終於清理出來1/5的樣子,今日份勞動到此結束,再幹也幹不動了。
從清泉邊打的那罐水還在,本來是打算煮熟了喝的,但她手上實在黏黏糊糊,就幹脆洗了手。
黎落看著迷糊,做事卻很在乎細節,畢竟大事也確實幹不來。
洗了手,她又從懷裏摸出了小魚幹,撕了包裝給自己塞一個後,轉眸看向了那邊閉眼假寐的北冥煜。
“吃塊小魚幹吧,不攝入蛋白質會變醜的。”
呃,忘記大佬容貌焦慮了。
她趕緊找補:“其實醜不醜的沒很重要,你看我長這麽好看,就經常被人罵長得好看的沒一個好東西。”
大佬的眼珠緩緩轉動著看了過來,透著點不耐煩,黎落又掏出了一塊豆幹啃著,沒察覺周圍的氣壓往下壓了壓。
“外界的聲音都隻是參考,你不爽就不要參考嘛,不就是躺平麽,要知道躺平是一種社會現象,用一種無所謂的方式來反抗裹挾。
賺的少,花的也少啊,況且還有我給你交房租呢…不過你這麽宅,確實沒什麽社交,唔,要不你網戀吧?”
不管什麽年齡的女性,都會對情感話題共鳴強烈。小到幼兒園小男生給帶早餐,大到小鹿亂撞,如狼似虎,梅開二度,老到夕陽紅的也不少。
“我都有光腦,你肯定也有吧?你眼睛長這麽好看,回頭我就給你p張臉,你再秀一下你那渣男音,保管把小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
“唉別怪我沒提醒你啊,網戀還是得注意分寸,被封號就算了,別聊著聊著喪偶了,現在的姑娘臉皮都薄得很,沒準你哪句話講錯了,直接把人送走…”
“有多薄?”北冥煜突然接話,打斷了她的碎碎念。
“啊?”黎落呆了呆。
“臉皮都像你這麽薄?”
難得大佬肯主動問一次問題,這可是深入溝通的好機會,黎落想了想,打算實話實說:
“那肯定還是我臉皮薄一點,嗯…這麽說吧,現在婚戀市場上亂得很,你知道那啥啥修複手術吧?哦你不懂…
那你知道約炮不?不是武器…哎,總之你要求也別太高了,畢竟現在像我這種單純的真不多見了。”
北冥煜靜靜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若有所思。
“啊秋——”黎落打了個噴嚏,鼻子裏塞的布條掉了出來,這才想起鑽進來的初衷,“你有吹風機嗎?”
“臥室床頭。”
大佬依舊惜字如金,黎落卻歡喜得快要蹦起來!
居然有臥室?!
簡直是意外之喜!她都做好了要原始基建的準備了。
然而,當黎落揣著神鏡往上爬樓梯時,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呼…我不行了,歇歇喘口氣啊…不行不行…累死我了…”黎落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破鏡子,你是不是又耍我呢?說好了幾秒就能上去的呢?!”
腿都要爬廢了。
神鏡被黎落揣在懷裏,躺得四平八穩,還不忘講風涼話:“以前當然有電梯嘍,嗖的一下子就上去。可幾百年過去了,你再笨想也該知道供電係統早掐斷了啊,豬頭。”
心情黯淡的黎豬頭:……
尼瑪誰家臥室會設在32層啊?!
哪天失眠了心情不爽,拉開窗戶就往下跳,碎得連骨頭渣都找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一鏡終於摸黑爬到了頂層,黎落累得癱軟在了門板上,每呼吸一下,肺部都被拉扯著疼。
緩了緩,她問:“密碼多少?”
神鏡一臉嚴肅:“這是北冥煜的臥室,你怎麽會產生我知道密碼的錯覺?”
黎落呆了呆,無法接受如此沉痛的打擊,下狠手摳了摳小鏡子的邊邊,掉下來一塊漆。
“什麽意思?你是說我花了一個小時爬上來,再花一個小時爬下去問他密碼,然後再花一個小時爬上來?!”
披頭散發的女人正處於暴走邊緣,神鏡機智地選擇苟著,關機了。
黎落想把這丫從高空扔下去,可一想到她人生地不熟,這裏連個物品兌換中轉站都沒有,留著它還能當個提款機。
算了……
黎落歎了口氣,重新把鏡子揣回懷裏,樓道旁的小窗戶開著,她向外探了下身子。
“喂喂你不會這麽脆弱吧?那能不能商量一下,你跳下去的時候不要大頭朝下啊…”
胸口這對大燈壓扁了是她自己的事,可它的鏡麵才修補好,經不起摔啊,嚶。
“閉嘴!”黎落咬牙切齒。
世界終於安靜了。
32層實在太高,頭探出去時,她也有點目眩,伸伸手就能摸到夜空中的星星。
從外圍看這座神廟,繚繞著黑色的霧氣,如今身處中心,向下眺望卻不會被遮蔽視線。
就好像,這團黑霧是專門用來嚇唬外人的,一看就是出自大佬手筆。
嘖,戒備心真重。
也不知下麵能不能聽見,但不管怎麽樣都要試一試吧?
“喂!星神!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哈嘍!!北冥煜!你聽得見嗎??聽見了請回答!嗨嘍!!!”
夏夜的風呼呼刮著,音浪完全融進了黑暗裏。黎落自嘲地笑了下,這麽高,他怎麽可能聽得見…
地下的黑洞裏,北冥煜忽然睜開了眼,他漫不經心地向上一瞥,又重新合上了。
緊接著,耳邊就響起那女人試著摁密碼的聲音,滴滴滴的摁了一遍又一遍,噪聲不斷。
32層的這間臥房有自己的供電係統,太陽能供電的轉化率,已經強到了違背能量守恒的地步了。
這間屋子是他當初在帝國學院讀書時,親手設計和監工的一處秘密地點,密碼隻有他一人知道。
大佬正打算屏蔽外界的聲音,滴的一聲,大門居然開了。
北冥煜眸光一暗。
樓上的黎落簡直喜極而泣。剛才她試了北冥煜的生日,顯示錯誤。
回憶起這本星際文中,大佬沒有任何CP線,密碼自然不會是伴侶的生日,也不會是什麽紀念日。
黎落耷拉著腦袋想要放棄,忽然福至心靈。
早上那個視頻中,大佬身上穿的機甲好像叫弑神,手臂的位置刻著幾個明黃色的編號,囂張又搶眼。
試一把又不吃虧,沒想到真被她打開了。
大門自動向左右兩旁移動。
角落裏,一個小機器人呲溜一下蹭到了黎落的腳邊,疑惑地眨了下眼:“你是誰呀?北冥煜怎麽不回來呀?”
小機器人圓滾滾的像個蛋,大約30厘米高,銀色的金屬外殼,一雙大眼圓溜溜轉著,正好奇地用藍光掃描著黎落,記錄著她的各項數據。
“你好啊,我是黎落。”她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同小機器人打招呼。
直到此刻,黎落才有了點穿到星際文的感覺。實在是這個星球的一切太原始,完全沒有高大上的科技感。
臥室的裝潢以冷硬的灰藍色調為主,實用的金屬風,約200多平,270度廣角落地窗,外麵就是湛藍色的湖泊。
玻璃窗外層積著厚厚的灰,裏麵卻纖塵未染,顯然密閉性很好。
在這麽破爛的星球,居然有這種級別的落腳點,每月交的200星幣簡直是毛毛雨。
美中不足就是要爬樓,就當強身健體吧,畢竟在大城市坐地鐵通勤上班,往返也要兩個小時以上呢。
屋裏沒有床,而是放著一個長條型休眠艙,需要重新輸入密碼。黎落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也就沒再搭理,隻當休眠倉是個硬板床。
她癱在透明的殼子上,心想明天得找床被子,硬梆梆的太硌人了。
“哈秋——”又打了個噴嚏,現在可不能生病。
電吹風果然在床頭,牆體卻沒有任何插座,研究了一陣,原來裏麵自帶電池。
暖洋洋的風送了出來,很舒服,吹的黎落昏昏欲睡。另一頭的北冥煜蹙了下眉,被這聲音吵得心煩。
好久沒有這麽強烈的情緒了。
飛行器裏所有的房間都植入了監聽設備,和他的視覺神經糾纏在了一起。
臥室一旦運轉起來,畫麵就會自動出現在視網膜上,聲音更是清晰地湧入腦海。
很近,近到他聽見了那女人的呼吸聲。
太吵。
下一秒,黎落手上的電吹風砰的一聲爆了。
“果然,再好的東西放個幾百年也不抗用。”黎落歎了口氣。
頭發還沒幹呢,正準備直接睡過去,頭頂忽然刮過來一陣溫熱的風,托起她的長發,源源不絕的熱度透了過來。
棚頂的天窗不知何時開了,一股風隱隱帶著海洋的氣息,風力強大且穩定輸出,精準定位,靜音立體環繞。
等頭發全幹了,那股風又奇異的消失了。
黎落順了下自己幹透的雞窩頭,登高關上了小天窗,小聲嘟囔了句什麽,就走向北冥煜的衣帽間。
上中下三層格子,分別收納著大佬的各類服飾,有作戰穿的護具,出席宴會穿的正裝,日常的衣著也不少。
北冥煜見她挑了件白襯衫往身上比了比,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母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銀白色的麵料質地高檔,一條精致的暗紋從肩膀延伸到了袖口,下擺沒過了她的大腿。
不知怎麽,他心裏忽然有了絲微妙的感覺。
還沒來得及辨別,黎落已經在脫衣服了。
北冥煜紳士地切斷了視覺係統,耳邊卻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夾雜著一聲小小的抱怨。
“胸口有點緊哦…”
折騰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能在幹淨整潔的地方睡個覺,黎落睡得格外沉。
窗外死寂一片,繁星隱藏在了雲層裏,哢的一聲巨響,閃電劈開了黑夜,滾滾的雷聲積聚了極大的能量,悶悶的。
哢嚓——
雨點拍擊著玻璃窗,像是密密麻麻的水鑽。32層地勢高,震感格外清晰。
黎落大喘著坐了起來,感覺有人拿著雷神那個大錘子,專門往她天靈蓋上轟。
雷神倒是不存在,星神這是抽什麽風?
等了好一會兒,雷電不見停歇還愈演愈烈,黎落盯著可憐的窗戶,生怕玻璃被雷劈碎了。
不行,她得下去跟他說道說道。
大半夜的不睡覺,嚴重打擾室友的睡眠質量。雖說他是房東,可她也是交了租金的。
黎落披了件衣服,氣喘籲籲地從32樓跑了下來,剛鑽進洞裏就驚掉了下巴。
“我去,能不能珍惜一下別人的勞動成果啊,才給你扒拉掉垃圾,你怎麽又吸回去了?”
所有廢棄的電路板和冒著火花的電線,全吸附在了北冥煜的身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在不算大的洞裏滾來滾去。
“你能不能先停一下,到底發生什麽事啦?!”黎落左右躲閃,一人一球在狹小的空間內你追我趕。
北冥煜此時完全沒了意識。
不知什麽原因,胸口的鑽石能源劇烈運轉著,龐大的能量不停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引起從未體會過的焦灼與疼痛。
洞外雷電劈啪作響,帶著千鈞的怒意狠狠砸下來,黎落的聲音淹沒在了巨大的噪聲中。
眼看那坨垃圾堆向她衝了過來,她嚇得一下癱在地上,雙手下意識抱住了頭。
砰——
轟鳴聲戛然而止,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了,像是隔了一層水膜,隱約而不清晰。
黎落死死閉著眼,壯著膽子掀開眼皮露出了一條縫,北冥煜這個大垃圾球距她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停下了。
“艾瑪嚇死我了…”她扶著牆壁站起來,“喂,你沒事吧?”
良久都不見有回應,黎落圍著大垃圾球轉了幾圈,終於在靠邊的位置上找到了北冥煜那雙眼。
他緊緊閉著眼,整個身子露在了外圍,沒了意識。
這還是第一次,他將臉和身子徹底露了出來。以前更像一個磁鐵,將所有的金屬都往身上吸,現在忽然沒了那股引力,整個人附著在垃圾球的表麵。
啪嘰一下,掉了下來。
“是你自己滑下來的,不關我的事啊。”黎落大退一步,隻瞥了眼他的殘骸,沒敢仔細看他的臉。
又不是她把他搞成這樣的,大佬這麽厲害,應該會沒事吧?
她現在多管閑事,萬一他醒了再發瘋,把她電死怎麽辦?
黎落一邊自我說服著,一邊順著洞穴往外鑽,可頭已經探了出來,咬了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真是欠你的…”黎落嘟囔了一句。
使出了吃奶的勁,她將大佬從地上撈起扛在背上,插著金屬的身體比想象中還要沉重。
好在洞穴被閃電劈得更大了,不然兩個人一起出去恐怕做不到。
消防樓梯間黑漆漆的,沒有燈,外麵劈下來一道閃電,將北冥煜那張臉映得格外慘白。
黎落完全看不見,此時她正吭哧吭哧往上爬樓梯。北冥煜的呼吸噴薄在她的脖子上,滾燙的灼人,緩慢卻沉重。
身體裏龐大的能量衝擊著血管,劇烈拉扯著每一條神經,像是無數把繃緊的弓,一點點蓄著勢。
隱約間,一股清淡的梔子花香飄了過來,拉回了北冥煜的神識。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的戒備還未散去,三枚鋼釘已懸停在了黎落的頭頂。
及時收住了。
又一道閃電劈了過來,炫目的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小小的耳垂凝白如玉,下麵是同樣白皙的脖子。
細細的,一折就能斷。
“不行啦…呼…先歇歇…”
黎落連人帶金屬的扛著爬了六層,重量壓的她喘不上氣,有點受不住了。
剛想將人丟在地上,一扭頭就對上了北冥煜的臉,黎落呼吸一滯。
銀白色的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隱約看得見流暢的下頜線條,冰白的薄唇微抿著,鼻峰俊挺。
再往上,是那雙懾人心魄的眼。
許是因為不舒服,平時冷冽陰鬱的目光收斂了幾分,淡淡的,半張臉埋在陰影裏。
他靜靜望向她,眼角泛著潮紅,看得黎落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你醒啦?”她咽了下口水,還是不要把他放在地上了,背著好像也不算沉。
北冥煜緩緩掃視了一下四周,聲音透著股虛弱:“怎麽不坐電梯…”
啊啊啊啊!!!真是瘋了!
大佬的聲音今天怎麽格外好聽?!
等了幾秒,不見她回話,北冥煜疑惑地看過來。
正發著燒,他黑壓壓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衝散了幾分疏離感,好看到要人老命。
“走樓梯當然是因為電梯沒電啊,難不成我吃飽了撐的背你啊,你這麽重…”黎落用嘴硬掩蓋心虛,但願他不要察覺。
話音剛落,後心傳來一股霸道的熱流,緩解著疲憊的器官,她的身體漸漸輕盈,說不出的舒服。
察覺到自己的變化,黎落沉默了。活了這麽久,頭一次鄙視自己。
人家隻看你一眼,你就充滿幹勁了?
精力充沛到不僅能背著北冥煜爬上32層,還恨不得主動附贈個爬床服務。好羞恥。
難道自己清純的外表下,竟然隱藏著老澀批屬性?黎落僵住並陷入了沉思。
北冥煜收回了輸出的能量,見她眼神躲閃,神情透著古怪,隻以為他這副模樣嚇到了她,就不甚在意地挪開了視線。
安全通道的消防門大敞著,看得見對麵的電梯。北冥煜盯著那個方向,瞳孔裏驟然迸發出一蔟深藍色的火焰,嚇了黎落一跳。
緊接著,電梯旁的數字板上,紅色的數字亮了起來,緩緩上行,最後停到了這一層。
親眼見證了大佬眼力發電後,黎落目瞪口呆,剛生出的那點不明的旖旎消散得一幹二淨。
這要是被那雙眼珠子瞪上一下,不得被劈成一條焦黑的鹹魚,魂飛魄散啊。
密閉的電梯裏安靜無聲,黎落數著跳躍的紅色數字,幾秒鍾格外漫長。
叮——
頂樓到了。
她背他進了屋,剛想放他在休眠艙蓋子上,耳邊又傳來北冥煜沙啞的嗓音:“密碼六個零,按吧。”
滾燙的氣息騷弄過她耳尖,黎落下意識縮了縮,打開了休眠倉,後知後覺道:“你就這麽把密碼告訴我了?”
休眠倉是很私密的地方。
北冥煜躺了進去,閉上了眼:“沒告訴你,你不也進來了。”
臥室的大門密碼倒是複雜,卻也沒攔住這丫頭。
黎落小臉一紅,幹幹巴巴解釋著:“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來回跑三趟,爬樓96層會死人的。”
北冥煜身上嵌進去的金屬就不少於20處,最嚴重的是左腿,從大腿中部到下方被炸沒了,其他部位還算完整。
黎落不敢隨意動那些嵌入體內的金屬,隻為他簡單擦拭了一遍外表的髒汙。
但看起來簡單的事,卻要繞開一圈圈的電線。等終於折騰完了,天邊都露出了魚肚白。
黎落累成狗,打著哆嗦去後山衝了個涼,徹底睡不著了,手欠地戳了下神鏡。
“喂你這個死女人,你不睡還不讓別人睡嘛,睡不飽可是要起皺紋的…”神鏡迷迷糊糊嘟囔著。
“你一個鏡子,睡什麽睡?”她戳了戳恢複如初的鏡麵,心情輕鬆不少,“鏡鏡啊,你知道哪裏有集市嗎?”
神鏡怒:“你才叫鏡鏡,你全家都叫鏡鏡!”
黎落翻了個白眼:“脾氣這麽大,以後怎麽嫁的出去。”
神鏡很淡定:“嫁不出去就啃老。”
黎落好奇:“你還有老可以啃?”
“北冥煜啊,他都這麽老了,”神鏡輕哼一聲,忽然嗅了嗅,大驚,“你身上怎麽會有北冥煜的味道?”
“…他什麽味?垃圾味啊?廢話這麽多,趕緊幫忙指路啦。”
神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看出什麽端倪,才調出了附近村子的一個坐標。
黎落暗暗鬆了口氣。
伴隨著神鏡罵罵咧咧的抱怨,黎落找到了16層的車庫,展台上停放著一輛小型汽車。
橙黃色,流線型外殼曲線,敞篷窗,給人的感覺張揚狂放。
這造型放在現代很前衛,對於星際世界來說絕對算古老的款式。不像是日常使用的,倒像是供人賞玩的古董。
想不到大佬以前還很時髦。
不知用了什麽技術,幾百年前“神廟”以那樣一個可怕的速度墜落,這輛車居然完好無損,配件都是嶄新的,完全不像經曆了百年滄桑。
黎落自從拿到駕照後,就沒怎麽實操過,現在情勢所逼,她隻得硬著頭皮衝出去了十幾裏地。
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限的。你不試試,永遠不知道自己能把事情做的有多糟。
第N次撞上樹後,黎落終於開到了集市,太陽已經爬上了頭頂,刺的人眯了眯眼。
不愧是一顆貧瘠的星球,除了村子就是村子,別提城鎮化,脫貧致富都還沒半點動靜。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囂嘈雜,土路兩旁,地攤擺了一個又一個,出售工具和生活用品的居多,賣食物的卻很少。
一旦有小販拿出糧食,就會被一搶而空。
“老板,你這紅薯怎麽賣啊?”她蹲下撿著,這裏沒塑料袋,她就挑揀了五個堆成一堆。
“去去去別搗亂,一邊兒去。”賣紅薯的大叔揮了揮手,想將她趕走。
這年頭紅薯可是稀罕物,家裏托了幾層關係才得了這些,眼前這丫頭穿著奇怪,一下子還選了五個,她買得起麽?
黎落見大叔這副表情,心知紅薯單價很高。
所謂錢財不外露,她出門隻帶了幾個星幣在身上,索性全掏了出來。
“大叔,你看這些夠嗎?”
“……夠,夠夠夠!足夠了!”大叔啪啪打臉,震驚的他眼睛都看直了,最後顫巍巍隻敢拿了一個星幣。
紅薯雖貴,一個星幣少說能換十個紅薯了。
大叔激動的沒刻意壓低音量,引來了周圍人的側目,棚子裏的小紅也看了過來。
她一眼認出了黎落,那個同她們一起作為貢品的女孩,沒想到她姐姐沒回來,這女人倒是安然無恙。
真看不出,好本事啊。
莊稼漢們沒眼力,小紅卻是在窯子裏見過大世麵的,自然看得出,黎落身上那件銀白色襯衫,做工講究,麵料一看就價值不菲,最關鍵是男款!
肯定是星神給的!
再加上黎落的臉色比那天好了不少,顯然吃飽睡足沒被虐待,小紅眼底劃過一絲嫉妒。
她眼珠轉了轉,飯也顧不上吃了,小跑著回了家……
32樓
休眠艙的蓋子向兩邊退去,北冥煜眼珠動了動,緩緩打開了睫羽。
小機器人嗖的一下跑了過來,兩隻小爪子扒著休眠倉的邊緣,好奇地往裏看:“北冥煜你醒啦。”
北冥煜拍了下它的腦袋,撐起上半身倚靠著,胸口鑽石能源完好無損,昨晚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消失了。
屋裏安安靜靜的,過了會兒,小機器人捧著一件黑色圓領T恤衫跑過來,北冥煜聞到了上麵的梔子花香,想到了昨晚。
“她人呢?”
小機器人搖了搖頭。
北冥煜套著衣服,大腦下意識搜尋著每一個房間,沒看見黎落,卻見到了幾個不速之客。
外麵豔陽高照,小紅同三個大漢終於爬上了縹緲峰。
那日她裝昏被背下山後不敢直接回去,求了背著她的漢子阿德,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借住在他家一晚。
結果暫住一宿,就變成了小住,一直住到了現在,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小紅氣走了前來提親的媒婆,就這麽不清不楚住在了阿德家裏。
小紅大名紅綢,同姐姐綠蘿自小被賣進了窯子,慣會察言觀色,洞察人心。
之後的幾天,綠蘿了無音訊,紅綢便知姐姐凶多吉少,自己前路渺茫,對阿德的態度愈發殷勤。
從集市見到黎落後,紅綢一路小跑回了阿德家,眼淚刷地就落了下來。
“阿德哥,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剛才我在集市上看見另一個姑娘了,她還活著,我姐姐就一定會活著!”
紅綢明知姐姐生死未卜,但見黎落身上名貴的衣料,隨手就能拿出幾個星幣,想必星神出了什麽意外。
有便宜可不能讓她一人獨占。
阿德耳根子軟,見紅綢淚眼婆娑,便喊上了兩個發小一路跟蹤黎落,眼看著人進了藥房,買的又是重症所需之物,四人一合計,決定去神廟探一探。
此時,他們已經進了大門,被困在了一樓的黑暗中。
北冥煜慢悠悠穿戴著,指尖漫不經心地甩出去幾個雷,轟鳴聲將神廟附近覆蓋,遠處的地方依舊晴空萬裏。
阿德的兩個發小跟在身後,一個光頭男,一個洋蔥頭。
見這兩人被雷聲嚇住了,紅綢眸子轉了下,拽了下阿德的袖子,聲音裏帶了絲隱忍的哭腔。
“阿德哥,我之前不知此處如此危險,你和兩位兄弟先回去吧。找姐姐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該連累你們,你要是有什麽事,我…我…”
說到後麵直接泣不成聲。
借著火折子的光亮,阿德捕捉到了紅綢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和倔強,猶豫了一瞬的心,瞬間又堅定了。
“你別怕,我雖沒什麽大本事,但既已應了你,必定辦到!”
紅綢佯裝為難地點了下頭,心底卻緩緩鬆了口氣。
沒這幾人衝在前麵,遇上什麽危險,豈不是小命休矣?
雷鳴電閃並沒有嚇退幾人,北冥煜收了攻勢,也不著急,他倒想看看這幾個鼠輩想做什麽。
二樓、三樓都是工具艙,裏麵擺放的工具已經超出了這個星球上人類的認知範疇,紅綢一行人隻看了一眼,就繼續往上爬。
四樓、五樓是生活用品,被褥、紙巾、各類洗漱清潔工具應有盡有,光頭男和洋蔥頭看得雙眼放光,兩步三回頭地繼續往上走。
六樓、七樓是餐廳,當看見透明櫃子裏的魚蝦蛋肉和各類主食時,幾人腳就像黏在了地上,完全走不動道了。
光頭男更是誇張地撲了上去,抱著玻璃櫃就是一頓猛親,被阿德強行拽了出去。
不問自取便是盜。
然而,到了八樓,幾個人都呆住了,紅綢眼底藏不住的全是貪念,就連阿德也有些許動搖了。
一個又一個的培育池裏,綠意盎然的植物苗和種子正在進行著光合作用。
除了罕見的土豆、地瓜、芋頭,這些在市麵上的硬通貨以外,還有黃瓜、西紅柿、菠菜等已經絕跡了好幾年的植物種子。
甚至還有古書上記載的一些熱帶水果的種子,如芒果、榴蓮等。
這已經不是多少星幣能夠換來的價值了。
短暫的沉默後,幾人控製不住地湧了上來,砸玻璃的砸玻璃,翻袋子的翻袋子,道德底線被踩得稀巴爛。
北冥煜靜靜看著他們,一張張貪婪又猙獰的臉和印象中的一樣,他沒什麽表情,也沒阻止的意思,直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這次多虧了那個女人啊,不然咱還真找不到這地方嘞!”
“就是說多虧她引路,要不咱怎麽能趁虛而入?”
黎落活蹦亂跳的,卻買了那麽多藥,肯定不是給她自己用的,顯然是星神受了重傷,病重到需要驅使人類的地步了。
聞言,北冥煜眼底的溫度消失了,他靜靜坐在那兒,黑壓壓的睫毛低垂著,忽然自嘲一笑。
緊接著,眼底深藍色的光環一閃,八樓的電梯門開了。
種子和秧苗都被搜刮得丁點不剩,幾人背著麻袋收獲滿滿,本想直接下去。
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擁有了一些還會想要更多,以為電梯門是藏著寶貝的密室,略一猶豫,還是踏了進去。
電梯閉合後,32層的紅色數字直接亮起,突然襲來的失重感嚇了幾人一跳,好在沒一會兒就停了。
叮——
電梯門開了。
眾人走了出來。
狹窄的樓道裏,窗戶大敞著,外麵的烏雲厚重得像是潑了墨,更別說砸下來的閃電更是駭人。
光頭男嚇得趕緊摁電梯按鈕,電梯門卻再也沒重新打開。
北冥煜引著他們上來,又將他們困在了32層,狹長的眸子裏湧動著殺意。
哢嚓——
又是一聲。
洋蔥頭驚的丟掉了肩上的麻袋,抱著頭縮在旮旯裏瑟瑟發抖,總覺得下一刻閃電會直接將他們劈成焦炭。
北冥煜冷哼一聲,眼底深藍色的漩渦湧動得更加瘋狂,打算來一個狠的直接了結他們,視線裏卻忽然墜下了一根麻繩。
沿著麻繩向上看去,黎落那張小臉從天窗探了進來,神色焦急:“快抓住,我拉你上來!”
北冥煜一怔。
“發什麽呆呀,外麵有人要闖進來害你,別傻愣著啊!”
黎落急得滿頭大汗,見這男人還是傻傻的沒個反應,氣得直接跳了下來,熟門熟路將人扛在肩上,順著繩子爬出了天窗。
頂樓靠北的一麵有一條長長的雲梯,黎落背著北冥煜踩上去時,腿肚子都在打顫。
“星神啊,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把閃電收一收,誤傷了我們可怎麽辦?”雷聲轟隆隆的就盤旋在耳邊,一不小心真能被嚇死。
我們……
大佬捕捉到了她的用詞,後知後覺她沒出賣自己。
“你鬆手吧。”抑鬱的心情強行射進了一道陽光,再也emo不起來了。
“鬆什麽鬆,你說鬆就鬆啊,你想死,我還不想跟著摔成肉餅呢。”黎落將他往上顛了顛,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不去看下麵的雲海。
“昨晚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你的命可是我的!”
他的命是她的?
女孩的手指死死攥著雲梯,僵硬得忍不住打滑,臉色煞白,顯然嚇得不輕,卻始終沒有鬆開他。
“鬆手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黎落感覺大佬似乎輕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悅耳。
見她還是不肯鬆,北冥煜暗歎了口氣,漆黑的眸子藍光一閃,黎落把著雲梯的手像是過了電流,隨即背上的重心向後一墜。
“啊啊啊啊——你有病啊!!!”
失重感襲來,湍急的氣流吞沒了所有的尖叫。
黎落太陽穴突突突直跳,反應過來後,已經懸停在了半空中,身下是那輛囂張的跑車。
四個輪子收了起來,尾部是兩個類似於火箭炮一樣的發動裝置,牛叉炫酷。
“這居然不是車,是飛機啊。”黎落呆了呆。
“不是飛機,它叫鯤鵬。”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振翅一下便能飛上千裏,不愧是大佬的載具。
“啊,你等一下,不是,這怎麽連個安全帶也沒有啊啊啊啊——”
黎落從未想過,居然有一天能夠近距離穿越雲海,伸手就撈過了一朵黑漆麻糊的雲。
她瞥了眼旁邊閉目養神的大佬,大佬臉色看起來沒什麽異樣,心情怎麽會差到這個樣子,不會是便秘吧。
“呃,我來講個笑話啊,你知道熊剪了指甲會變成什麽嗎?”
旁邊沒人回應。
“是能,嗬嗬,不好笑哈。”黎落訕訕地摸了下鼻子。
又過了一會兒,女孩聒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不要不開心嘛,你心情一差,下麵就要發洪水,雖然你長得帥氣又好看,可也不能這麽任性吧?”
這回大佬終於睜開了眼,看了過來:“天氣好與壞,又與你何幹。”
何幹?
黎落一噎:“天氣不好我倒是沒事,可你身上又是電線又是電板的,容易風濕痛啊親。”
北冥煜沉默著盯了她幾秒,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看穿。
下一秒,他偏過頭去,手指漫不經心地點了兩下,幾乎在一瞬間,本來還陰霾灰暗的天空烏雲散去。
霞光漫天,粉紫色的火燒雲托舉著太陽,慢慢墜了下去,漂亮得像一幅油畫。
“哇哦,也太漂亮了吧!”
透過窗戶,黎落伸手觸碰彩色的雲,指縫間,冰涼的水氣折射出五彩的光亮,格外溫柔。
北冥煜見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淡淡地收回了視線,無意識地勾了勾唇,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穿過層層的雲海,兩人不斷下落,腳下的水汽越來越厚重,又過了會兒,鯤鵬終於懸浮在了海麵上。
“怪不得不是車也不是飛機,原來還是船,”黎落大為驚奇,看向旁邊的男人,“能鑽進地底下嗎?”
“那得看地下多深。”
唔,果然能土遁啊。
黎落好奇:“它能達到的極限深度是多少啊?”
北冥煜蹙眉,這個問題還真沒思索過。
幾百年前,他在帝國學院研究出這個載具後,還沒來得及測試它的極限數據,就緊急上了戰場。
海浪拍擊著礁石,浪花滾滾,卻半點不影響鯤鵬的速度,此時它像個大碗,將黎落和北冥煜裝在裏麵。
過了一會兒,一隻龍蝦蹦了進來,被大佬彈指一擊,劈熟了。
“YYDS說的就是你!”黎落興奮地撲了上去剝殼,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隻龍蝦也許是變異種,足有半米長,被劈得外焦裏嫩,脆脆的外殼一剝就下來了,露出裏麵鮮美的肉。
黎落塞了一大塊進嘴裏,還不忘給北冥煜遞過去一塊,咂巴著小嘴:“唔…好好吃啊,你嚐嚐。”
一抬眼,就見大佬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罕見地流露出了怪異的神情。
“怎麽了?”她攥著龍蝦肉的手又往前遞了遞。
大佬撇開了視線,似乎不忍直視:“這是蟲族。”
“啊…唔……”黎落小臉煞白,趴著向外幹嘔了起來。
蟲族,各星球共同的敵人。
他們以光為食,所到之處皆淪為黑暗,被蟲族蠶食過的地方會形成時間裂縫,引起時空秩序混亂。
她居然把蟲族當成了龍蝦,約等於體驗了把食人族的快樂。不行了,太惡心了。
黎落吐得昏天黑地,順手將汙穢抹在了大佬身上,周圍空氣一凝,嚇得她趕緊收回了手。
遲來的尷尬最是磨人,第一次同清醒的大佬共處一空間,黎落琢磨著要不要再講個凍死人的冷笑話,大佬居然率先開了尊口。
“現在的掌權者是誰?”
“不知道。”黎落一臉誠實。
“你姓黎,怎會不知?”北冥煜瞥了眼她腕間的光腦開關。
上麵帶有一個“黎”字的水波紋路,那是黎家獨有的特征,黎家的新生兒出生時就被植入。
黎家世代皇商,曆代家主的女兒都會與皇室聯姻,受皇族庇佑,典型的童養媳大戶。
“這有關係嗎?”黎落挑了下眉,“那你姓北,就得知道漫天星鬥中,哪一顆是北極星啊?”
北冥煜輕哼一聲:“北極星不是某一顆星,指的是最靠近北天極的一顆恒星。誰最靠近,誰就是。”
也許是黎落的語氣頗為挑釁,激起了大佬的勝負欲,尷尬的氣氛正式演變成了教學環節。
“有三十多顆星爭奪北極星的位置,千年輪換一次,五千年前是勾陳一,一萬年前是天龍座阿爾法,兩萬年前是女皇…”惜字如金的大佬展示著學霸的功底。
勾陳一?
黎落在原本的世界聽說過的,看來這個星際世界就在她原本世界的未來,至少五千年之後了。
心裏湧上了一陣被世界拋棄的落寞,她吸了吸鼻子,問:“那現在的北極星呢,是哪顆?”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漫天的深藍淺藍層層疊疊的,顯的星光也並不明顯。
黎落本沒指望對方能給出確切的答案,北冥煜卻伸出了手,隨隨便便抓了下夜空,整個蒼穹都被他向下扯了扯。
海上的所有光亮都消失了,黑暗主宰了一切,剩下大片炫目的繁星,刺得黎落眼暈。
“過來,自己數。”大佬還是一副又拽又喪的模樣,懨懨地戳了下某個星子。
胸口的鑽石能源緩緩運轉,氤氳出了銀白色的光,低調的厚重感,很貴的樣子。
黎落湊了過去,她看不懂,卻大為震撼,震驚於浩渺的夜空繁星,還有北冥煜龐大的力量。
“等你有了這塊石頭,也會像我一樣。”
北冥煜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抬起頭來與她平視,低啞的聲音帶了絲蠱惑:“告訴我,現在,你想不想要?”
黑漆漆的眸子像平靜的冰麵,下麵不知潛藏了多少暗湧,神秘的引人探尋。
刷的一下,黎落從頭到尾紅成了一隻大蝦,被他那一眼看的魂都沒了。
說話就好好說話,你耍什麽流氓嘛。
想流鼻血了…
“這東西這麽好,還是你自己留著吧。”她胡亂搖了搖頭,大大方方錯過了幾個億。
北冥煜手一鬆,夜空終於彈了回去,大佬的手轉個方向伸向黎落,她的脖子就像有了自我意識,主動送到了大佬手裏。
黎落一驚,大佬的俊臉近在咫尺,幽幽地看著她。
“我不姓北,北冥是複姓,也是國姓,你來自首都星卻不知?”
修長的指尖緩緩收緊,再多一分力,纖細的脖子就會被折斷。
“不是為了鑽石能源,卻接近我,”手指又收了收,“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你先…鬆……”黎落臉憋的通紅,小手無力地推在他看似單薄的胸膛,藤蔓卻無法撼動大樹分毫。
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快要被掐得窒息了。
不知哪來的力氣,黎落用力一推,掌心驟然躥出一束透明的火焰,還真將北冥煜推開了。
“咳…咳咳…你個恩將仇報的…咳…殺千刀的……”黎落捂著脖子大喘著氣,氣鼓鼓瞪他,像隻憋紅了的河豚。
“焚星火?”
北冥煜摸了摸灼痛的胸口,滾燙的熱度還殘存著,好久沒有過受傷的感覺了。
他仔仔細細盯著眼前的女人,像是要把她看穿。
過了很久,久到黎落打了個哈欠,他才收回了視線。隨手一揮,一道清涼的液體敷裹在了她的脖子上,灼痛感奇跡般消失了。
本想放她離開,但現在,需要她做一件事。
*
這團名為焚星火的火焰,黎落隱約有點印象。
星際世界的設定卻出現了玄幻世界才有的bug,大概率是女主角黎雨柔特有的金手指。
怎麽落在她身上了?
黎落有點苦惱。
實際情況容不得她想太多,此時的鯤鵬已化身巨型土撥鼠,一猛子紮進土裏,吭哧吭哧開始挖地道。
副駕上,大佬閉目養神,時不時看一下前方進展,充當GPS導航作用。
良久,鯤鵬終於停了下來,黎落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忽然天旋地轉,整輛車豎著破土而出。
塵土飛揚,地麵撞出了一個大洞。
周圍靜悄悄的,是間廢棄的打鐵鋪,上下兩層樓,下麵冶煉鍛金,二樓是居住區。
黎落上樓推開了窗戶,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她閉著眼吸了幾口,腦子清晰了不少。
時間不早了,外麵一個人也沒有。
鐵鋪大門對著一條主路,道路兩旁稀疏分布著幾棟二層小樓,久經風吹日曬,牆皮早掉的七七八八了。
很明顯,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村子。
又是飛行,又是過海,又是打地道,折騰了個寂寞。
黎落鬱卒。
樓下,北冥煜從車上挪了下來,找了根鐵棍一樣的東西充當拐杖。
黎落這才注意到他身量很高,目測一米九以上,如果忽略那條殘腿,大佬還真是頎長玉樹。
盯著別人的殘肢是件非常不禮貌的事,可她的目光卻忍不住飄過去,被北冥煜發現了。
黎落心頭一緊,本以為大佬會發飆,他卻沒什麽情緒,渾身透著股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厭世感,比她這條鹹魚還要頹。
屋裏爬滿了蜘蛛網,這裏顯然廢棄已久,沒個十年八年絕對髒成這個樣子。
黎落從櫃子裏翻出兩套古人的衣服,髒兮兮的長滿了毛。
後院是一大片荒地,北邊有個倉房,南邊是一口水井。
黎落打了水,洗了衣服卻沒地方晾,正值盛夏,屋裏更不會有烘幹用的火盆。
北冥煜示意她過來,黎落雙手撐著濕衣服展開,他手指一動,溫熱的風徐徐吹了過來。
衣服上的水汽一點點蒸發掉,她的手指被風掃過,癢癢的,那晚也是這樣一股風吹幹了她的頭發。
同樣的海洋氣息。
她狐疑地瞄了眼深沉大佬,忽然偏過頭去,笑了。
“怎麽了?”北冥煜抬起眼皮,手上繼續動作著。
黎落抿了抿唇,她其實很想問,32層那幾個人要怎麽辦。
明明一個閃電就能把這幾人了結,大佬卻放任不管,大本營都被人占了。
衣服烘幹了,北冥煜收了手上的風力,想起昨晚衝撞筋脈的能量,慢悠悠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早在數百年前,我就該死了,”頓了頓,他勾了勾唇,“鑽石能源的能量太過霸道,這具身體快到達極限了。”
黎落從未見過他笑,笑的輕鬆又好看,皎皎如朗月入懷。
所以,大佬費這麽大勁找了間打鐵鋪,是想了此殘生?
危險因素即將消失,她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種田了,卻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反而有點煩躁。
黎落原地轉悠了兩圈,抓了抓後腦勺,瞪向他:“你抓我來做什麽?讓我給你打個棺材?”
她講的是氣話,誰知北冥煜卻點了點頭。
北冥煜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裏麵愈發難以控製的力量,沒有這塊石頭,他早該死了。
恨嗎?
曾經恨過。
兄長為了皇位對他痛下殺手,母親在他隕落的一刻自戕,還有那些帶給他痛苦的愚民們,甚至他自己,他通通恨過。
然而,幾百年過去了,時事境遷,他恨的人都死絕了,就連仇人的後裔都隔了好幾輩的血緣。
他手指動一動,就能把這些小輩滅了。有什麽意義?
常年呆在地下,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鑽石能源護著他不讓他死,身體承受的痛楚卻一天比一天劇烈。
那種痛,他承受了幾百年,受夠了。
黎落的焚星火,對北冥煜來說,無疑是一份珍貴的禮物。
“萬物相生相克,焚星火匯聚了星辰之力,宇宙之奧義,隻有它才能熔掉鑽石能源。”
黎落還在努力消化信息,大佬已不聲不響派給她一項艱巨的任務。
“用你的焚星火,熔了它。”
鑽石能源熔化的一刻,龐大的力量隨之散去,他的心髒也就停止了。
“你要我殺了你?!”
大佬是不是瘋了……
“不行不行,你另找別人吧,我真不行啊!”
對於一個根正苗紅,受法治道德熏陶了二十多年的人來說,別說讓她殺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殺隻雞,她都要做噩夢好幾天。
“過來。”大佬衝她招了招手。
漫不經心的態度不像要送死,倒像是哄騙白兔開門的狼外婆。
“不去。”黎落死死抱緊了柱子,頭搖的像撥浪鼓。
下一秒,她整個人又被大佬那隻手吸了過去。
他的掌心冰涼幹燥,按著她的手背貼在鑽石能源的位置,黎落死死閉著眼,內心滿滿的抗拒。
等了會兒,一點動靜都沒有,更別提之前那股融化的灼痛感。
“是你殺我,又不是我殺你,你怕什麽。”北冥煜眉心一折。
黎落悄咪咪掀開一條眼縫,見他安然無恙,悄悄鬆了口氣。
“你看,不是我不肯幫忙啊,實在是這火時靈時不靈的,不信你看,我換個姿勢試試啊。”
生怕大佬懷疑她故意放水,黎落原地紮了個馬步,雙掌對著虛空胡亂打了幾下,沒反應。她又拍了下旁邊的石桌,手拍的生疼,連個火苗的影子都沒有。
調動焚星火的是什麽?
難道是恐懼…
北冥煜眸光一閃,三枚鋼針刷地飛了過來,懸停在黎落額前一厘米處。速度快到她都沒反應過來。
“你怎麽不怕?”
“怕不起來,你又不會真殺了我。”黎落嘟囔了句,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反射弧慢的。
北冥煜沉吟幾秒。
“得罪了。”
黎落心裏一緊,後腦勺被一隻大手往前壓了壓,麵前就是北冥煜那張好看的臉。
他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鴉黑濃密的睫毛安靜低垂著,與她自己的交匯在了一處,騷弄的她癢癢的。
她心跳漏了一拍,還來不及推拒,黑漆漆的眸子緩緩暈開了一圈深藍色的光波。
無形的觸角抓住了她的意識,將她一點點拽進了那個深藍色的漩渦中。
黎落的意識被強行拉進了大佬的精神領域中,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雙腳陷在黏糊糊的沼澤裏。
黑色的霧氣像幽靈一樣,竄來竄去,伴隨著一陣陣啼哭聲,和火葬場的既視感差不多。
隱隱的,她感受到了北冥煜的痛苦。不需要任何載體,洶湧的痛感刺了過來,像是要將她撕碎。
精神領域的情景反應了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她隻是一抹外侵的意識,能體會到的也隻是冰山一角,北冥煜隻會千萬倍的痛。
怪不得他總是懨懨的。
居然這麽疼。
黎落心生憐憫,無意識間,掌心匯聚了一股熱流,焚星火緩緩凝結成形,隻要輕輕一揮,他的所有痛苦就會被焚毀殆盡,包括性命。
也許,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有一瞬間,黎落猶豫了。
“臭女人,你不能殺了北冥煜!”神鏡奶聲奶氣的警告聲傳了進來,語氣罕見的嚴肅。
“大反派死了就沒人推動劇情,男女主無法相愛,這個世界就會跟著崩塌。到時你也得死!”
神鏡的呼喚拉回了黎落,她瞬間脫離了北冥煜的精神領域。
意識回籠,黎落眨了眨眼,隱去眼底的憐惜。
“我想好了,我來送你上路,”她輕咳一聲,“但你要幫我實現三個願望。”
緩兵之計是她唯一想到的法子,能拖一時是一時。
大佬一言九鼎,隻要她的願望還未達成,他就得被迫苟下去。
她會陪他找到解決的方法,說什麽也不能讓這個世界崩塌掉。
黎落打定了主意,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與北冥煜談判,卻不料大佬直接點了點頭,同意了。
“說吧,你想要什麽?”北冥煜連眼皮都沒再抬一下。
“……”
一陣頭腦風暴過後,她終於想出了一個耗時漫長,又能讓大佬有參與感的項目。
“我要成為全球產糧大戶!”
種田最耗時間,受客觀因素影響也大,一個弄不好就得重新來過,拖延時間最合適不過。
北冥煜點了點頭,並不認為這是個苛刻的要求。
他目光掃視一周,從桌上拿起一個布滿灰塵的茶杯,單指成刃,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鮮紅的血珠從淡青色的血管中滲了出來,一點點匯聚到了陶瓷杯裏。
“你幹嘛呀!”黎落想也沒想就拉過他的手腕,含吮了上去。
女人的唇輕輕嘬著他的傷口,軟軟的,帶著股溫熱的濕潤。
北冥煜一怔。
黎落自己也愣住了。
“你……”她結結巴巴不知要講什麽,趕緊鬆開了他。
目光瞥見他手腕間交錯的傷痕,一道又一道,新的舊的疊加在了一起,有長條形疤痕,也有圓形的孔狀,一看就是被人割開插進了管子。
黎落心跟著揪了一下,以為他會介懷,趕緊收回了視線,北冥煜卻不甚在意地拉下袖口,將那隻杯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將我的血,灑在後院的土裏,方圓一公裏的土壤就能種出糧食了。”
黎落的心又是一痛。
怪不得以前那些人要這麽對他。
在食物如此貧瘠的世界,得了北冥煜的血,約等於得到了百畝良田。
這和人吃人有什麽不同?
“那,他們取了你的血…外麵的地怎麽還是光禿禿的?”
一路上不見一顆草木,土地幹涸開裂,連一塊紅薯都是稀罕物,完全不似豐收滿滿的景象。
“一次的血,隻能讓土壤維持幾十年的活力。”
幾十年過後,土地會恢複原本的樣子,變得更加不適合植物生存。原本富裕的地主家也開始沒落。
血液的秘密成了那幾戶人家的不傳之秘,一代又一代傳給自家後輩。上一輩死後,下一輩的子孫們前仆後繼,找上神廟來取血。
貪婪的人會被神鏡攔住,傳送到其他星球;信念感強的人會發現他,發了瘋似的取走認為值錢的一切。
人們甚至不好奇那些高科技的用途,滿心滿眼的全是燃料。
有了北冥煜的血,就等於有了肥沃的土地,他們能養家糊口,甚至發家致富。
一想到享有的財富建立在了這個人的痛苦之上,村民們惴惴不安,更不把他當人看了,隻當他是一個插滿了機甲碎片的怪物。
畢竟,對待怪物不需要愧疚。
大部分人取了燃料卻被困在地下,極個別能逃得出去。逃不掉的人精神崩潰,甚至拿北冥煜泄憤。
他們往他身上塗各種汙穢,就算帶不走,也要將他的血同燃料一起放光。
北冥煜很疼。
精神領域一天比一天晦暗陰沉,能量也愈發強大,強大到足以令他控製星球的氣候。
幾百年了,這裏的氣候異常惡劣,很少有人知曉那些莫測的風雨雷電,映射了他內心的痛苦。
去的人始終回不來,傳言漸漸被模糊。
新一代的村民隻知土地一年不如一年,歸咎於氣候惡劣,傳言漸漸演變成了星神主宰天氣,要活人作貢品。
黎落也因此被那些人綁了,送上來湊數。
夏夜的風送了進來,托起他肩上的銀發,北冥煜靜靜訴說著,早已沒了當時的恥辱與痛苦,倒像在說別人身上發生的事,黎落卻越聽越氣。
忽然,鐵鋪外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黎落心裏一緊,趕緊熄了屋裏的油燈。
夜色被幾十支火把照的如白晝,光頭男與洋蔥頭兩人困的五花大綁,被四個壯漢押到了村頭街口處,正對著鐵鋪大門的方向。
“給我綁上去!”一個白胡子老頭拄著拐杖,對倆人吹胡子瞪眼。
話音剛落,光頭男與洋蔥頭就被架上了柴火堆,兩人連連求饒:“村長饒命啊,我們真的沒有偷大家的種子,那些種子是…是星神偷的……”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扯謊居然敢扯到星神爺爺頭上!你丫自己作死,也別連累大家夥一起陪葬!”周圍的村民們罵罵咧咧,恨不得往他們身上吐口水。
星神偷種子作甚?
編瞎話也不過過腦子!
要是惹惱了星神,老人家一個龍卷風過來,又把他們重建的磚瓦房給掀翻了。
“就是就是,快把他們燒死!燒死!!”
“燒死!燒死!!”
叫囂聲源源不斷。
光頭男與洋蔥頭叫苦不迭。
之前他們四人被困在32層,外麵雷鳴電閃,幾人都以為難逃一死,天卻莫名其妙放晴了。
劫後餘生的幾人連滾帶爬,順著雲梯往下逃,臨走時,還不忘背上那幾袋子種子。
下山的路上,小紅走得慢,阿德就說讓他們兄弟倆先走一步,到時村裏匯合。
結果倆人剛進村口,就被人一悶棍打昏,拳打腳踢胖揍一頓。
阿德與小紅卻遲遲不見身影。
透過窗戶縫,黎落勉強看了個大概,柴火堆已經冒起了煙,黑煙滾滾,周圍的村民們也不願圍觀慘狀,紛紛回了家。
黎落扭頭看了過來,黑暗中,北冥煜與她對視了一秒,漫不經心地閉上了眼,不再搭理她。
黎落暗歎一聲,大佬經受過那麽多的苦難,她更沒資格責怪他見死不救,隻是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畢竟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
熊熊大火越燒越旺,最開始還會傳來兩人幾聲慘叫,後麵叫聲越來越弱,沒動靜了。
大概是被熏的昏過去了。
喀——
晴朗的夜炸開一道驚雷,緊接著雨點浩浩湯湯砸在了柴火堆上,在火焰的折射下,像是零碎的鑽石。
黎落驚喜地回頭,就見北冥煜已經施施然收回了手,動作優雅,淡淡道:“想什麽呢,還不快去收小弟。”
“啊?”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要種田。”
兩個免費勞動力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