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沂王有理由在京裏多留一陣,康王沒有,他是個老實人,壽宴過後帶著妻兒各處逛了幾天,又在自己的王府裏收拾了幾天,就預備回封地了。


    臨行前,他來尋沂王,告別順帶也有樁事相求。


    “五弟,這是我給雲儀請封的奏本,壽宴那天我把父皇惹生氣了,沒敢再往上遞,怕父皇還沒消氣。你在京裏留的時候長,有機會的話,幫我遞一下可好?要是不成,就算了,過兩年再說。”


    沂王沒推辭,直接答應了。


    康王很高興,和他道:“五弟,以後你要是有什麽事找我幫忙,別客氣,寫信給我。”


    康王放心地走了,沂王思忖片刻,去尋蘭宜,發出指令:“張太監下一次出宮時,讓周氏打聽一下,皇上最近的心情如何。”


    他自己可以直接請見,不過一來總得有個由頭,二來,如若碰到皇帝心緒不佳時,那想求的事也就難成了。


    “……”蘭宜一言難盡地抬頭看看他,不想答應。


    窺伺君側,這實在不像一個好人會幹的事。


    她隻是不擔心他的野心,可不想跟他的野心共舞。


    沂王催她:“你亂想什麽?是四哥的事。”


    蘭宜才知道是為了雲儀,小雲儀在宮裏替她解過圍,蘭宜就沒法拒絕了,安排沒跟張懷照過麵的善時換了不起眼的普通衣裳,去走一趟。


    張太監深怕周太太不安分,去傳話的人必須是女子才不會惹起宅院裏的人注意。


    前日善時已經去過一趟,把囑咐周太太另找穩婆的話傳了。


    因蘭宜實在難以解釋這事她為何會知道,隻得吐露一半實話,說沂王不認識周太太,不知道她是否可信,因此命人查了她一查。


    周太太當時一聽,非但沒有氣惱,反而大是歡喜,傳回話說,隻盼沂王多派人在周圍轉悠轉悠,產期越近,她心裏越不安定,隻怕到時被張太監去母留子,若有沂王府人在側,她就放心多了,好歹求救方便些。


    又大為感激蘭宜告知她此事。


    今日善時過去,周太太一口答應,又約定好按往常張太監明日就該出宮來了,後日下午,張太監趕回宮中後,楊升將會在遠離皇宮周圍的南城一家茶館等候,到時沂王另派可靠的人去取消息就可以了。


    一兩日期限很快過去,孟三順利帶回口信,皇帝心情終於好轉,張太監也是因此才敢告假出宮。


    隔日一早,沂王便帶好康王的奏本,進宮去了。


    連等待加上實際覲見,將近午時時,他才回到府裏。


    蘭宜正等擺飯,詫異地發現他臉色不佳。


    這可怪了,此前沒有內應,他想做什麽事都做成了,難道這次格外準備了,反而沒成?

    周太太給的消息不對?

    事關小雲儀和周太太,蘭宜到底多點關切,問道:“怎麽了,皇上沒答應?”


    沂王淡道:“答應了。”


    蘭宜放下心來,那就沒事了。


    她不再多問,安排侍女擺飯。


    沂王顧自沉鬱,當著侍女們的麵,沒說什麽,午膳用完,洗手漱口後,他跟著蘭宜進了東次間。


    侍女們識趣地都留在了外麵。


    蘭宜犯著困建議:“王爺心煩的話,不如去打坐念經。”


    她瞧他以前都是這麽解決的,雖然不大管用。


    沂王拒絕:“本王又不是和尚,念什麽經。”


    蘭宜:“……王爺不是好修道?”


    “今日不想修。”


    沂王說著,不客氣地踢去鹿皮靴,上來占據了她一半炕。


    蘭宜無語,她已經習慣沂王午歇時過來了,橫豎看他此時心緒,該是不想做什麽,她也就拉過薄被,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壽寧侯今日讓長子上了襲爵的奏本。”沂王躺到她旁邊,以手臂為枕,忽然道。


    蘭宜假裝睡著。


    “他托了太子代為呈交。”


    “什麽——?”蘭宜欲待不聽,到底失聲睜眼。


    沂王側過頭來,瞥著她:“本王不想再說一遍。”


    蘭宜意識到這件事對他是有打擊的,太子接連失利,終於反擊,這一次,他找準了方向。


    二十年太子,畢竟不是白做的。


    “托太子的人是誰?壽寧侯,還是壽寧侯的長子?”


    沂王一怔,慢慢道:“我不知道。太子隻說是壽寧侯府所托。”


    他那時意外中有一絲驚怒,當著皇帝不能表露出來,因此也無暇深想。


    蘭宜有點猶豫。


    沂王看出來,催她:“有話就說,你跟本王,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蘭宜隻好道:“我那日壽宴上聽人議論,說皇上心裏最重的人是先皇後。”


    她雖幾乎未參與命婦們的談話,但坐在人群中,願意不願意的,多少聽見一些。


    沂王:“嗯?”


    “那壽寧侯府的日子怎麽會那樣難過。”蘭宜偏過臉來。


    在京中沉寂這麽多年不說,壽寧侯重病,府裏連根得用的老參都尋不出來,康王曾說過太子不照顧,可皇帝還在,若皇帝稍加照拂,何至於此。


    命婦們口中的看重,與壽寧侯府的實際境況其實矛盾。


    沂王眼神變幻,似驚異,又似有點冷意,他最終沒有回答,隻忽地伸手將蘭宜的臉捏了一把。


    蘭宜真是後悔多嘴,瞪他一眼,迅速把臉正回去。


    沂王聲音放緩:“本王捏疼你了?”


    過片刻,見蘭宜沒有回話,他也不說話了,搶了蘭宜一小截被子搭在自己腰腹上,又尋到她的一隻手握住,然後閉目養起神來。


    “……”


    蘭宜血氣不足之故,手腳都比常人來得寒涼,他的手掌熱烘烘的,這樣的天氣裏倒有些妥帖之感,她忍了忍,便隨他去了。


    **

    兩日後,沂王府來了位訪客。


    是方太太。


    方太太沒遞拜帖,直接親至,被引進來後,滿臉怒色,張口便道:“五郎,你別誤會,是我大哥那個不成器的幹的好事!”


    沂王這時已經恢複過來,不動聲色地點頭:“我猜多半如此。”


    方太太坐下後,喝了茶,歇口氣後,仔細解釋:“父親發過一次卒中以後,擔心自己會變成老糊塗,考慮了一陣子,決定將該交代的交代下去,正好我回來,便召集了子孫,叫我見證,把家產都分了一分。爵位自然該我大哥承襲,父親口述,大哥執筆,寫好潤色過了,按父親的吩咐,該遞去通政司,由通政司遞去大內——誰知道大哥嫌通政司流轉慢,居然去找了太子!”


    蘭宜在一旁作陪,很覺得這個理由不成立,又不是緊急公務,聽方太太的口風,壽寧侯府也不存在爭爵,壽寧侯長子這個爵位板上釘釘,那早幾天晚幾天又有什麽關係。


    “大哥辦了這事,一直瞞著我們,今天太子到府裏傳旨,父親才知道了,當著太子,什麽也不好說,等太子走後,立刻罵大哥糊塗,趕著叫我過來了。”


    方太太說著,搖頭苦笑:“五郎,我不瞞你,我大哥真是個糊塗人,他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一心以為借這個機會投靠了太子,府裏的情形就能好起來。他太蠢了,太子拉拔誰,也不會拉拔先皇後的娘家,這麽簡單的道理,他一把年紀,居然不懂。”


    沂王沉吟片刻,問道:“侯爺身體如何?事已至此,叫他不要動怒傷身了。”


    “讓大哥氣得暈過去一回。”方太太答道,“不過醒來後,父親還算明白,也想通了,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哥也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由他去吧,隻求王爺他日——”


    方太太說到此處,看了一眼蘭宜,才繼續道,“不要太怪罪他。”


    沂王微笑了一下:“本王自然不會。”


    方太太微微沉默之後,又道:“氣候漸漸寒冷,父親說,他不想再留在京裏了,準備搬到城外的溫泉莊子上去,侯府以後就給大哥一家住了。”


    蘭宜有所了悟,怪不得以壽寧侯府和沂王難得親近的關係,在新帝登基之後,仍然默默無聞,根子在這裏就站錯了隊。


    繼任壽寧侯確實夠蠢,不過兩年之遙的富貴讓他敗了個幹淨,還能保留爵位沒被清算,應該都是老壽寧侯及先皇後的遺澤了。


    沂王點頭:“本王知道了,若有空時,便去城外看望侯爺。”


    方太太麵色微紅,羞愧道:“五郎,難得你不計較。我大哥說,原是在外麵經人提醒才想起尋太子幫忙的,這個人說不定就是受了太子收買。太子今日到府,掩飾不住得意之情,誇大哥知趣孝順,又說父親應該早把爵位傳給大哥,享享清福才是。我聽著實在生氣,我們府裏的事,要他多嘴什麽,大哥卻是愛聽這話,哼,我看他從此是一門心思跟定太子了。”


    沂王摩挲茶盞的手頓住:“——太子的原話是什麽?”


    方太太茫然:“啊?五郎你說哪句?太子說了不少話。”


    “享清福那句。”


    方太太回憶著重複了一下,然後道:“怎麽了?”


    沂王放下茶盞,道:“沒什麽。父皇準了壽寧侯府交替襲爵,侯爺去溫泉莊子之前,應該要再寫一份謝恩奏本吧?請侯爺將這一句添上——姨母將本王的話帶回便是,侯爺會明白的。”


    “哦,”方太太答應著,嗔怪了一句,“不知道你們打什麽啞謎。”


    她是個急性子,站起來道:“我這就回去告訴父親。對了,五郎——”


    她欲言又止,沂王道:“姨母有話,但說無妨。”


    “我家裏那位,也到京裏來了。”方太太的表情看上去甚是糾結,“我剛上京時,他的調令就下來了,瞞著我,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昨兒到了,才叫人送口信給我,可是,我原打算等父親到莊上安頓以後,就回去的——”


    蘭宜聽得懂之前的啞謎,卻聽不懂這個了,方太太的丈夫也到了京城,外地官軍調京一般都是升任,而且方太太也可以安心陪伴病中老父了,這不是件好事嗎?

    她看向沂王,隻見沂王也沒有顯出歡喜,而是冷酷。


    “既然來了,姨母也不要多想了。”沂王緩緩道,“就去莊子上陪著侯爺吧。”


    方太太連忙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沂王沒有panpan再說什麽,方太太卻似得到了主心骨,告辭後輕鬆許多地走了。


    方太太走後,蘭宜悠悠沉思。


    她知道,沂王許她在座,是因她把那話說開了,沂王有些事就不再避諱她了,但仍有許多問題,她是被瞞住的。


    比如沂王與壽寧侯府之間。


    她今日才覺出奇怪來,兩邊好像不是單純的先皇後在宮裏照顧過沂王、於是沂王成人後也對壽寧侯府有所看顧的關係。


    比那要複雜得多。


    老壽寧侯、繼任壽寧侯,方太太,三個人,對待沂王居然是三種態度。


    其中毫無疑問以方太太最實誠,最親近。


    她想到此處時,思緒斷了,因聽見沂王在吩咐人收拾東西。


    沂王府在城外也有一處溫泉莊子,乃是當年沂王未就藩時受賜,與這王府一樣,多年來都由留守的下人打理。


    沂王定得很急,明日就要走,竇太監聞訊趕來,攆小雞一樣火急火燎地把下人們安排得團團轉。


    不過他一時也未知為何這麽急切,向沂王建議:“王爺,莊上那邊這麽多年空置,來時沒想到會去,也沒著人去收拾,不如緩兩日——”


    沂王獨斷專行:“就是明日,一早就走。”


    “……”竇太監隻好苦巴著臉繼續去指派下人們。


    蘭宜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好笑。


    沂王抽出空來瞥她:“笑什麽?背著本王時倒愛笑,本王叫你笑時,你就不聽。”


    蘭宜板起了臉。


    聽聽這個話,誰能愛聽。


    沂王又和氣起來:“孟源說你要多進補,這時節去泡一泡溫泉,對你的身子也有益處。”


    蘭宜起身:“與王爺的益處更大吧。”


    走得這麽急,分明是為了錯開跟指使壽寧侯之間的聯係。


    沂王勾唇笑了笑,他自然聽出來了,目光卻有意往蘭宜周身上下一轉,意味深長地道:“那確實——沒錯。”


    蘭宜:“……”


    他就沒有一句好話,一個好念頭!


    作者有話說:


    要去泡溫泉啦,完了,我也沒有一個好念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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