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登科夢碎

  第255章 登科夢碎

    弦月高掛,幽幽月華傾灑山林。


    紛踏腳步聲掩蓋昆蟲織鳴,高高低低的火把照亮山路,偶爾有趨光的鳥兒撲騰著翅膀往亮光處飛來。


    一個人影靜靜地跪坐在修得氣派的墓前,夜風刮著紙灰飄飄蕩蕩,線香早已燃盡,空氣裏一絲香燭氣味也沒有。


    “你果真在這!”陸班頭暴喝一聲,一眾捕快舉著長刀逼近。


    那人垂著腦袋半分未動,仿佛一絲活氣也沒有,要不是火光照在他臉上還能看見眨眼,活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嗨呀,小安你這腳力著實不太行,才這麽點路就吃不消,堪憂,堪憂哇~”


    景晁伸長了脖子望著前方,恨不得立刻衝到前麵去看看那個讓他半夜不能睡覺的人。


    隻是手上還攙著氣喘如牛的安行舟,隻能配合他的腳步慢慢吞吞往前走。


    “實在慚愧,多謝前輩。”安行舟抓著布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歉意地笑笑。


    景老前輩嘴裏所謂的才這麽點路,他們可是翻了兩座山頭,,


    “叫你在村裏等著,有可能撲個空,非要逞能,你看,不行了吧。你這份堅持倒是有那麽點風骨,不過著實沒什麽實際用處。”


    景晁嘴上萬般嫌棄,腳下卻幫他踢開了一段容易絆人的樹枝。


    “晚輩治下出了這麽大案子,心急如焚,實在坐不住。”安行舟氣喘籲籲地回話。


    盡管腿腳已經酸疼得厲害,汗水打濕整個後背,但他這慌亂的心總算落了地。


    他扶正了官帽,理正了官服,停在那背影兩步距離,沉聲開口:“你便是章長榮?”


    那人影不發一語,微微點了點頭。


    安行舟掃了一眼這處墓地,雜草被清理堆在一旁,墓碑前擺了三盤祭品,章長榮腳邊放著一壇酒。


    “為何不逃?”


    章長榮似乎沒料到安行舟第一句會問這個,背脊明顯僵了一下,隨即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在等他們。


    “本官剛去過命案現場,你的手段簡直喪心病狂!連三歲稚兒都不放過,你怎麽狠得下心!”


    安行舟厲聲指責,氣得渾身顫抖,撥開擋在前麵橫刀護著他的衙差,上前站在他身側紅著眼圈怒視章長榮。


    “嗬~”章長榮低低地笑了出來,輕聲呢喃,“狠心嗎,或許吧。”


    “本官來時曾拜訪過你的啟蒙夫子!病中老秀才翻下床來跪求本官網開一麵,你來告訴本官,是該笑他還是罵他!”


    章長榮聞言一震,猛地抬起頭來,衙差立刻橫刀上前,安行舟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他,,他還好嗎?”


    安行舟怒氣衝衝袍袖一甩負在身後,“有空殺人,沒空看望老恩師,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


    站在一邊的景晁這才看清章長榮的長相,高鼻秀頜五官俊美,隻是眉毛壓眼給他增添了幾分陰冷之相。


    他似乎特地梳洗過,頭發不見絲毫淩亂,除了手上有泥漬和植物汁液染上的褐色,長衫幹淨還帶著剛拿出來不久特有的折痕。


    “你為何殺害對你百依百順的發妻,又為何再次伺機殺害撫養你長大的嶽丈一家!”


    “百依百順?”他微微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身子前傾不顧還指著他的刀尖伸手撫了撫墓碑上先妣兩字,“撫養?像養一條狗一樣養嗎?”


    “自四歲起我就變成了一條狗,,”他偏頭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或許還不如一條狗。”


    “你們有沒有嚐過糞便的味道?”他抬起頭看安行舟,臉上掛著恬淡的微笑,“我嚐過。”


    “幼時,舅舅家有條大黑狗。”他張開手臂比劃了一下長度,“我的表哥說大黑吃得那麽香,讓我也嚐嚐到底有沒有那麽好吃。”


    他伸出手按著地上的酒壇子,笑得風輕雲淡,“就像這樣,表哥把我臉按在他拉的那堆糞便上,你說的那位百依百順的發妻握著棍子,我掙紮,她便抽我。”


    “發妻?”他嗬嗬一笑,抬手解開頭上的方巾,“十歲那年,她同舅母去寺裏上香回來,捏著一炷香來長工棚,說要給我也燙九個戒疤。”


    眾衙差見他撥開頭發,舉起火把照近了些,數個長不出頭發的疤大小不一。


    一時間全場沉默,隻有章長榮無悲無喜地輕聲述說。


    “我自是不肯,可是我才九歲,力氣如何能敵過幾個正值壯年的長工呢?香滅了,他們殷勤地給點上。頭發皮肉燒焦的味道真難聞啊,,”


    “我那舅舅舅母知道後不過是訓斥了幾句便作罷,給我捂了一把香灰,他們連帶我去看郎中都不敢,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啊,,”


    他以指為梳慢條斯理地把頭發重新挽成頂髻,“大人,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我不想做狗了,我想做人呢,,”


    “山上那個陷進是我布置的,救表哥的時候我故意給自己腿也紮了幾個血窟窿,隻有這樣,我才能堂堂正正背著表哥走進村學。我喜歡村學,夫子待我好。”


    安行舟眉頭緊鎖,靜靜地看著他因抬手整理頭發,袖子下翻而露出的右手臂,上麵有塊奇怪的疤。


    “你這手臂又是怎麽回事?”


    “哦,你說這個。”他摸了摸上麵的疤,“他們想看狗在護食的時候有多厲害,把我和大黑關在一起餓了兩天,放我出來的時候在門口擺了一碗雞肉拌飯。盛飯的碗是大黑專用的。”


    “噫,,”一眾衙差忍不住出聲。


    他們自認為比地痞流氓還狠上一個檔次,但他們那都是明刀明槍地耍狠,跟這兩兄妹比起來,那真得說句好家夥。


    小小年紀便這麽惡毒,實在比不上。


    “哎?那你為什麽還要娶?話說,你那媳婦後來怎麽轉性了?”


    章長榮轉過身子朝他揚起一抹溫雅的笑容,“不娶她,誰來支持我讀書呢?得益於父母給的好皮相,誰家少女不懷春,她喜歡溫潤如玉我便溫潤如玉。她喜歡謙謙君子,我便謙謙君子,有何難?”


    “再過幾個月我便要參加秋闈了,去年遭災,舅舅家也沒餘糧。她的嫁妝賣光之時便是她死期將至。我跟吳家談好了,二十兩,還貼心地給買家湊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說到這裏他抓起酒壇子猛地一砸,抓起碎片起身迅速往安行舟脖子上刺。


    “哎,別~”景晁伸手阻止,但是衙差的刀已經毫不猶豫捅進了他的腹部,“他是故意尋死的,”


    安行舟被衙差扯得趔趔趄趄,等穩住身形已然看見章長榮捂著肚子跌坐在地,吃吃地笑著。


    “殺了這麽多人,我卻不敢自盡,我怕疼,真的,我從小怕疼,,”


    “千算萬算,,沒算到那買家的兒子居然遇上奇人,好轉了,,我還沒辦路引,能逃到哪裏去,,我的秋闈變成秋後問斬,登科夢,碎了,,碎了,,我不甘心,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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