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罰他去灌江府?
紀煬適時抬頭, 眼神充滿疑惑。
“不是留在汴京?”
皇帝仔細看著紀煬的眼睛,隨後道:“灌江府前年年末出的事, 今年還未平息, 大部分官員都要更換。”
“怎麽?你不願意去?”
紀煬像是為難,開口道:“陛下,還請讓微臣考慮片刻。”
這點皇帝倒是理解。
之前說的汴京, 現在說的灌江府,差別太大。
兩者繁華程度不可相提並論。
皇帝讓紀煬起身,門口又傳來小太監的聲音, 說梁王,林大學士, 文學士前來。
這不巧了。
正好是這三人。
皇帝道:“讓他們進來。”
這三人過來, 聊的也是灌江府的事。
基本上就沒紀煬插話的地方, 他老老實實在一邊旁聽。
梁王的意思是, 那邊既然有人起兵造反, 不如出兵鎮壓,他願意領兵打仗。
林大學士並不同意, 原因很簡單。
那些騎兵造反的人, 一部分是本地勢力聯合前朝餘孽渾水摸魚。
還有一部分是吃不飽飯的百姓跟著鬧事。
提到吃不飽飯時, 場麵一時停滯, 紀煬感覺自己就是個靶子。
如果換了個心眼小的皇帝,他這會小命都沒了。
好在這點很快過了,林大學士的意思是, 兵禍也是禍,應該派人好好治理灌江府, 那裏的臣民跟承平國其他地方一樣。
隻是近年來太亂, 必須管一管, 而且還擬了個名單,從朝廷各處抽調人過去。
兩者相比,一文一武。
各有優劣。
但這不是對外打仗,對外不考慮勞民傷財的情況下可以直接打過去。
這是對內。
裏麵有多少自己的百姓自不用說。
灌江府百姓跟其他地方百姓同宗同源,縱然鄉音不同,但寫的文字,用的書籍,日常文化,全都一樣。
對自己人,不能用那樣殘酷的手段。
而且打了?
然後呢?
還不是要重建,那時候要重建的,可是一個對承平國朝廷有仇恨的地方。
所以能不打自然不打,懷柔看起來軟弱,但也最溫和。
能最大程度保障普通人的生活。
說到這,皇帝讓內侍把一份文書遞給紀煬,開口道:“一邊看一邊聽。”
???
一邊看?
一邊聽?
您是不是太為難人了!
不過這種時候,他自然不能反駁。
來自灌江府的文書,應該還是陛下自己人整理,內容十分簡潔。
隻是越看,紀煬臉色越凝重。
現在的灌江府,沿著邊境線有五個縣城,但即將合成兩個,因為戰事頻發,當地豪強鄉紳不做人。
強賣婦女,奴役百姓,這都是最常見的事。
他們這些地主家中,不少佃戶要交八成的田租,如果想要離開,更要賣兒賣女。
藐視王法,欺壓平民,更會逼迫不識字的良民簽下賣身契,成為娼妓。
逼良為娼,強占良家妻女,在古代是一條極為嚴重的罪行。
依照承平國律法,凡豪強之人,強奪良家妻女,奸占為妻,妾,者,絞。
可灌江府這份文書上,此罪行比比皆是。
至於說盜賣軍器,官吏受財,全都是在其中。
那是什麽律法都犯完了。
承平國律法隨便翻開一頁,便能讓這文書上的人全都拖到行刑場上,甚至都不用等秋後,全都就地正法。
也因當地如此殘暴,能跑的人已經全都跑光。
五個縣基本要合成兩個縣。
人一跑,大批土地撂荒,從耕地變為荒地,當地豪強沒人搜刮,自然更加苛責自己莊子裏的莊戶奴才們。
留下的百姓,還有被迫成為山賊的百姓,再有本就窮凶極惡的歹徒,這三者稍稍挑唆,便會拿起自製的刀具反抗。
還時不時有外族侵犯。
幾股勢力交雜到一起,頭都要大了。
等翻完文書,紀煬又聽梁王跟林大學士在討論。
到底直接派兵鎮壓,還是像林大學士說的那樣,懷柔,不能對自己動手。
那邊亂,無非因為日子不好過。
那都是自己國家的百姓,留著跟自己一樣的血。
紀煬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他平時做事利落,可很難對百姓動手。
那些豪強不提,對於拿起武器反抗,甚至流落成山賊的百姓,他其實並不算討厭。
否則也不會留下話柄,讓人找茬了。
不過也因為那句話,皇帝跟林大學士更加認定,紀煬就是他們要派去的知縣之一。
雖然他那話有些大逆不道,但大致跟他們想法一樣。
有些地方可以打,有些地方卻要慢慢平。
至少不能對自己人打。
而那些豪強,若真是打過去就能平,倒簡單了。
可惜了,不行。
他們紮根在那片土地上吸血,隻有一點點才能扒出幹淨。
這些人就像田地裏的害蟲一般,殺一波蟲,他們還會把蟲卵藏在土地裏,藏在根苗裏。
等你稍不注意,再次冒頭,吃你的莊稼,害你的田地,讓你來年顆粒無收。
既然紀煬能讓扶江縣豐收,想必灌江府也一定能行?
等那邊吵得差不多了。
文學士則在中間說和,最後看看紀煬。
其實仔細看的話,場麵十分怪異。
紀煬現在的官職,嚴格來說還是七品知縣,而其他幾人,一個皇帝,一個王爺,還有正三品,從三品。
他們全都看向紀煬這個七品小官。
紀煬隻當不知道,見他們眼神挪開,又開始新一輪的討論。
旁邊還有起居舍人在旁邊刷刷刷記錄眼前的所有對話。
其實仔細聽他們的話,並非毫無意義地爭論。
更像是戰與和之間的辯論,討論出來的東西稍加整理,便是很好的國策論。
可惜了,若梁王少些私心,這場辯論從他開口就夾雜了其他東西。
代表皇帝的林大學士好一些,但也夾雜了些對梁王試圖立功的阻攔。
梁王想打,一方麵是他真的想打,另一方麵則是想用戰功來立威,有什麽能比軍功更能讓人站住腳跟。
縱然到現代,潤物細無聲的治理,也很難比得過一鳴驚人的戰役,讓人名聲來的響亮。
沒辦法,戰爭就是能刺激所有人興奮起來。
隻要不是打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打贏了的勝利,足以讓梁王在承平國內揚名。
皇帝跟林大學士知道這一點,既不能讓他打,更覺得不能打。
天下安定沒多久,豐收的日子也沒過幾天,能讓一處打仗,拖累周邊所有百姓?
前年年末,灌江府起了個小兵禍,便牽連出多少事,造成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但凡心慈的人,都知道不能打,畢竟牽扯的不是一個地方,甚至會拖累半個承平國。
皇帝沒那樣瘋。
他冷靜,他也心慈。
他隻想給年幼的兒子,體弱的皇後留下一個穩定,可靠,能等兒子成長的江山。
最後的文學士,看看眾人,他的話那就堪稱廢話文學經典。
看似都幫了,也誰都沒幫。
隻是不知道這場精彩的,所有人視角都不一樣的辯論,最後在起居舍人筆下,再經過其他人層層修改,又會留下什麽。
如果都能留下,肯定很精彩。
紀煬還真做到一邊看文書,一邊聽他們說話。
這種情況下,自然也沒什麽明麵上的結果,等大家口幹舌燥的時候,皇帝道:“紀煬你說呢?”
紀煬下意識行禮,順嘴便道:“微臣什麽都不懂,但打仗要錢要糧,這些梁王殿下出嗎?”
一時間,場麵安靜下來。
起居舍人記錄的筆也停下,隨後動手更快。
記啊!
這有什麽不能記錄的!
不過眼神明顯出賣他!
等著梁王回答!
梁王語塞,看紀煬一眼。
方才大殿上,他便拒絕自己幫忙照顧賤民的提議,這會又用軍費來堵他。
但梁王自然不會因為這些,便放棄拉攏一個能臣,此時故作大度:“你說笑了,打仗涉及的錢糧,哪是本王一個王爺出得起的。再說,陛下節儉開支,王府也沒錢啊。”
王府沒錢?
也是在場眾人定力足,這才沒笑出聲。
梁王見皇帝欣賞地看向紀煬,隨意道:“提到紀煬,臣弟倒是想到一件趣事。”
“前日林家宴會,平王家映月郡主瞧上紀煬,回家便說想要嫁給他。”
“這會湊巧在皇帝麵前,要不然皇兄?就把這事給定了吧。”
現在的宗室裏,除開血緣較遠的不講。
跟皇帝同父的兄弟姊妹裏,長公主同母所出,下麵便是平王,琨王,梁王,這些跟皇帝都不是同一個母親。
其中後麵的琨王,梁王,事情最多,一個五十出頭,一個剛到四十,都是年輕力壯的時候。
上次就是琨王家幼子惹事。
而平王年紀已經有六十六,比皇上還大些,早就不管事,算是宗室裏的和事佬,也是最省心的一個。
所以平王的子女,皇帝多有照拂,其中說的映月郡主,是平王的八女兒,皇帝有些印象。
但平王再省事,也是宗室的人。
梁王此時撮合紀煬跟映月郡主的婚事,誰都看出來他不安好心。
文學士看了看紀煬,上次宴會過後,他家女兒也是張口閉口紀煬,念叨要去挑葫蘆燈罩。
不過生得這副相貌,確實能哄小姑娘們。
皇帝聽了梁王的話,似笑非笑看向紀煬:“朕也說讓他快些成親。”
隻說快些成親,卻沒說跟誰。
林大學士有些想笑,這兩人一個想嫁侄女,一個有些想嫁閨女。
如果知道陛下想讓紀煬去灌江府,不知又是什麽想法。
不過林大學士心裏,也希望紀煬可以尋一門親事,他要去灌江府,那邊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自己又遠離朝堂,家裏不拖後腿算好的。
要有個得力嶽家幫忙,對他來說會很不錯,至少幫他穩住汴京這邊。
其實不論宗室家女兒,還是文家女兒都可以。
畢竟他們幾人雖然對怎麽平定灌江府爭論不休,但目的都是讓那邊安穩。
連梁王也不例外。
他不是個蠢的。
不管心裏什麽想法,陛下仍然在,他根本不會做什麽,無非為宗室一派爭取利益,陛下還能容忍。
他要真想禍亂朝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大學士的想法,基本就是皇帝的想法,最後對紀煬道:“在你上任之前,最好把婚事定下。”
不等紀煬說話,林大學士便道:“現在,婚事尚且能請陛下做主,以後那就不好說了。”
等會。
紀煬立刻看向林大學士。
他怎麽忽略一件事,古代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別說他不在汴京,就算他人不在了,隻要有便宜老爹在,這婚事都能走成,還會被官府承認。
紀煬到底不是古代人,把這件事完全忽略了。
這會被林大學士提醒,才想到此處。
他過完今年生辰就到十九,等他去了灌江府,這邊以他年齡為由開始張羅親事,難道他還能從灌江府飛過來?
別說皇上了,連梁王,文學士也一起點頭。
梁王還笑:“紀煬倒有我當年的風範,不想成親啊!”
皇帝搖頭:“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成親,朕給你賜婚,你會不同意?”
這看似在說梁王,實際在講紀煬。
不過皇帝也是好奇,紀煬到底會選誰?
在林大學士看來,宗室的女兒,文家的女兒都可以。
那他看來,他孫女似乎也行?
紀煬跟林家不是還有門似有似無的娃娃親?
但今日說到這已經足夠了。
在梁王跟文學士忽然回過味,在想林大學士說紀煬不好自己操持婚事什麽意思,就聽陛下開口。
皇帝道:“紀煬,你之前胡言亂語,朕都不追究了。這次給的處罰,給你兩天時間考慮,若不認罰,那朕可就不客氣了。”
處罰?
因為那句話給了什麽處罰?
紀煬似乎想到什麽,立刻謝恩:“謝陛下開恩,隻是去灌江府下麵當知縣這件事,事關重大,容微臣兩天時間。”
灌江府?
當知縣?!
梁王猛地看向林大學士。
他還在爭取以戰為手段的時候,他已經攛掇陛下繼續派官員過去?!
林大學士笑:“咱們討論許久也沒個結果,但那邊也不能一日無人。等咱們商議出可行辦法之後,再說其他的吧。”
意思是,咱們吵歸吵,那邊還要派官過去,不能耽誤那邊的事啊。
吵出個結果,再商量下個事情。
林大學士不愧在朝堂屹立如此之久,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招,被他玩得太順暢了。
明麵拖著吵架,看似勢均力敵,偶爾還會吃個虧。
其實人家已經動手做了。
難道梁王還能阻攔朝廷派官員過去?
等眾人離開勤政殿。
這場辯論,已經有結果了。
大殿內,還真是不見血的戰鬥。
紀煬跟文學士對林大學士的敬佩,幾乎要寫在臉上。
厲害啊!
梁王沒耐心繼續演戲,氣哄哄離開,剩下文學士跟林大學士還有紀煬落在後麵。
不過文學士也沒留太久。
林大學士看看他們兩人背影,笑道:“不用太排斥成親,未必會是件壞事。”
映月郡主跟文家小妹性格不同,都是極好的姑娘。
這點紀煬自然知道。
但他不覺得自己可以如同文家四哥一般,做個挑選者,這讓他心裏很是別扭。
不過說到文家四哥,紀煬看了看林大學士,似乎想到一個人。
從早上四五點折騰到中午,足足三個時辰,紀煬一出宮門,便看到平安在前麵焦急等待。
紀煬他們下朝之後直接去勤政殿,早朝上的事已經傳遍整個汴京城。
又是紀煬的名字。
還跟之前他拖走汴京衙門小吏的事有了關聯。
他拖走小吏打了一頓,本以為是他歹毒,沒想到另有原因!
那所謂好友,更是背地裏讓人誣告他。
怪不得紀煬那樣生氣,被好兄弟背叛!誰不生氣?!
早朝上的曲折經曆,也被百姓們津津樂道,特別說到王家夫婦怎麽講紀煬是個好官清官,二十兩買宅子這種離奇故事。
不管怎麽樣,人家紀煬確實損失了銀子,還幫了百姓,更把宅子還回去。
王家夫婦也是機靈人,竟然假裝被騙,然後當眾揭發紀煬惡友的陰謀!
若不是他們千裏迢迢過來,還真要冤枉紀煬啊!
如此為百姓做事的好官,誰會不喜歡他?
一時間,紀煬的風評直接扭轉,原因自不用說。
身為最普通的百姓,誰不想有這樣的好官給自己做主?
什麽?
之前的傳言?
這都能是假的,還有什麽不能是假的。
人總是願意相信對自己有利的。
紀煬是個好官,這就是對自己有利的。
與此同時,他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論也給許多人帶來震撼。
最震撼的,還是各個學堂上,畢竟這句話跟那句出名言論有異曲同工之感。
那便是許多皇帝起家的名言,也是許多王朝覆滅的名言。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憑借這句話,不少開國皇帝推翻上一任,但等他們坐上皇位,某一年也會被另一群人推翻。
所以這句讓人既愛又恨的話,一直算個禁忌。
紀煬說了這種意思的話,還被陛下帶走了?
那他會怎麽樣?
會被砍頭嗎?
還是會被流放,又或者再也不重用?
紀煬在勤政殿裏這段時間,外麵竟然有無數人在為他擔心。
為紀煬擔心,這種心情實在奇妙,可任何一個百姓,都不想讓這樣的好官受懲罰。
可這句話,誰都不敢去求情,否則會讓局勢更難辦。
但最為紀煬擔心的,自然還是王伯平安,還有手下們。
平安在宮門外更是急得上火,好在見少爺囫圇個回來,這下鬆口氣。
紀煬笑道:“走吧,回家。”
估計很快,他“受罰”的消息就會傳出。
罰他到偏遠之地繼續做知縣。
這偏遠之地還是灌江府。
到家之後,紀煬直接讓王伯關門閉戶,做個閉門反省的樣子,好讓陛下那邊有台階下。
說到底,罰他再去做官,算個不輕不重的處罰。
對比那句話來說,並不算嚴重。
陛下讓他思考三天,他就自己反省三天,以後誰也不會再把這件事拿出來翻舊賬。
此時別院裏,王家夫婦也鬆口氣,他們這一趟沒有白來!
再次見到知縣大人,他們自然轉達了鄉親們的想念,還說了新知縣章善人也很好,雖然做事慢吞吞,可也很為扶江縣百姓著想。
今年的幾個作坊,陸陸續續都在出貨,香粉作坊也做出了其他種類的香料,很快就能運到汴京。
紀煬知道扶江縣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讓他倆先去休息。
然後是同樣擔憂的李賓。
他一直在等宣他進宮作證,跟王家夫婦一樣,當個證人。
誰料王家夫婦那邊反水,不管紀煬還是左侍郎那邊都沒找他。
紀煬道:“左侍郎見我早有準備,就想到你已經被我發覺。再說最近你都沒出別院的門,估計他們以為我已經把你軟禁,所以不敢再找。”
在對方視角裏,李賓應該是被五花大綁,該招的都招了,找他也沒用。
所以李賓也成了棄子,去不去都成。
紀煬繼續道:“等我去灌江府上任路上,會報你已經病死,那邊會以為我下了狠手。以後世上再無李賓,你丘益川,直接回扶江縣。”
“聽到了嗎?”
李賓,不,丘益川立刻磕頭,他聽到了,他一定會聽話的。
事情到這。
之前的麻煩全都解決。
當天下午,便傳來對麻奮,禦史台官員李東鋒的處置。
麻奮,汙蔑上官,秋後處斬,遇大赦不免。
李東鋒,誣告同僚,貶謫至嶺南小縣,十年不用。
這些處置跟紀煬閉門思過,再去灌江府當平級知縣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等百姓們得知陛下的大度,頓時鬆口氣,同時心裏又為紀煬高興。
但總覺得怪怪的,以前提到紀煬都是貶,現在卻變成誇?
誇紀煬不好意思,那就誇陛下啊!
多虧陛下!
才有現在的日子!
紀煬雖在府中思過,也知道這些事。
百姓對他的“懲罰”尚且好說。
而世家之間流傳,他要留汴京的言論不攻自破。
不少人還為紀煬惋惜,原本能留在汴京的人,現在要去那麽偏遠的地方。
都怪麻奮那個惡徒!
因為嫉妒紀煬的能力,所以出此下策!
這就是麻奮被關押之後給的答案。
跟紀煬想的一樣,從麻奮到李東峰,所有事情都跟那位戶部左侍郎毫無關係。
即使朝中也有人猜到詳情,但沒有證據,誰能拿他怎麽辦?
紀煬知道,憑自己現在的能力,即使扳倒他,也要自損三千,甚至還會傷害身邊的人。
朝堂水之深,不是他能解決的。
現在能解決掉一個麻奮,也算為原身報些仇了。
其他人,日後慢慢算賬。
他現在最重要的。
還是灌江府。
趁著在汴京,他一邊閉門思過,一邊請求調些灌江府的卷宗過來。
皇帝知道此事,自然不會阻攔,幾大車資料拉過來,足夠紀煬跟玉敬泉等人研究了。
除開這個之外,他總覺得還要往伯爵府走一趟。
萬不能讓伯爵府趁著他遠在灌江府,便給他說親事。
忙完回來,家裏多個娘子?
古板如他!接受不了!
紀煬說自己古板,這話估計要被很多人笑死。
其中就有滕顯。
滕顯在幾家小姐來挑葫蘆燈罩的時候,得知朝堂上的事。
當下把映月郡主,文家小妹,林五姑娘都嚇一跳。
映月公主立刻就道:“他竟說了這話?那不是完了?”
“我去找我爹!等我回來,你們再挑燈罩!”
文家小妹也很慌:“我爹,我爹在朝堂上,應該沒事?”
隻有林五姑娘先冷靜下來,拉著她們倆,又看向慌亂的滕顯,開口分析:“約莫不會有事。”
“他可是紀煬。”
這話倒是安慰到滕顯,滕顯想到紀煬的本事,這說得沒錯啊!
可其他兩個小姐不清楚紀煬的本事,還要林五姑娘繼續安慰:“今日的事看似很凶險,倒也還好。”
“陛下心善,對臣子一向好,對有功的臣子更好。”
“估計小懲大誡罷了。”
幾人總算冷靜下來,等她們要回家的時候,紀煬的消息又傳來,說皇上沒有深究他大逆不道的話。
可原本要留他在汴京為官,現在變成去邊關繼續當知縣。
眾人驚呼。
等上了馬車,林五姑娘才小聲道:“真有點羨慕。”
丫鬟沒聽清,下意識問道:“小姐,您說什麽?”
林五姑娘笑著道:“看這個燈罩雕刻,天高任鳥飛。”
“是啊,騰先生的手藝可真好。”
林五姑娘撥動燈罩,心裏隨著鳥兒一動。
如果她主動找紀煬,是不是?
想到林家宴席時的場景,還是算了吧。
不過他不能留在汴京,反而要去那麽偏遠的地方,估計想嫁的人戶驟然減少。
灌江府。
還是太遠了。
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麽。
沒記錯的話,朝廷派過去的官員裏,十個有三個都要死在那,剩下七個,要麽成功融入,要麽無功而返。
那處險之又險,就算哪戶人家要同紀煬成親,也不舍得讓女兒隨行吧。
誰也不敢賭,紀煬是幸運的那個。
紀煬也是這樣想的。
自從確定要去灌江府,他對成親這事一點都沒想法。
那些宴會看上他的人家,也不敢拿女兒豪賭,自己要是在灌江府闖出一番事業,那確實不錯。
沒闖出來呢?
這不是豪賭是什麽?
可林大學士的話讓他頭疼。
伯爵府便宜老爹畢竟是爹,父母之命這句話,古代也不好改。
夜深。
紀煬看看天上明月。
今日還是八月十六,天空的月亮還是那樣圓。
算了,還是好好看他的卷宗吧。
工作!工作才是他的最愛!
他就是個奮鬥命!
紀煬在家閉門思過。
外麵消息也是不斷,先是文家小妹被禁足,最近不準出門,然後是映月郡主跟文家四哥在另一個宴會上見麵,兩人看到對方扭頭就走,讓人直笑。
林家五姑娘還是汴京最拔尖的女子,相貌清麗,身姿婀娜,人又懂禮。
但凡宴會上,她都是最出彩的那個。
倒不是她想出風頭,隻是她一到,目光不由自主都在她身上。
紀煬聽著,差點為林五姑娘鼓掌。
反正都是聯姻,她已經在最大程度,做好她能做的一切。
不是冷眼對待社交,便特立獨行,不俗於世了。
那也是她們的“官場”。
利用規則利於己身,這很好。
等三天時間一過,紀煬又被召到皇宮。
這下不用多說,紀煬在“思過”的時候主動要灌江府卷宗,已經是表態。
但皇帝所說的,要比卷宗上多太多。
皇上緩緩道:“灌江府,一直是承平國的邊陲地,守衛好邊陲,才能讓國內安定。”
“朕自問三十五年來從未鬆懈,隻是朝中事務繁雜,灌江府一拖再拖,成了如今的模樣。”
“朕派你去灌江府太新縣,不僅要整肅民風,更要恢複耕地,促進生產。”
“讓三縣合一縣的太新縣成為灌江府人人向往之地,成為灌江府第一個恢複民生,百姓安居樂業之地。”
“這是命令。”
“紀煬,你不能不接。”
“你說過,餓急了,不得不搶糧。朕希望你把餓急了的隱患去掉,讓此地百姓如同扶江縣百姓一樣,聽到了嗎?”
紀煬鄭重領命。
他早知道灌江府下麵地方什麽樣子,也已經了解過許多。
既然答應,那就義不容辭。
倒也不是為了皇帝,更多為百姓。
皇上知道此事,所以並不用其他道理來勸,隻用餓來勸,用百姓來勸。
這不是個輕鬆的任命。
他都能想到去了灌江府有多忙了。
“朕相信你能做到,但還有額外一個要求。”
紀煬看了過去,隻聽皇上繼續道:“朕要你在五年之內,從灌江府下麵太新縣知縣,一直做到灌江府的知府。”
“你覺得可行?”
???
知縣當知府?
五年內?
紀煬幹脆道:“要不您直接任命我當知府得了。”
兩人都笑。
這自然不成。
知府的官職其實比知州還要高一層。
他七品知縣當了三年,直接跳到四品知府?
吏部尚書能把他的頭給敲掉,順便罵一罵皇帝。
所以隻有他自己來。
在混亂的,沒有秩序的灌江府,自己從知縣做到知府。
至於怎麽做,皇上其實不太在意。
紀煬拱手:“陛下,這實在為難。”
“灌江府豪強林立,以前在潞州的時候,微臣還能找潞州知州撒潑要錢。”
“但灌江府現在的知府是本地人,他不打我一頓算好的。”
“而且微臣聽說,就連三縣合一個縣的太新縣裏,不少鄉紳家裏還養私兵。”
“微臣隻有一個長隨小廝,三個鄉野出來的小吏。這,肯定不成。”
哦,人家有私兵,你隻有四個手下。
想要人直說。
皇帝自然早有準備,從桌上的檀木盒子裏取出一枚兵符。
紀煬見此,整個人後退半步。
他少有如此震驚。
兵符?!
他隻是想要幾個功夫好的打手而已啊!
皇帝見他愣怔,反而笑了:“這兵符當年你祖父拿過,沒想到又要給到你手中。”
連皇帝也不由得感慨:“誰能想到會是這樣。”
“承平國大多數地方,都是文職跟武官分職,互相監督。比如潞州知州通判,還有指揮使。”
“朕此次給你額外通行,太新縣文武之責,全由你一人承擔。雖會設指揮使,但兵權秘密交到你手中,關鍵時刻,必能保命。”
等於說,這兵符也是保命符。
那種三縣合一個縣的,必然會有指揮使,指揮使可以訓練士兵,卻無兵符,不可調兵遣將。
灌江府各地兵符一般都在汴京放著。
但皇上給他特許,讓他秘密帶著灌江府太新縣的兵符前去。
等遇到危險,那指揮使不聽話,都能直接派兵拿下。
更能攜兵符去隔壁涼西州等地求援。
這東西代表的意義太大了。
饒是紀煬,也沒想到陛下會給這樣大的信任?
皇帝看他,幽幽道:“你這種官員,朕見過不少,對朕有些尊敬,但對百姓可以鞠躬盡瘁。”
“雖說當皇帝的不算太喜歡你們這種,但很好用。”
紀煬更驚訝看向陛下。
您怎麽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咱們打啞謎不是挺好玩的!
“臣不敢,臣自然忠君愛國。”紀煬立刻拱手。
皇帝擺擺手:“忠君愛國。”
“既如此,那就讓天下太平安定,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兩者比起來,你讓他們選擇哪種?”
這還用說。
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
紀煬深深看向陛下,認真行了個禮。
是了。
為了天下百姓,他都會認真做事,認真為陛下做事,誰讓兩者想法正好相同。
說起來,陛李賓傳給左侍郎那句話,左侍郎又設計讓人在朝堂上說出來,好置他於死地的話。
卻被皇上當做可重用他的信號。
竟不知是不是因禍得福。
還要感謝他們?
否則兵符恐怕便沒有了。
如果他們得知,隻怕要吐血三升。
但也說明,這個皇帝是個好皇帝。
縱然他是為了讓天下穩定,才讓人去平息灌江府的亂。
但他做了,他不顧大逆不道的話來重用官員,他就是個好皇帝。
皇帝還是個十分能掌控屬下情緒的人。
雖說方才陛下是故意說些真心話,但不能否認,紀煬對他確實親近了些,誰讓他說的是真話,並表示他知道紀煬的想法,但不介意。
這種態度讓人不由自主親近。
怪不得承平國在他手上,能太平安穩這樣久。
也就因為老了,所以給人可乘之機。
紀煬似乎明白,很多當皇帝的為什麽想要長生不老。
畢竟看著一個偉大藍圖即將建起,又因為身體原因開始下滑,誰都受不了。
功績越大的皇帝越不能接受。
政哥不就是個例子。
就跟你辛辛苦苦搭了個比人高的積木,眼看要成了,但你身體歪了歪,積木馬上要塌。
隻怕恨不得抱著積木讓它穩住。
紀煬此時對眼前的皇帝認真行禮,確實在表示感謝,甚至一絲理解。
皇上笑著看他,把兵符交到紀煬手上:“上麵有你祖父的功績,希望再添一筆你的功績。”
“等你歸來,你們伯爵府定然重回侯府。”
開始畫大餅了!
而且是給他一個人畫的餅。
紀煬再次謝恩,手裏拿著久經風霜的兵符,上麵還有清理不掉的血漬,又或者刻意不去清理,讓人看出它的肅殺之氣。
有了這個東西,紀煬對灌江府太新縣之行,更多了向往。
去荒涼之地基建有意思。
去混亂的地方基建更有意思!
而且那裏是邊塞啊!
等穩定邊域,安撫百姓,什麽關市,什麽商路,豈不是美哉!
紀煬美滋滋回家,在別人眼裏,他就是個被罰去邊關的小可憐。
至於兵符?
這種大殺器自然是秘密,隻有紀煬跟皇上兩人知曉。
任職的事定下,兵符也到手。
是時候收拾收拾去灌江府了。
走之前抽空去趟伯爵府,探探裏麵的口風,再買點給江小子江乖乖的糕餅。
算算日子,今天才八月十九,估計九月便能出發。
到時候帶上王家夫婦跟李賓,把他們送到扶江縣,順便接走倆小孩,答應過他們的不能反悔。
做完這些,灌江府也就不遠了。
所以離開汴京之前,隻剩一件事。
婚事。
紀煬怎麽也想不到。
反而是這件事最讓人頭疼。
他可不想哪天收到信,說他爹幫他娶了個媳婦在家放著。
山高路遠,也殺不回來。
以戶部左侍郎的陰險來看,他確實會攛掇這樣做。
紀煬放好兵符,剛要喊上玉敬泉他們,一起去外麵吃頓飯。
他回來也快十日,還沒跟大家去汴京酒樓吃菜。
現在除了婚事之外,其他事情都已經定下,是時候放鬆一下了。
紀煬還沒出門,就聽平安來報:“少爺,林家派人過來送東西,說是感謝您給的葫蘆燈罩。”
紀煬剛剛要點頭,讓王伯收好就行,平安低聲又道:“還有給乖乖他倆的果脯點心,林家五姑娘親自送來的。”
林五姑娘?
紀煬挑眉。
“走,去見見。”紀煬想到乖乖做的那個小瓔珞,這正是送出去的好機會,幹脆避開旁人自己取了過去。
林五姑娘帷帽前來,見到紀煬先行禮。
紀煬笑:“四下隻有我跟平安,還有你跟你家丫鬟,不用拘禮。”
說話間,還如同三年前一般。
林五姑娘掀開帷帽,眼神定定看了他幾眼,隨後挪開目光:“我帶了些果脯,有自己做的,也有汴京有名的,煩請紀大人帶給他們兩個。”
“嗯。”紀煬摩挲手中瓔珞,看了看平安。
平安立刻對林五姑娘的丫鬟道:“還請姐姐去吃盞茶。”
丫鬟無措,見小姐點頭,這才猶豫離開,又看紀煬翩翩公子,一向有禮,好像也沒什麽?
等兩人都走了,紀煬還未拿出那枚瓔珞,就聽林五姑娘問道:“聽聞紀大人不日離京任職?定在什麽日子,到時必然前去送行。”
紀煬聽此,反而收回瓔珞,似笑非笑看向林五姑娘,不回答她的問題,隻道:“那日,為何不想見我?”
這話聽著輕浮,實際在問林家家宴時候,為何要躲著?
紀煬猜出一兩分,可見林五姑娘“裝模作樣”有禮,忍不住再問問。
林婉芸又看了看他,認真道:“不好見外男。”
“那今日?”
“今日奉大哥之托,不算失禮。”
紀煬低頭笑了下,聲音明顯柔和些:“你這樣也很好。”
林五姑娘皺眉:“很好?”
“嗯。”紀煬慢慢道:“海外有種蝴蝶,遇花草,遇山川,遇山脈,都會變成不同的顏色。”
“變了顏色,也還是它們。”
“也依舊很好。”
“不過隨著環境變化,讓自己更好生存,更主動活著。這樣,很好。”
“我隻會敬佩你,怎麽會笑你呢。”
林五姑娘抬頭,緊緊盯著紀煬。
自己是不敢見他,怕他笑自己變成現在這樣,也怕他誇自己這個模樣溫順。
可紀煬說的。
確實什麽都很好。
不羞恥於改變,不否認其努力。
主動活著,確實很好。
林婉芸捏了捏手心,那些話原本不該說的,現在卻開口道:“紀煬,你離京之前,一定會娶妻,對不對?”
“你過今年十九,若不娶妻,伯爵府必然會拿你婚事做籌碼,娶一個不該娶的人,找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
“說不定還會挾製你,利用妻子成為你在灌江府的阻礙。”
“不管為了現在,還是為了以後,你在離京前娶妻,是最好的選擇。”
林婉芸說得快速,語氣依舊帶些冷靜:“林家,選了林家,你在朝堂無憂,灌江府那邊想要什麽。”
這話還未說話,林婉芸手中被塞了個小小的瓔珞,看著十分稚氣。
她眼神一時茫然,隻聽紀煬認真道:“林五姑娘,你願意隨我去灌江府嗎?”
“隻是去灌江府之前,可能要先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