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偽物

  晴司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上前抱住了少女。


  我竟然做出這種事！？


  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他這才發現，他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擔心她。


  神樂詩……


  他再一次想起，讀檔之前，她所留下的……純白色的遺言。


  臨終之前，少女完全沒有抱怨過，自己所遭受的苦難。


  她有資格抱怨的，能夠去憎恨的，這對她毫不講理的，殘酷的世界。


  但她沒有。


  只是微笑著。


  對他……世上唯一的朋友，道別。


  這樣的……這樣的女孩……這樣的死法……怎麼能夠接受啊！？


  晴司不能接受。


  因此，見到她活著，再次出現在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激動了。


  上前，跪下，抱住了她。


  她一定因此很困惑吧。


  也許……我會被打飛出去。


  晴司心裡苦笑。


  但是沒有鬆手。


  太好了。他說。


  你沒事……他想說，但還是改成，你來了。


  你來了，你沒事，你在這裡，太好了啊……


  晴司想要傳達出，這樣的心情。


  同時也懷著，被受驚的對方踢飛開去的覺悟。


  然而……


  他沒有等到拳頭或者腳踢，或者別的什麼打擊。


  神樂詩沒有抵抗。


  反而，也伸手抱住了他！

  「哥哥……」


  哥哥？


  聽到少女的呢喃，晴司心裡一頓。


  上次，對方臨終前，說過的是……哥哥，來接我了。


  「哥哥」……這是神樂詩心裡，相當重要的，但應該已經不在世上的親人吧？

  把我誤認為哥哥？

  難道她受到的傷還是太重？晴司心裡顫抖了一下。


  不，不會的！她下來的時候是站著……半跪著的，現在也還是這樣！說明她尚有餘力！


  只是……可能受到什麼創傷，一時……神智不清……之類的。


  對，就是這樣。


  所以我才沒有被打飛。


  還被誤認了。


  晴司如此確定。


  「哥哥……哥哥……」輕柔的聲音，非常柔弱地，呼喚道。


  晴司眨了眨眼睛。


  「嗯……哥哥……就在這裡。」


  他決定冒充。


  即使只是一時的幻覺也好，讓這名少女，感受一下來自親人的溫暖吧。


  她一定……已經很久都沒有過了。


  「沒事了……會沒事的。」


  「哥哥……一直都陪著你……一直都在你身邊。」


  「你……並不是孤獨的。」


  晴司抱著女孩，以自己最深沉的溫柔說道。


  但願這聲音，能夠多少安慰到她孤寂的心靈。


  「哥哥……嗚嗚……哥哥……嗚嗚嗚……」


  輕輕的哭泣聲響起。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變大。


  神樂詩，緊緊抱著眼前溫暖結實的身體，大聲哭泣了起來。


  這是靈魂的號哭。


  哥哥在這裡。


  哥哥找到我了。


  哥哥會一直陪著我。


  我……不是一個人了……


  巨大的，彷彿來自整個世界的溫暖，漸漸充填進她的身心。


  將她原本所有的冰冷、寂寞、漠然的那些東西，擠壓出去。


  化作哭泣。


  化作淚水。


  源源不斷地……


  這是怎樣的哭聲啊。


  晴司聽得心裡顫抖。


  其中宣洩出的，那冰冷的黑暗的情感……到底多深……


  她就是一直，負擔著這些嗎？

  一個人。


  孤獨地。


  平靜地。


  將它們壓抑著……習以為常。


  晴司想得難受。


  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抱緊她，承受她的哭泣。


  哪怕……只是作為一時的偽物。


  天空雨水落下。


  少女淚水流下。


  冷冷的。


  溫暖的。


  融化在一起。


  ……


  哭聲持續了許久。


  然後才緩緩低了下去。


  神樂詩的手，也慢慢地垂下了。


  晴司緊張起來。


  連忙鬆開手，看少女的臉。


  見到的是，閉著眼眸的，寧靜的，略蒼白的，但無疑仍有著血色的臉龐。


  「放心……她只是暈過去了。」


  有聲音說道。


  晴司扭頭看去。


  見到紅髮的少女站在那裡。


  「宗方同學……」


  宗方英鷲的模樣跟上次差不多。


  區別就是她的臉上沒有青筋樣的東西突出，眼睛則是金色的，神情十分平靜，也沒有持有武器。


  沒有瘋狂，也沒有失控。


  「我從大小姐那裡知道了……多虧了你，原野……春田君。」


  她說道，走了過來。


  「是你提出了推測，才避免了……糟糕的事情發生。」


  紅髮少女的語氣里蘊含著一絲后怕。


  基於眼前少年的推想，她得到了警告，戰鬥時有所留手。大小姐那邊則通過將「災厄之漩」緊急退學，讓其脫去「元華學生」這個身份，來防止了她遭受違反守護者職責的反噬，以及避免了牽扯到陣勢和學校師生。


  因此，儘管她……宗方英鷲，仍然會因為直接傷害到「災厄之漩」而遭到不幸，但比完全中了陷阱而會陷入的最糟糕的情況，要好多了。


  「神樂詩……就如你所想的，是對方的式神，而且御魂也是雪女。」


  「但她並不是為對方做準備工作的那個雪女式神，因為之前大小姐確認過了，那個式神在外活動的時候，她就在校園裡。」


  「也因此，我們就……疏忽了。」


  「將神樂詩排除了嫌疑，但沒想到她真的是式神，而且也是雪女！」


  英鷲嘆了口氣。


  「我……和大小姐，都陷入了對方的算計……如果沒有你的話……」


  「我現在……恐怕……」


  紅髮少女低下了頭。


  然後很快抬起。


  又再度低頭……鞠躬。


  「非常感謝，春田君。」


  我欠你一條命。她在心裡說道。


  晴司看著對方，微笑起來。


  「不用客氣，宗方同學。」


  「很高興……看到你沒事。」


  聽到這誠懇的欣慰話語，英鷲緩緩抬頭，直起身子，眼眸里閃爍一絲光芒。


  她走到晴司身前，單手做出奇異的姿勢……也就是「結印」吧，然後念了句什麼。


  晴司頓時感覺渾身被一股暖流所籠罩，雨水的寒意瞬間化為烏有。


  濕了的衣服，水分也迅速地蒸發……連帶著神樂詩的衣服一起。


  「謝謝。」


  「不用。」


  兩人對視，安靜了一會兒。


  英鷲的目光移向神樂詩。


  「你對她……好像很重視呢。」


  「嗯……我自己也覺得吃驚。」


  晴司坦然答道。


  「你跟她……不熟的吧？」


  「沒錯，這才第三次見面，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多少。」


  「那……到底為什麼？」紅髮少女不明白。


  「我也說不清楚！」晴司強行提起氣勢，說道，「但就是這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但情況就是如此，如你所見！」


  英鷲：「…………」


  「硬要說的話，就是……我覺得神樂詩是個好女孩，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晴司見到對方怪異的表情，又強行說明了一下。


  「哦……」英鷲還是不明白。


  但是有種怪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要怎麼表達呢？嗯……


  微微歪頭思考了一下，她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可能比較貼切的詞語。


  這個詞語，可用於形容對相識沒多久的漂亮女孩異常關心和溫柔，以達到不可描述之目的的男性——


  「色狼。」


  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