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視覺受限, 聽覺便愈發敏銳,周遭的聲響像是被磁極吸引的鐵粉, 悉數灌入簡歡的耳中。


  近在咫尺的是麵前沈寂之的心跳聲,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樂隊強有力的鼓點。


  隨之而來的是一串紛雜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行走間, 他們垂落的裙擺與地麵擦動,發出細微的雜音。


  簡歡屏氣凝神, 在心裏默默數著。


  第一個人邁上了石階……第二個人邁上了石階……最後一人邁上了石階。


  冗長狹窄的台階裏,腳步聲不斷回響著、旋轉著, 久久不曾散去。


  時間在與世隔絕的地宮之下, 仿佛靜止。


  不知過了多久, 腳步聲的最後一道餘音也散去。


  沈寂之瞬間鬆手,一刻也不想多背般將簡歡放了下來。


  簡歡猝不及防, 身子晃了幾下才站穩,不滿道:“放我下來前, 你就不能先說一聲?”


  沈寂之語氣平平:“那你臉埋我背上,和我說過嗎?”


  他忍得有多艱難,期間無數次想把她從背上扔下來, 她知道嗎?


  要不是看在三萬賞金的份上,嗬嗬。


  簡歡無力吐槽。


  她聽出來了,他的意思是,她在故意占他便宜。


  沈寂之這人,好像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一樣, 把自己看得可緊了, 以為所有女孩子都覬覦他身子!


  簡歡氣笑了:“那我以後是不是要離你三步遠, 走近了還得提前和你打聲招呼?”


  沈寂之:“感激不盡。”


  簡歡磨牙:“你若能立刻把十萬零九百二十一顆靈石還我,我發誓離你遠遠的,這輩子都讓你見不到我。”


  沈寂之:“……”


  簡歡嗤笑:“怎麽現在不說話了?”剛剛不是還很能說嗎?


  隱身符失效,沈寂之修長的背影在地宮陰暗的光線中浮現出來。


  他輕聲否認:“不是。”


  簡歡輕撫發髻,尾音上揚:“不是什麽?”


  沈寂之垂眸,睫毛輕顫:“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簡歡挑眉:“哦?”


  沈寂之撇她一眼,收回,解釋道:“若不是你的符,我們到不了這裏,可能會一直困在舊宅。對此,我感激不盡。”


  原來這就是當債主的感覺?

  簡歡笑咪咪地掃他一眼,邁步往前走去,身姿說不出的愜意輕盈,藕粉色裙擺微微蕩開一圈漣漪。


  她輕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沈寂之:“。”


  四下無人,兩人也就沒再用隱身符,雖隱身符還不缺,但誰知道他們會困在這裏多久。


  若用完了,到真正要用時,又來不及補充畫新的,那就慘了。


  兩人沒再交談,心下戒備,一前一後往大殿深處走去。


  剛剛下來時,簡歡大概掃過一眼,當時未看清全貌,都不由心中發怵。


  現下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和沈寂之的插科打諢,漸漸衝淡了恐懼和惡心,但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這處大殿中央,生長著一棵參天大樹。


  大殿上方,是一片濃鬱的漆黑,繁茂的樹冠朝這片黑暗延伸,看不到盡頭。


  簡歡的視線所及,無數條樹枝觸手從樹肚的位置伸出來,在大殿裏延伸。樹枝互相纏繞,圍成一片小空地,空地裏溢滿了濃稠的墨綠色汁液。


  這樣的‘小水池’圍著樹幹一圈又一圈,看著宛如層層疊疊的梯田。


  隻是,這田裏種的不是水稻,是——孩子。


  最大的孩子大概八歲,最小的大概剛出生不過兩三月。


  數十個小孩靜靜躺在水池裏,藕節般可愛的手臂交叉置於小腹前。


  墨綠色汁液包裹著他們,他們閉著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傾覆而下,稚嫩的小臉安詳平靜,不哭不鬧,似乎在做什麽美夢。


  這麵的孩子,才被放下去,尚且有手有腳,五官齊全。


  但繞著樹幹往另外一麵走,發現裏頭的孩子,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簡歡下意識低眼,想起以前課上學過的內容。


  母親懷胎十月:[注1]

  第一個月,孩子還是看不出形狀的胚胎;

  第二個月,嘴巴、鼻子、耳朵、小手小腳漸漸萌芽,逐漸有了人的模樣;


  第三個月,胚胎的小尾巴消失,四肢開始會彎曲,已基本成型;

  第四個月……


  但在這裏,事情卻截然相反。


  孩子被泡在這不知道是什麽的汁液中,一點點退回原點,直到——


  簡歡和沈寂之停下腳步,朝近前的那個水池看去。


  裏頭已經沒有什麽胎兒了,隻有一個小小的綠色光圈,光圈裏有四片晶瑩剔透的小枝葉在輕輕舒展。


  簡歡語氣艱澀:“這就是……靈根罷?”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半晌,回到楚楚那。


  楚老爺給簡歡和沈寂之看過畫像,畫像惟妙惟肖,因此並不難認。


  小姑娘躺在那,帶著嬰兒肥的臉胖嘟嘟的,麵容就像在母親子宮裏一樣安心。


  簡歡一提裙擺,蹲了下來,近距離觀察。


  小姑娘還在淺淺呼吸著。


  她鬆了口氣,那就是還活著。


  附近剛放下沒多久的幾十個小孩也都還好,目前身體上沒有太多變化。


  但時間一長,他們也隻能成為一個包裹著靈根的光圈。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把他們從水池裏給撈出來。


  隻是——


  簡歡看了看四處的骷髏護衛,這些骷髏應該不止止是地宮的裝飾品。


  兩人沒敢輕舉妄動,他們繞開這棵古怪的樹,到大殿每個角落探查。


  大殿很寬很寬,四周是和頭頂上如出一轍的未知黑暗,似乎怎麽都走不到邊。


  一炷香後,簡歡停下腳步,道:“算了,我們回去再想想其他辦法。”


  總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裏心跳越快。


  沈寂之正有此意:“好。”


  簡歡和沈寂之來到地宮中已有兩個多時辰,但在真實的漁江城中,隻過了一個時辰。


  清晨的光打在簡陋的小院中,忙活了一個晚上的趙石還沒睡。


  他飛快整理了一個包袱的行李,穿了雙隻在重要時刻才會穿的半新布鞋,鎖掉院子的門,拉著車朝城門口走去。


  車裝著好幾個空的夜香桶,這是他要帶去青龍城用的。


  但這車的重量,明顯比空桶要重上一些,可趙石並沒有在意。


  他現下很興奮。


  昨晚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大刀兄弟一口就答應了,還說要不就收拾好後即刻出發,別等午後了。


  這種說走就走的氣魄是何等瀟灑!


  趙石不由想起說書先生說的那些豪情萬丈的江湖故事,這讓他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第39節===

  他哼著小調,腳步飛快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反正他從小失去雙親,無牽無掛的,這座小城,他不太留戀。


  城門剛開,門口排著條長隊,因為每個出城的人都需要去過一下測靈石,因此移動頗為緩慢。


  趙石一走過去排隊,前後的人都下意識離他遠了些,還捂著口鼻。


  他也不在意,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


  但大刀兄弟怎麽還沒來?

  趙石左等右等,都快要排到他了,還不見百裏刀,他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不會罷?大刀兄弟看著那麽靠譜的人,也會說話不算話嗎?

  正在猶豫沒有百裏刀,要不要自己一個人去青龍城闖時,一個老農匆匆跑了過來。


  漁江城城東有一大片地,老農在那有好幾塊田。


  老農經常找趙石和百裏刀收夜香,百裏刀每回都會多給點夜香,因此他還挺喜歡百裏刀這個實誠的娃子。甚至還想把家裏大閨女許給百裏刀。


  今日天還沒亮時,百裏刀匆匆到他田裏,送了他一桶夜香,讓他幫忙帶個話。


  老農摘了菜,給在早市搶位置的媳婦送去,便趕過來了。


  “石頭!”老農喊道,“大刀說讓你先走!”


  趙石:“啊??那他不走啦?”


  “走的走的。”老農還挺不舍得,總有種到手的女婿飛了的錯覺,“他說他馬車突然間壞了,修好就來,讓你在城外三公裏的亭子等他一下,他會趕上來的!”


  趙石鬆了口氣,他看了看後頭越來越長的隊伍,也不想回去找百裏刀再來排隊,於是道:“好!”


  夜香車軲轆駛過城門,趙石被拉去測測靈石,一旁的侍衛捏著鼻子,嫌棄地打開一個夜香桶。


  夜香桶是空的,但沒清洗。侍衛忍住吐的衝動,把蓋子給關上,退了回去。


  旁邊的同伴幸災樂禍:“幹啥呢?這麽多個你不一個一個看過去?”


  侍衛罵道:“要翻你翻去!還好今早怕遲到沒來得及吃早飯,否則我非得吐出來不可!嘔!”


  同伴大笑:“哈哈哈哈……”


  趙石很快就被放了出來,他爬上夜香車,架著驢,雄赳赳氣昂昂地朝他期盼已久的前方離去。


  城外的天總感覺比城裏要高要廣闊,連路邊的樹也不太一樣,高聳入雲,肆意生長。


  趙石誌一路哼著小調,在經過亭子時,製住驢車。


  他跳下來,一個哈欠還沒打完,忽然間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趙石沒有發現,車後頭有個最裏邊的夜香桶,蓋子被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雙濃眉大眼,裏頭帶著濃濃的歉意。


  赫然便是百裏刀。


  人生第一回 撒謊,第一回把一個好人弄暈,這讓百裏刀很愧疚。


  趙石想當一個會點武功的大俠,但他根骨不行,別說修仙,連學普通武功都難。


  為了補償,百裏刀給他喂了一顆回靈丹。


  這足夠鍛造趙石根骨,讓他學點武功,當一個行走江湖的大俠了。


  玉清派。


  長老院中,羽青和煉器堂堂主在下棋。


  羽青手執白棋,但久久未落下,有些心神不寧。


  簡歡自從和他說,尋人的傳送符成功了,他們出青龍城去找後,便沒了後續。


  李玉成看了他好幾眼,忽而指尖一動,黑棋瞬間暴起,直衝羽青眉心而去。


  羽青手一伸,捏住黑棋,有些無奈:“李師叔。”


  李玉成沒骨頭般往後一趟,從懷裏掏出酒喝了一大口:“發生什麽了?魔族殺到我派門口了?九州即將傾覆了?”


  “都沒有。”羽青笑了下,把黑棋給李玉成扔了回去,“我帶的一年生裏有個弟子,玄天鏡上失去了聯絡,有些擔心。”


  李玉成隨口問:“多久了?”


  羽青:“大概十日?”


  李玉成:“……你至於嗎!”


  弟子外出曆練,少則數月,多則幾十年都有可能。


  這才十天?是他喝醉了耳朵聽不清了,還是羽青畫符走火入魔了?


  羽青解釋道:“師叔你不知,簡歡幾乎每日都會在玄天鏡上告訴我行蹤……”


  李玉成有點印象:“哦,你說這個女娃娃,她不是和穀老頭那苦命徒弟一起去的嗎?”


  羽青輕歎:“是啊,但她已經有十日沒和我匯報了。”


  李玉成單手撐頭,仔細想了想:“沈寂之好像也一直沒回來,煉器堂沒見到他。估摸是出事了。”


  羽青放下白子,望著棋局:“我也不知該不該去找。”


  “找什麽找,你就該和穀老頭學學。”想起死對頭,李玉成癟嘴,一番話說得毫不留情,“你還年輕,不懂每個弟子都有每個弟子的命數。真要出事,任憑你是大羅金仙,你也保不住。學會放手吧,羽青師侄。修仙一途,九死一生,機緣向來險中求。對弟子太上心不見得對他們是好事,你難道能幫他們過金丹,悟道心?別是白白毀了人家的機緣。在門派裏我們自然要護著,出了門派,他們就該學會自己保命。”


  羽青握著白棋的手一頓,歎了聲:“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猶豫。”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曆經生死局挺過來的。


  李玉成安慰道:“你才剛開始帶弟子,現下他們被樹枝刮條傷痕你都擔心,這樣也正常。等過幾年,你就習慣了。哎,等他們真死了,你再想辦法給他們報仇就是!行了,別想了,下棋下棋,誰輸誰請喝一個月的酒!”


  羽青壓下心中愁緒,剛執起一顆棋子,放在旁邊的玄天境突然間泛開漣漪。


  他忙看去。


  是一個叫[刀天下]的修士。


  這人簡歡有說過,說她和沈寂之多了一個同伴,叫百裏刀的,估計就是這人。


  [刀天下:羽青長老,貴派的簡歡姑娘和沈寂之公子被困在漁江城的江府已有十日!現下情況危急,還請羽長老速來救人!!]

  啪的一聲,白棋掉落。


  羽青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沒人下棋,李玉成又喝了口酒,搖頭晃腦。


  能遇上這麽愛操心的長老,也是那個女娃娃的命數。


  女娃娃命好啊。


  地宮裏。


  大殿四周最重要的布置其實就三樣東西:骷髏侍衛,水池裏的孩子,那圓鼓鼓的樹肚子。


  水池前,簡歡一手托腰,一手撐在唇邊,咬著手指甲,和沈寂之交流看法:“這個陣有三層,最外層是江家舊宅,中間層就是這地宮,裏層的話——”


  “就隻有它了。”簡歡指了指被水池圍在中間的樹肚子,雙眼微眯,璀璨如星,“陣眼隻能在裏邊。”


  沈寂之雙手負於身後,視線在四周的骷髏上掃過。


  骷髏密密麻麻,幾乎三步一個,旁邊燈架上跳動的幽藍色火焰,宛若它們的鬼眼。


  “這些東西是守護陣眼的。”沈寂之看著水裏的楚楚,“隻要我們一動,它們就會醒過來。”


  簡歡偏頭看了一眼那些骷髏,看得頭皮發麻,掩耳盜鈴般的低下頭。


  這些孩子,似乎比剛才小了那麽一些?

  保險起見,他們還是得盡早把這些孩子撈起來,但隻要一撈,那些東西就會醒過來。


  沉默半晌,沈寂之忽而開口:“我們隻有夠快,才有那麽一絲可能。”


  簡歡懂他的意思,她唔了聲:“你肯定比我快,你負責四分之三,我負責四分之一。”


  “可以是可以。”沈寂之冷靜道,“那我要清出的空間比你大。”


  簡歡:“老規矩,一半一半咯,你多清的那部分放我那,行罷?”


  沈寂之:“行。之後樹肚子你剖?”


  簡歡:“嗯,你替我擋住那些東西,我用雷電符劈它!”


  說幹就幹,兩人走到四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開始從芥子囊裏掏從江家舊宅搜刮出來的寶貝。


  這裏剛放下去的孩子有三十六個,其他已經退回胚胎時期的孩子八個,退回靈根狀態的光圈四個,加起來一共四十八。


  兩人每人要清出能容納十八個小孩和四個胚胎的容量來裝他們。


  光圈很小,所占麵積倒是可以忽略不計。


  這些池子裏的孩子皆是活死人狀態,撈出來往芥子囊裏一丟就行,但是胚胎和光圈不好直接撈,得連那個墨綠色汁液一起裝在容器裏帶走。


  他們觀察過了,這棵樹通過墨綠色汁液從孩子身上吸收類似於養分之類的東西,然後把吸收來的養分匯向樹肚子。


  孩子因此漸漸變小,反方向生長,退回胚胎乃至於靈根狀態。


  簡歡和沈寂之蹲在彌漫的黑霧中湊了一下,每人各出了四個銀碗金盆琉璃杯子之類的,便把這事解決了。


  然後他們開始往外丟寶貝。


  兩人齊齊沉默,丟寶貝這件事本身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精力。


  孩子有漸漸變小的趨勢,他們趕時間,也來不及多想,隻能從大件開始清。


  簡歡抬出一個一人高的圓肚子青花瓷瓶……


  沈寂之拿出一塊色澤溫潤,觸之膩滑的壽山石……


  過了片刻,沈寂之又從他芥子囊裏拿出部分遞給簡歡。


  簡歡忍痛再清出一部分,把他那份放到自己的芥子囊裏。


  差不多完成,簡歡清點了一下符紙。


  雷電符是目前她掌握的,威力最大的攻擊類符籙,她在從舊宅到地宮前,畫了數百張,就是為了自保。


  如此定然是夠了,兩人便準備出去,開始他們的行動。


  卻聽見有人進來了。


  ===第40節===

  簡歡和沈寂之隻能被迫停下,上了隱身符,走到殿中光與暗的交界,往外打量。


  是兩個家丁,手裏拿著兩個玉瓶,從石階下來。


  其中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


  高個子走在前頭,矮個子在後頭,有些不樂意:“冰蓮姑娘這脾氣愈發大了,非得讓我們現在就來取!我正在泡築基液,晚點也不成。”


  高個子:“行了,這話你有本事到冰蓮姑娘麵前說?和我說算什麽回事?”


  矮個子癟癟嘴,在水池子邊經過,腳步停下,彎下腰仔細瞧了瞧,嘿嘿笑了笑:“這個小女娃長得不錯,粉雕玉琢的,嘖嘖……”


  高個子知道同伴什麽德行,聞言嘲笑道:“那你撈上來帶回去養著?”


  “這裏的我可不敢碰。”矮個子直起身,朝骷髏看了眼,“我把人撈起來了,那些東西可要撕碎我。”


  高個子搖搖頭,走到已經泡成了靈根狀態的水池前。


  他打開玉瓶的木塞,以瓶口對準水池,用靈力點燃瓶身的陣紋,下方水池裏包著靈根的光圈,連帶著稍許墨綠色汁液,一起朝玉瓶灌入。


  高個子這才伸手,把玉瓶蓋上,繼續下一個。


  旁邊,矮個子也這般操作著。


  後頭,簡歡伸手往旁邊觸碰,碰到手臂,就在上邊寫:“上?”


  這兩人不過煉氣期。


  雖然那幾個孩子已經是靈根狀態了,但她和他都在這了,總不能再讓這兩人把這些‘胚芽’帶走罷?


  最好還是把它們一起帶出去,然後看看能不能找到原來的父母,再,呃,讓父母把這些‘胚芽’服下,重新生一次養一次?

  沈寂之在她的手臂上回以二字:‘我高。’


  簡歡拍拍他的肩,表示就這麽說定了。


  那頭,矮個子一邊收回玉瓶,一邊道:“我聽說,這東西要讓那些夫人飲下,再連續同房三日,就必定能有孕。這陣法——”他看向麵前枝繁葉茂的大樹,“實在是有些可怕,也不知道夫人怎麽想出來的。”真的是超乎常理,第一次來這看到的時候,他差點被嚇死。


  想起齊婉,高個子打了個寒顫:“最毒婦人心啊。”


  矮個子笑:“可不是?府裏誰不……”


  貼了隱身符的簡歡悄然無聲地來到這矮子身後,他比她還矮了一些。


  從她的視線看去,能清楚看見他頭上用來束發的大金簪。


  簡歡抬頭,手心握著千斤符,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上了他的後腦勺。


  靈力一用,隱身符瞬間失效,一臉冷意的簡歡現出身形。


  但矮個子已經無法回頭看了。


  千斤重力壓上他的後腦勺,直接將他的腦袋從脖頸處壓斷,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瞬間失去聲息。


  簡歡用清潔術洗去身上的血跡,彎腰從他手間拿過兩個玉瓶,丟進芥子囊裏,然後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人下死手。


  但她沒有太多的內心波動,矮個子他該死。


  他看楚楚的惡心眼神,她看到了。


  沈寂之那邊也已經得手。


  看到這樣的簡歡,他微微一愣。


  察覺到視線,簡歡回望過來,伸起右手,大拇指往外一揚:“開始?”


  沈寂之:“嗯。”


  簡歡走到楚楚麵前,沈寂之走到楚楚旁邊的孩子麵前,兩人對視一眼,以靈力罩住雙手,齊齊伸手往裏撈。


  幾乎就在孩子被撈出水池的那一刻,地麵開始震動。


  哢擦哢擦的聲響從四麵八方傳來,骷髏侍衛一個接著一個蘇醒。


  簡歡對身後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她撈起一個孩子就往芥子囊裏扔,然後跑向下一個水池,重複這樣的動作。


  從骷髏頭蘇醒到過來,短短幾十秒的時間,便是留給他們打撈的空間。


  沈寂之腳踩雪劍,身姿停停走走,快若閃電。


  簡歡和他所學不同,在速度上和他沒得比,所以他撈大半,她撈剩下四分之一。


  急速符倒是能快,但有致命缺點,用了就停不下來,隻能一股勁往前衝,隻適用於趕路逃生,在這裏不適用。


  簡歡爭分奪秒,腳上的速度快到個人極限,但到最後一個水池,就在她拿著金盤連水帶胚胎撈起來時,成群結隊的骷髏侍衛已來到她身後,一劍就朝她的後背劈去。


  簡歡眯眼,一邊加快手上的速度,把金盤穩穩放進芥子囊中,一邊驅動靈力。


  來時就已經貼滿了全身的防禦符接二連三亮起,為她擋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淩厲的劍氣被化解,但巨大的衝擊力依舊撞得她五髒六腑都疼,喉間不由湧出一股血腥味,她人不可避免地往前方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伸了過來,揪住她的衣領,手腕用力,就把她往樹肚子丟了過去。


  噗地一聲,簡歡整個人撞到堅如磐石的樹肚子上,一口忍在喉間強撐著沒吐的血不受控製地噴了出來。


  草!就不能輕點丟?


  簡歡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撐著底下的枝葉站起來。


  她往後掃了一眼。


  沈寂之淩空而起,握著雪劍,腰間一扭手一揮,劍意成圈,以樹肚為中心,往外擴去。最前邊的一圈骷髏頭被悉數斬斷,它們倒了下去。


  但,還有下一圈,下下一圈,數不清也看不見盡頭。


  這骷髏像是蝗災時節密密麻麻的蝗蟲,朝這邊飛湧過來。


  腳底下顫動不已,帶著令人心驚膽戰的震感。


  簡歡心一跳,收回視線,動作飛快地朝樹肚子上貼了一圈的雷電符,妄想劈開一個可供人鑽進去的樹洞。


  但雷電符用了幾十張,隻意思意思地劈焦了一點點表層,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簡歡:“……”


  按照這個架勢,她這三百張雷電符全上,似乎也劈不破。


  簡歡深吸一口氣,朝半空中看了一眼。沈寂之已經嗑了好幾盒靈草了,但他還是肉眼可見地越飛越低,劍意光圈也沒先前那麽亮了。


  骷髏侍衛真的是太多了,殺不完的。


  簡歡凝神,也磕了點靈草,開始集中朝一處疊加雷電符。劈了一百多張後,樹肚子上終於被劈開一個可容眼睛通過的小洞。


  她朝裏頭看了眼,能看見裏頭的空間不小,且有往下的石階。


  這證實他們的想法是對的!樹肚就是破開這個陣的關鍵!

  簡歡開始繞著那個小圈一層一層往外貼雷電符。


  因為被劈了個洞出來,接下來稍稍沒那麽難劈了。


  隨著洞被劈得越來越大,沈寂之也離簡歡越來越近,被他壓在遠處的骷髏大軍自然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沈寂之吐出了不知道第幾口血,他虛弱地問身後的人:“你劈好了嗎?”


  簡歡麵色也白成了雪:“快了快了,你再堅持堅持!”


  沈寂之:“我……”


  簡歡鼓勵他:“你想想你芥子囊裏的寶物!想想即將到手的賞金!衝啊!沈寂之!”


  沈寂之:“……”


  一時之間,劍意瞬間又變得淩厲,硬生生逼退骷髏大軍兩步。


  但,終究是強弩之末罷了,很快,沈寂之又被逼了回來。


  簡歡手裏的雷電符悉數用完,她看著那個不是很大的洞,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直接就朝裏爬。


  她順利過了頭,過了肩膀,過了肩膀以下,過了腰,卻卡了腰的下一步。


  簡歡頭已經在樹肚裏,她看著代表著生機的前方,努力向前蠕動著,也沒能成功。


  她喊道:“沈寂之,可以了,快來踢我一下!”


  聞言,沈寂之深吸一口氣,積攢力氣,狠狠揮出一道劍意,將骷髏逼開一兩步。


  趁著這間隙,他飛快轉身,看著簡歡在樹洞外努力撲騰的雙腿,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也沒用腳踢,雙手扶住她的大腿,使勁把她硬生生懟了進去。


  砰的一聲,簡歡砸落在幽暗的樹肚內部。


  腰下方火辣辣的疼,應該被擦出血痕了,但她也顧不上,直接爬起來,招呼:“你快進來!”


  沈寂之也不猶豫,收了劍就往樹洞鑽。


  他臉小,頭部順利就進來了。肩膀很是艱難,但簡歡用雷電符劈出來的洞不是規則的圓,是橢圓,有個角度寬一些。沈寂之調整肩膀的水平線,也挪進去了。


  簡歡忙抱住他的手臂,像拔河一樣,用盡力氣把他往洞裏拔。


  直到,他卡在了和簡歡一樣的位置,也就是臀部。


  骷髏大軍已到了洞外,數不清的刀劍就朝沈寂之的雙腿斬去,沈寂之的護體靈力瞬間潰敗,他感覺到了劍意刮在腿上的疼。


  沈寂之咬牙,索性往洞外回了一小段,腰間一扭,踢掉幾個骷髏人。


  腳和硬邦邦的盔甲相撞,給了他一個反作用力,他借力,用盡身上全部靈力,狠狠往樹洞裏一擠。


  洞外的骷髏人不甘心地伸手一抓,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擠進來的沈寂之帶著簡歡朝地上倒去,一時之間,激起塵土無數。


  骷髏大軍似乎對樹肚很是忌憚,連手都不敢伸進洞裏。


  驟然失去攻擊目標,它們就在外頭呆呆站著,仿佛不知該如何是好。


  樹洞之中,兩人力竭,趴在地上,手腳發麻,全身發軟,半天不見動彈。


  剛剛極度危險之下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會那口氣一泄,火辣辣的疼痛便從破了皮的傷口處燒起來。


  四處一片幽黑,隻能聽見兩人重重的抽氣聲混雜著喘氣聲,一下又一下,回旋在這方小小天地,帶著劫後重生的如釋負重。


  不知過了多久,體力稍有恢複後,簡歡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長長呼出一口氣。


  ===第41節===

  另一邊,沈寂之那也傳來些許動靜,他爬了起來。


  簡歡咬咬牙,跟著起身。


  外頭骷髏大軍漸漸散去,地宮裏幽藍色的光透過樹洞傾瀉而入,驅散周遭黑暗。


  沈寂之起身後便一動不動地站著,簡歡心下奇怪,下意識瞥了眼。


  然後,視線便凝固了。


  隻見他那件繡著竹子的道袍,下擺處盡數撕裂,坑坑窪窪的,像是被什麽動物啃咬過,露出兩條修長健碩的小腿。


  簡歡低著頭,愣愣看著。


  沈寂之臉色蒼白,唇角幾抹殷紅的血跡像無聲盛開的紅梅。


  他伸手輕輕一擦,十分平靜地問她:“好看麽?”


  簡歡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小聲評價道:“……還、還不錯?”


  眼見他一雙好看的琉璃眼漸漸變深,整個人散發出冰冷的殺意。


  她伸手,遮住雙眼,默默轉身,不敢再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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