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懷裏的女孩渾身是血, 五官都已看不清,分外滲人。


  血腥味彌漫在鼻尖, 沈寂之緊緊抿著唇, 從芥子囊取了件黑色披風,小心罩在簡歡身上。


  他寬大的衣袖一揮,插入樹幹的雪劍抽身而退, 乖巧地來到它腳下。


  黑衣人在雪劍打落他的飛鏢時, 便當機立斷地用傳送符逃離。


  沈寂之沒追,他將掉落在腐葉堆裏的飛鏢收進芥子囊, 不再耽擱,帶著簡歡朝最近的臨仙城飛掠而去。


  簡歡讓找最便宜的藥師。


  臨仙城確實有位藥師, 收費最便宜, 算是沈寂之的老熟人。但若是最便宜, 當然還屬鎮撫司裏的。


  鎮撫司不會對簡歡的傷勢坐視不管,送去定然會讓司裏的藥師治療, 事後也不會好意思收藥費。


  畢竟此事,是鎮撫司的疏忽。


  可鎮撫司會讓哪位藥師來給簡歡治, 對方醫術如何,沈寂之無法得知。


  微微躊躇片刻,沈寂之帶著簡歡, 在大街小巷的屋簷間穿梭,輕巧落在一家後院。


  後院裏,一位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彎著腰在翻曬草藥。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 目光落在沈寂之臉上, 臉一耷拉, 第一句便是:“小子,藥婆婆我最近漲價了。”


  沈寂之:“……”


  沈寂之輕咳:“藥婆婆,不是我,是我朋友受了重傷,勞煩您看看。”


  “朋友?”藥婆婆起身,用圍裙擦拭雙手,眼神帶著幾抹探究之色,落在被黑色披風遮蓋的人身上。


  她一邊帶路朝屋裏走,一邊不放心地問:“你朋友不會和你一樣沒錢罷?”


  沈寂之搖頭:“她比我好點。”


  藥婆婆:“……”


  這也沒讓她這個老太婆安心多少,比他好點,能好得到哪去?

  沈寂之跟在藥婆婆後頭,將簡歡放在屋內的榻上,動作輕柔地掀開她身上蓋著的黑色披風。


  藥婆婆在一旁坐下,用靈力探查了一下簡歡的情況。


  沈寂之立在一旁,見藥婆婆收回手,問道:“藥婆婆,她如何?”


  “看著傷得厲害,但避開致命傷了,死不了。”藥婆婆先用靈力給簡歡止血,問,“你們想怎麽用藥?”


  沈寂之看了眼躺著的人,他現在兩袖清風,她的藥費得她自己出,那就按照她的意願來:“在治好和不留疤的前提下,用最便宜的藥罷。”


  細密的刺痛感爬遍全身,還夾帶著輕微的癢。


  簡歡不由悶哼出聲。


  她緩緩睜開雙目,視野內有細微的小線條,線條尾端微微顫動著,像蚊子的小腿兒。


  簡歡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恍惚之間,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麽問題。


  很快,她才發覺,這是白色布帶的邊緣線條。


  她鬆了口氣。


  此刻,簡歡渾身上下,都被白色布帶綁著,隻留出一雙眼睛,兩個鼻孔,一張嘴巴。


  ===第59節===

  她一手撐在床上,艱難起身,朝四處張望。


  這是間小小的臥房,布置簡單。裏邊除了一個櫃子,一張桌子,三條木椅,就沒什麽了。


  談話聲從樓下傳來,朦朦朧朧像是隔著一個世界。


  從床上爬起來就已經耗費了簡歡大半力氣,她朝後看了看,用包著紗布的手,捧著枕頭,往地上用力一丟。


  沉悶的一聲響,樓下的談話聲一頓。片刻之後,房間的門被咿呀一聲打開,沈寂之出現在門口。


  昏暗的樓道口沒有太多光線,他的臉隱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


  簡歡微微歪著頭,在仔細聽動靜。她並沒有聽到上樓的聲音,乍一看見沈寂之,有些奇怪:“你怎麽沒有腳步聲?”


  沈寂之一愣,收斂心神,淡聲回道:“我築基一層。”


  也是。


  簡歡頷首,語氣含笑:“多謝你救我一命。不過你怎麽會出現的?”


  “我恰好經過。”沈寂之走進來,想起昨日之事,也不免有些後怕。


  若他路上耽擱了下,來晚了一步,那……


  “幸好幸好,果然我命不該絕。”簡歡輕輕拍拍胸口,想躺下,發現枕頭被她扔了。


  她用包得結結實實的手往地上一指:“沈寂之,麻煩幫我撿一下枕頭,謝謝。”


  沈寂之走過去,伸手撿起枕頭,給她在身後放好。


  簡歡小心翼翼躺下,舒歎一聲。


  “昨日在樹下,有黑衣人朝你扔毒鏢。”沈寂之直接開始說正事,他將芥子囊裏用木盒裝的毒鏢拿出來,給她看,“你可有印象?”


  簡歡仔細辨認片刻,末了搖頭:“沒有。”


  她微眯雙眼:“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感覺下邊有人在蹲我,果然如此。”


  “這毒鏢我稍後還要交給鎮撫司。”沈寂之把毒鏢收好,又拿出一袋東西,交給她,“這是鎮撫司給的賞金,六千。”


  簡歡猛地起身,牽扯到渾身傷口,疼得慘叫一聲:“嗷。”


  沈寂之無語:“你急什麽?我又不會搶你的。”


  簡歡忍痛將六千抱入懷中,她歪頭看他,語氣很謹慎:“你覺得這六千你該分多少?”


  要給的話,她不太舍得,畢竟傀儡人和魔心蟲都是她一個人弄死的。


  但他畢竟趕來打掉了黑衣人的毒鏢,救了她一命,還帶她找藥師,不給也說不過去。


  沈寂之:“……算了。”


  簡歡語氣微揚:“真的嗎?”


  沈寂之:“……”


  他忽而改了主意:“也不對。”


  簡歡:“??”


  沈寂之:“我不是還欠你十萬零九百二十一?把你我之間的零頭抹掉,回到十萬罷。”


  簡歡想了想,果斷同意:“好!”


  沈寂之抬眼,目光落在簡歡臉上,但她的臉都被白色紗布包著,隻留一雙靈動的眼,裏頭現下閃著光,亮得逼人。


  打量不出神色,他隻能問:“你現下覺得如何?”


  簡歡抱著賞金,心裏正開心,聞言道:“還好啊。”


  沈寂之這才道:“鎮撫司的人在樓下想問你一些情況,我讓他們上來?”


  ……


  狹小的房內,沈寂之和兩位鎮撫司的人坐在桌上。


  他們身後,還站著兩人。


  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愈發逼仄。


  簡歡大概交代了一下昨日之事。


  那日在鎮撫司外攔住她和沈寂之的大哥眉皺成一個‘川’字:“簡姑娘,我覺得那黑衣人是衝著你來的,你仔細想想,你可有得罪何人?”


  簡歡不動聲色地垂眼,裝模作樣地深思片刻,搖搖頭:“沒有呀,我在玉清派一向與人為善,和大家關係都好。要說得罪誰,隻能是前段時間漁江城的事了。”


  大哥現下也已經知道,簡歡和沈寂之是何人,他道:“確有這個可能,我之前沒敢給你們透露太多。無影手確實和漁江城的事有關係。”


  簡歡倒是沒想到這茬,聞言詫異道:“此話怎講?”


  “我們推斷出,漁江城這事分別有人負責不同環節。那齊婉看護陣法,冰蓮疏通各處,下頭的青衣使在各地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有靈根天賦的孩童。而以無影手為首的那批人,則各處探查有靈根的孩子,把這個消息告知青衣使。如此這般,這些年我們才被蒙在鼓裏。那無影手來臨仙城之前,便在青龍城作亂。他一走沒多久,青龍城的孩子便接二連三消失……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鎮撫司回稟此事。”


  大哥起身,朝簡歡抱拳:“簡姑娘,若你想起什麽,還請即刻通知我們。”


  簡歡笑道:“好,辛苦諸位。”


  她瞟向沈寂之,示意對方送一送。


  沈寂之這才慢吞吞起身,略微敷衍地把鎮撫司一行人送到門口,目視他們下了樓,再回來,順便帶上門。


  他重新在原位坐下,手捧著陶瓷水杯,也不喝,問:“那黑衣人是誰?”


  簡歡正靠在枕頭上思索,聞言側頭看他一眼:“我確實有懷疑的人。”


  “黑衣人不上來和傀儡人一起圍剿我,他不是不想,他是上不來,他恐怕隻有煉氣期修為。”簡歡停頓片刻,“他故意在我一個人的時候發難,說明他隻和我有仇。而且,他可能不想招惹你,你那師父再敗家,也是玉清派的峰主,化神期大能,黑衣人不願得罪。那隻有一個人了——”


  簡歡朝他無聲吐出一個名字:“胡誌。”


  藥婆婆是散修,早年間行走各地行醫,現下走累了,便隱居在臨仙城。


  她修為不高,但從醫多年,治過的病人無數,經驗豐富,用民間藥草混雜小株靈草,也能治不重的傷勢,就是恢複的時間長一些。


  不過知道她的人不多,她大多不給人看病,隻是賣藥給前邊的醫館。


  沈寂之知道藥婆婆,也是當年去藏仙樓接了個任務,結果不幸重傷,誤打誤撞遇見了藥婆婆。


  後來他發現,因為他修為不高,接的任務賞金不夠,最後還不夠填藥費的,遂無奈作罷,走上了靠手工過活的日子,練出了一雙煉器師的手。


  簡歡事出第二日便醒了,但第五日才能下床。


  她拄著拐杖挪到後院,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手裏捧著一碗藥。


  藥水黑如墨汁,聞著有股濃鬱的酸苦味,和前幾日喝的藥都不一樣。


  最重要的是,此藥似曾相識。


  簡歡盯著藥水看了半晌。


  碎花門簾被掀開,藥婆婆提著一筐草藥走出來。


  簡歡忙問道:“婆婆,這藥是什麽呀?做什麽用的?怎麽和我前幾日喝的不一樣?”


  藥婆婆腳一頓,她回頭,問:“你和那小子是親兄妹?”


  簡歡不明所以:“啊?”


  藥婆婆把筐裏的草藥倒在地上的曬匾上,臉拉得老長:“你們都愛問,整天問。老太婆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問什麽問呢?問了你們也不懂,你們喝就成,我還會毒害你們不成?”


  簡歡也不惱,這婆婆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她笑著解釋:“藥婆婆,我和他都沒錢,能省的藥錢就省點嘛。”


  藥婆婆斜睨她一眼:“他不是說你有錢?”


  “!”簡歡瞪大雙眼,立刻搖頭,“他亂說的,您別聽他的!我就比他好那麽一點點。”


  藥婆婆嗬嗬一聲,兀自嘀咕:“果然是親兄妹,一個德行。”


  簡歡:“婆婆?”


  藥婆婆把空了的筐放在一旁,蹲在曬匾前,用手把草藥給攤開,邊攤邊回:“養丹田的。前幾天是療傷的,兩者不能混喝。”


  簡歡眼睛一亮,先小心翼翼地把藥碗放在一邊,然後拿出芥子囊裏的中草藥,這是之前在漁仙城時未雨綢繆去討來的。


  “婆婆,您看看,是不是就是這個?”


  藥婆婆轉頭,嗅了嗅,點頭:“是。”


  “那婆婆,我接下來幾天能不能喝我自己的?”簡歡忙問道。


  藥婆婆起身,拿上空筐離開,調子拉得老長:“可——以——但你們自己煎罷,你那哥哥可會煎藥了,嗬嗬。”


  “喏。”藥婆婆看見大門外匆匆進來的人影,“這不就來了?”


  沈寂之和藥婆婆擦肩而過,收獲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推開碎花門簾,麵露疑惑之色,問簡歡:“什麽哥哥?”


  “哦,婆婆以為我們是兄妹,因為我們一樣勤儉節約。”簡歡把芥子囊裏的藥都拿了出來,堆在地上,朝他輕輕眨眼,“哥哥,聽說你很會煎藥——”


  沈寂之眉就是一蹙,身形一僵,拒道:“……不要這樣喊我。”


  “為什麽?你不喜歡被這樣喊嗎?”簡歡並沒覺得這有什麽,一句稱呼罷了,她在玄天鏡上經常喊。


  沈寂之垂眸:“嗯,我不喜歡。”


  “行吧。”簡歡指了指藥堆,意有所指,“那——”


  沈寂之無聲輕歎:“知道了,我會煎的。”


  簡歡心滿意足地朝他拋了個眼神,從一旁端起藥碗,在做喝藥前的心理準備。


  很難喝的,這藥。


  沈寂之朝後看了看,聽到藥婆婆上樓的聲音。


  等藥婆婆上了樓,他走到簡歡旁邊,蹲下,輕聲道:“都安排好了。”


  簡歡頷首:“好。”


  胡誌的事情,簡歡沒和鎮撫司提,是怕打草驚蛇。


  她想,胡誌此時定然心裏焦灼,在門派外一邊躲一邊觀望,若是有被發現的跡象,胡誌肯定會即刻離開。


  九州地域遼闊,胡誌一走,可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他了。


  但若沒有動靜,胡誌多半還是會回玉清。


  他不會輕易放棄玉清派弟子的身份。


  ===第60節===

  所以簡歡隻和羽青長老說了此事,他們一致認為,都先不要聲張,等胡誌自己回門派,再來個甕中捉鱉。


  沈寂之這幾天兩頭跑,就是在安排此事。


  手裏的藥水隨著簡歡點頭的動作在碗裏晃蕩,碰撞著碗壁,有一兩滴被灑了出來,濺在簡歡的手背上。


  簡歡心疼,忙穩住雙手。


  她端起手中的藥碗,深吸一口氣,仰頭咕嚕咕嚕大口開喝。


  簡歡臉上的紗布拆了大半,露出猙獰的眉眼來,看著像是要吃人。


  沈寂之垂眸,指尖輕動。


  簡歡放下碗,用綁著紗布的手隨意一擦嘴,側頭剛想和沈寂之說什麽,便看見眼前靜靜懸浮著一顆……糖?


  用紙包著,方方正正的一顆糖。


  她訝異,看向他:“給我的?”


  “嗯。”沈寂之拿過她的碗,不欲多說,站了起來。


  簡歡猙獰的眉眼舒展開,她朝他一抱拳:“謝了。”


  沈寂之轉身朝門走去,淡淡道:“客氣。”


  簡歡拿過糖,拆開紙張,發現裏頭的糖有些潮,估計放了點時間。


  但她也沒在意,直接咬進嘴裏,仔細吮吸品嚐片刻,忽而臉就是一皺。


  “沈寂之!”


  沈寂之的手剛碰到門簾,聞言轉身:“怎麽?”


  簡歡看著他,欲言又止:“你這糖,放了多久?”


  沈寂之:“……”


  他的眼裏,湧現出幾分異樣。


  他給糖之前好像忘記了一件事……


  簡歡鼓著腮幫子:“沈寂之?”


  沈寂之抿唇,沒直接回答,低聲解釋:“我從江家舊宅拿了個琉璃罐,裏頭的糖我沒扔。”


  所以,是放了十六年的糖。


  簡歡:“……”


  沈寂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道:“你吐掉罷。”


  簡歡又咂巴了一下:“算了,雖然味道有點奇怪,但還是有點甜的。”


  反正她現在築基期,吃不壞肚子。


  作者有話說:


  請記住沈寂之的‘我不喜歡’,你們看看他以後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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