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一炷香前, 玉清派主峰偏殿。
掌門道玄站在木雕香幾前,香幾上盛放著一個灰撲古舊的香爐。
他右手拿著香匙, 左手接過身後弟子恭敬遞過來的香盒, 小心翼翼用香匙拿了半匙,添進香爐中。
微紅的炭火靜靜燃燒,雅致的檀香在空中若隱若現。
他閉眸, 享受片刻, 想了想,問道:“今日是入門比試罷。”
“是的, 師父。”弟子接過道玄的香盒,伴著道玄往殿中走去, 邊走邊道, “晨間弟子經過比武場, 那頭很是熱鬧呢。”
“哦?”道玄偏頭,“可是發生了什麽?”
“一年生有弟子開了賭局, 五十萬的賭注,吸引了不少人。”弟子時常在掌門跟前侍奉, 知道掌門對和錢有關的事情都挺感興趣的,便多說了幾句,笑道, “若不是師父平日教誨,弟子也忍不住想下注。”
道玄一拂衣擺,在蒲團上坐下:“五十萬的賭注,對方勢在必得,又怎會輕易讓你們贏了去?”
他搖搖頭, 笑著又問:“誰下的五十萬賭注?”
“簡歡師妹和劉起師弟, 聽說今年符修和劍修有些爭執……”
“是麽?”道玄揚眉, 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查查,到底發生了什麽。若隻是無傷大雅的小爭執,犯不著押五十萬。”
……
一炷香後,比武場。
劉起輸了,圍觀群眾漸漸散去,臉上均是晦氣之色。
“這也能輸!這劉起好歹也是個築基七成的劍修罷,實在是太給劍修丟臉了!”
“別,劉起是劉起,劍修是劍修,可別混為一談。我們不屑與之為伍。”
“哎,又輸了!我近來手氣實在不行,前幾日在臨仙城的賭坊,也是輸的。”
“還好我忍住了沒下注,這一看就不對勁嘛,若不是有萬分把握,誰會輕易拿出五十萬?也就你們,居然會上當!”
“都知道這個道理,但說不定呢……”
“賭坊那些家破人亡的賭鬼,哪個不是你們這般想法?”
“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回再也不了。還好我謹慎,就扔了一個靈石,今日就不用膳了罷。”
“……”
不遠處,一年生的幾個長老坐在那旁觀。
魏長老黑著臉,望了眼一旁溫文爾雅的羽青,冷哼一聲,甩袖就欲離去。
劉起那一萬靈石,是朝他借的!
但弟子什麽德行,他不清楚嗎?這一萬靈石,怕是要不回來了!
可還沒等他離開,掌門的親傳弟子來到他麵前,作了一揖,道:“魏長老,掌門說請您喝杯茶。”
作為長老,本該傳道授業解惑,卻挑唆一年生劍修和符修的矛盾,破壞玉清派團結,怕是夠魏長老喝一壺了。
擂台上,劉起躺在那裏,渾身是血,身上都是被簡歡的符陣割出來的口子。
他蜷縮著,厚厚的嘴唇緊咬,沒說話,但那一雙眼不甘地盯著簡歡,滿是怨毒之色。
簡歡朝他走近,站在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雙手環胸,腳尖一點一點的,好整以暇道:“怎麽,不服?”
“你耍陰招。”劉起握著拳,忍痛道,“你居然耍陰招!”
他現在明白過來了,為何簡歡一直在躲,她在貼符。
若不是他不小心掉進她的陷阱裏,他不會輸!
“果然你們符修都是陰險小人!”劉起,“有本事你就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場!”
簡歡嘖嘖笑道:“想和我再打一場?你也配?”
“你!”
“你什麽你,你說你,打也打不過我,說也說不過我,哪哪都不行啊。”簡歡搖搖頭,打斷他的話,“算了,看在你一萬靈石的份上,我就不繼續說你了,你好自為之罷。”
聽到‘一萬靈石’的字眼,劉起眼前一黑,沒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暈了過去。
台下,藥王峰的弟子匆匆而至,她先看了眼簡歡,發現簡歡沒什麽事,才率先查看劉起的狀況。
劉起的傷勢看著嚴重,但其實都是外傷,養個幾日也就好了。
她給劉起喂了顆靈丹,對台下的沈寂之道:“沈師兄,勞煩您將人抬到醫館。”
===第90節===
沈寂之也沒推辭,腳尖輕點上了擂台。
他望著地上的劉起,眉微蹙。
因著簡歡前期躲避拖延的緣故,她和劉起的擂台結束得有些晚,其他擂台大半都已經結束了。
沈寂之今日在這幫忙,也已抬了三四個傷患,每一個他都是用手抓著,禦劍送去醫館的。
但麵前這個,都是血,看著就很髒,他一時之間無法下手,抿了抿唇,眼神看向簡歡。
簡歡沒在看他,全心全意地和那位藥王峰師姐說話:“師姐師姐,我真的沒事嗎?但剛剛劉兄一腳踢到我心口了,我現下還覺得有些疼。”
女孩順勢捂住心口,眨了眨大眼睛,軟聲軟語道,“師姐呀,師妹午後還有比試,師姐你得替我好好看看~有沒有比較好的丹藥呀,你剛剛給劉兄吃的是什麽?我可以吃嘛?”
“是回靈丹。”藥王峰的師姐最受不了好看的師妹這樣說話,回答後遞給簡歡一粒,順便細致檢查起簡歡的情況,比給劉起檢查時還認真幾分,末了道,“師妹無須擔心,你情況挺好的,應該隻是暫時有些疼,過會就好了。若沒好再來找我,我今日都會在比武場。”
“多謝師姐,師姐你最好啦。”簡歡將回靈丹收下,薅起門派的羊毛毫不手軟,她伴著師姐走了幾步,目送師姐離開。
沈寂之輕嗤了聲。
嗬,她倒是挺會撒嬌。
聽到聲音,簡歡偏頭看他,臉上甜甜的笑容已經收了,眉毛一挑:“你笑什麽呢?”
“沒什麽。”沈寂之收回目光,打量著地上的劉起,淡聲道,“你就不能少弄點傷口?”
簡歡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劉起:“畢竟五十萬靈石,還是要穩妥點。”
這個隱符搭成的金海符,相對而言,是最疼的,但傷勢也不會很嚴重。
反正不管如何,劉起都是會被門派治好的,那最疼的輕傷比較合適。她不想劉起薅門派的羊毛。
“但我沒有下手的地方了。”沈寂之道。
“你這樣不行。”簡歡拍拍沈寂之的背,訓道,“一百靈石一天豈是可以隨便拿的?趕緊把人搬走罷,拖拖拉拉的像什麽樣子!”
“……”沈寂之伸手,指尖靈力波動,將地上的劉起托起,麵容清冷,“也不是拖拉。剛剛有人滿口胡話,我不得看看學學?日後有機會也騙點回靈丹。”
簡歡看著他的冰山臉,搖頭嗬嗬道:“別想了,你學不會。”
沈寂之:“……”
沈寂之禦劍帶著劉起離開。
雪劍越飛越高,幾乎貼近雲層。
忽而,托住劉起身上的靈力瞬間消失,他直直朝下方墜去。
突如其來的自由落地,令半昏迷狀態的劉起猛然清醒。
他剛睜開眼,便看見眼前有一大塊岩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直直撞了上去。
一時之間,眼冒金星,鮮血從額間溢出來,劉起徹底昏了過去,身上骨頭也有些撞歪了。
悠悠白雲間,沈寂之靜靜看完全程,才緩緩禦劍而下,停在劉起麵前。
他伸手,看了看自己如竹如玉的五指,淡淡道:“抱歉,手滑。”
簡歡午後再比了一場,對方還是煉氣期。
她給足了對方表現的機會,點到為止後,對方主動認輸,便結束了。
由此,入門考核告一個段落,三日後,門派會公布入門弟子名單。
等名單出來,比試中兩場都贏的弟子,可以自願繼續參加比試,爭奪十萬靈券的獎勵。
傍晚時分,夕陽掛在天邊一角。
和夏日傍晚濃鬱熱烈的晚霞不同,春日的夕陽,不濃不淡,柔美婉約。
玉清派無人的一處桃林後,五人圍在一起,一頭靈動漂亮的麋鹿在四處溜達,這是宮飛鴻的靈獸。
靈豬時而噠噠噠跑過去和小鹿哼唧哼唧,時而跑到楊野那,哼唧哼唧。
但楊野沒空理它,直接揪住豬的後頸皮,把靈豬丟了出去。
五人正在分錢。
他們的五十萬靈石,最終贏得了一萬三千左右的靈石。
簡歡數出兩千二靈石,率先給溫九,甜甜道:“師姐,這是你的!”
溫九湊了一部分靈石,並且在玄天鏡各處遊說,是這次賭局的宣傳部經理。
溫九一笑,接過,輕聲:“多謝師妹。”
她再數出兩千二靈石,給宮飛鴻:“飛鴻兄,你的。”
宮飛鴻湊了大部分靈石,沒有他,就沒有五十萬這個誘餌,算是這次賭局最大的資方爸爸!
簡歡再數出兩千二靈石,越過坐在她旁邊的沈寂之,交給對麵的楊野。
沈寂之的目光,落在那靈石上,從簡歡這頭,望向楊野那頭,都快拉出絲了。
他已經如此重複了三回,簡歡都沒有先分給他他那份。
別人都在他前麵。
楊野臉帶笑容地接過:“可惜了,尹師兄不在。”
沈寂之收回視線,默默看向簡歡。
簡歡看了看他,格外緩慢地又數出兩千二,遞給他。
沈寂之也湊了些靈石,且憑借現場工作人員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她和劉起安排了離賭桌最近的擂台九,也是功不可沒。
“好了。”簡歡把剩下的四千二合攏在自己身前,問,“這些都是我的,諸位沒有意見罷?”
她,賭局的發起人,還是那匹跑贏了的馬,多拿兩千,眾人都沒有異議。
一時之間,桃花林裏,大家都在低頭輕撫自己的靈石。
唯獨宮飛鴻不太在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靈石,問道:“哎,去聚靈樓嗎?今晚我請客。”
臨仙城聚靈樓坐落於河岸邊,占據一大片地。
遠遠看去,此處飛閣流丹,碧瓦朱甍。
樓裏客人並不多,但個個穿著精致,簡歡五人一路行來,看到不少門派裏的長老和師兄師姐。
宮飛鴻和他們都認識,彼此笑著點頭致意。
悅耳的絲竹聲飄蕩其間,笑容柔美的侍女們捧著一道道靈膳走進廂房,擺於桌麵:“菜都上齊了,諸位慢用。”
簡歡早已躍躍欲試。
她抓著筷子,站起來,飛快戳了個兔頭:“諸位,我開動了!”
其他人也不落下風,一時之間,桌上筷子飛出了殘影,偶爾相碰在一起,還要過個幾招。
當然,主要是簡歡在和楊野過招。
溫九遇上了,她會讓其他人先夾。
沈寂之根本不怎麽動筷子。
簡歡也知道他的德性,像在蓮方秘境裏,那些靈膳算是無主之物,他就會吃。
但宮飛鴻請客,他不太想和宮飛鴻深交,就不動筷。
薑棉也來了,正在和宮飛鴻打聽九州大會的事,兩人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不用膳,反而在聊八卦。
“居然有人半夜爬你的床榻?!”薑棉夾了塊糖藕,一臉震驚地咬了口。
“是啊。”宮飛鴻臉色微苦,“我當場嚇壞了,還好小鹿警惕,製住了他。是個散修師兄,他沒什麽靈石,聽說我是宮家少主,就想來碰碰運氣。畢竟我們家,還蠻有錢的。”
“居然是師兄!”薑棉愈發震驚,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那後來呢?”
“我借了他一筆靈石,就讓他走了。”宮飛鴻認真回,“這位師兄,和我講了一晚上的過往,我覺得他還挺厲害的,日後應是能把靈石還給我們宮家,不如結個善緣。”
簡歡一邊吃一邊聽,聽到這,含糊不清地問:“那個師兄好看嗎?”
一旁,沈寂之正拿著杯水。
聞言,他抬眸,看了簡歡一眼,輕抿了口。
“還可以?我沒太注意這方麵,我又不心儀男子……”宮飛鴻羞紅了臉。
眾人都笑了起來。
這頓飯吃了有一個半時辰,後來簡歡還和宮飛鴻楊野拚起了酒。
宮飛鴻有些醉了,楊野還好。
他負責把宮飛鴻帶回門派,溫九帶著還不會禦劍的薑棉。
簡歡喝得最多,醉得人都站不穩,跌跌撞撞朝河岸小道走去,兀自發笑。
薑棉忙道:“哎,阿歡,你去哪兒?!”
“沒事。”沈寂之穿著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他對幾人道,“你們先走罷,簡歡交給我。”
四人聞言,便沒再說什麽,相伴著離開。
夜晚的春風微涼,拂過岸邊冒出了綠芽的柳樹,映著紅燈籠的河麵跟著泛起漣漪。
咿咿呀呀的絲竹聲從對岸傳來,歌女的曲子,如泣如訴,唱軟了人的心,讓心軟得一塌糊塗。
簡歡哼著小曲兒,搖搖晃晃地在臨河的小道上,跟著曲子蹦蹦跳跳地走。
白色的裙擺,隨風揚起,不知飄進了誰的眼,誰的心。
沈寂之雙手負於身後,靜靜跟著,跟了一路。
簡歡雖然醉得厲害,但她還記得要回玉清派,知道玉清派在哪個方向。
她甚至記得在臨仙城裏不能禦劍,繞了一路,繞到城外,才禦劍而起,顛顛晃晃地朝門派飛去。
好幾次,她都差點一頭紮進下方黑黢黢的林裏,沈寂之拉了她幾回,最後索性收了她的劍,一把將她拉到了自己的劍上。
簡歡身形微晃,警惕地問:“你是誰?”
沈寂之:“……”
他不是很想回答,所以他就沒有回答。
簡歡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他:“我問你話呢,你是誰?不說的話,我就要跳下去了。”
===第91節===
媽媽小時候和她說過,不能跟著不認識的人上車。
他無奈:“……沈寂之。”
簡歡歪頭,又問:“沈寂之是誰?”
沈寂之:“……”
簡歡困惑:“你怎麽回事?你非得要我戳一下,才會開口說話嗎?”
沈寂之:“……”
沈寂之回頭瞥了她一眼。
月色下,女孩臉頰很紅,柔軟的唇瓣也紅,兩雙眼睛裏星星在閃耀。
他不動聲色地問:“那你是誰?”
前方密林比較高,劍往上升去,簡歡雙手下意識扯住沈寂之的腰帶,歪頭想了半天,認真地一字一字回他:“我是錢多多。”
沈寂之:“……”
他大概懂她喝醉後怎麽想了。
簡歡催道:“輪到你了,你是誰?”
沈寂之:“誰欠了你十萬靈石?”
簡歡眼睛迸發出奇異的色彩,大聲道:“是沈寂之!”
沈寂之嗯了一聲:“這就是我。”
“噢,早說嘛!”簡歡放心了,抓著他腰帶的兩側,身子跟著左右搖晃。
沈寂之腰帶被扯來扯去,差一點被她扯鬆。
片刻後,他伸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輕巧地拉開了她的手。
簡歡咬著唇,控訴:“我又沒有碰你,我碰的是你的衣服,這樣也不行嗎?沒東西抓,我會掉下去的。”
說到這,她往下看了一眼,咦了一聲:“看,好高好高。”
沈寂之垂眸,睫羽覆住眸裏的暗光,他緩緩將身後之人往前拉。
簡歡順著他的力道往前,整個人貼近他寬闊的後背。
他將她的兩隻手,交纏於他的腰間,語氣平靜地問:“這樣呢?還能掉下去嗎?”
簡歡下意識抱緊他,兩隻眼睛一眨一眨,長而翹的睫毛有一下沒一下劃過他的背脊,有些顧慮地對他道:“但是,但是我記得沈寂之,他,他很小氣,不讓人碰,這樣真的可以?”
沈寂之望著前方隱在月色中的群山,嗯了聲,唇角的笑和他的語氣一樣淡:“今晚可以勉強讓錢姑娘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