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可是, 道是什麽?
符文有走勢,劍招有動作, 可以努力, 可以學。
但道這種東西,玄而又玄,好像不是隻靠努力, 就能找到答案的。
簡歡和方泉談完後, 便跑去後廚找了沈寂之:“你怎麽悟出來的劍意?”
少年拿著刀在殺魚,刀口在魚肚子劃過一條, 聞言,他抬眸:“我有劍意?”
簡歡嘴角一抽:“……師父說你有。”
沈寂之修長的五指沒入魚肚, 將內髒掏出來:“是麽?什麽劍意?”
“師父說你的劍意極儉。”簡歡怕他誤會, 還特意強調, “不是我的簡,是節儉的儉。”
沈寂之:“……”
幻境裏, 傍晚夕陽熱烈絢爛。
簡歡歪頭:“你第一回 有這種‘儉’意打法,是什麽時候?”
沈寂之用刀將魚切成大小幾近一致的魚片, 仔細想了想,回道:“有段時間,我在醉紅樓幫著跑腿——”
簡歡驚訝:“醉紅樓不是青樓嗎……”
而且還是臨仙城最有名的青樓!
回憶被打斷, 沈寂之涼涼地掃了她一眼:“不想聽?”
簡歡立馬搖頭:“想聽想聽,您繼續,繼續。”
沈寂之輕嗤了聲,繼續往下:“那月我剛拿到酬勞,結果在巷子裏被幾個人堵住了, 讓我把錢給他們。人有點多, 我還沒用膳, 就那麽點力。所以我的劍招,得儉著用。後來就這麽打了,比較省辟穀丹。”
簡歡沉默片刻,問:“那時候你才幾歲?你前頭那個師父就不管你了?”
“那時剛入門沒多久。”沈寂之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旁人的事,“前頭那個師父重傷閉關了,自顧不暇。”
……
回憶在腦海中飛快閃現。
丹相之中,倒下來的山一座接著一座。
簡歡口中溢出的血順著下巴弧度往下滴落,染紅了白色弟子袍。
她越來越矮,背躬著,像上了年紀的老奶奶。
簡歡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死也不允許自己的另一條腿跪下。
從那日談話後,簡歡也試著學沈寂之極儉的劍意。
她自認為,她和沈寂之是一類人,說好聽點是勤儉節約,說難聽些是扣扣搜搜。
但東施效顰,事後反而被方泉罵了一頓。
而且她也確實學不來沈寂之的劍意。
他的‘儉’建立在,他出招時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對方的生死。
像一台冰冷的武力值計算機器,所以陰狠毒辣,帶著對生命的漠視。
那她呢?
師父說,其實每個人的道,都藏在每個人的心中。隻看你自己能不能發現,什麽時候能發現。
所以,她的道是什麽?
簡歡叩問自己的內心。
她知道自己要撐不住了。
她已經是強弩之末。
她現在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大聲喊道‘我認輸了!’
牛子釗是金丹期,她是築基期。
她輸給他,理所當然,不丟臉。她能撐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認輸後,比試結束,她不用再經曆這種被重壓的痛苦。
失去十萬靈券,雖然會失落,但總比失去生命好。
她自己身上就有十多萬靈石,她還能賺更多,為什麽她就是不肯說出那句‘我認輸了’?
就像在現代時。
深夜的公司,工位的電腦前,她還在一遍遍改她的圖。
其實她的圖已經可以了,同事也說,完全可以交差,領導也會滿意的。
但簡歡自己不滿意,她覺得她還可以做到更好。
簡歡不滿足一輩子隻是一個普通職員,若一輩子隻能‘可以交差’,那她隻能當一輩子職員。
可她想升職,想當小領導,想當大領導,想花一樣的時間賺更多的錢,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她可以說‘我認輸了’,可以說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機會,不必在現下死磕。
但之後的機會,不痛苦嗎?不危險嗎?不用拚命嗎?不需要麵臨生和死嗎?
每一次機會,都因為覺得自己會有下一次機會,而明哲保身,而避開,而放棄。
那麽其實永遠,都不會有下一次機會。
一山隻會比一山高,麵前這座山你都跨不過去,你憑什麽覺得你可以跨過下一座山?
萬山威壓之下,簡歡不想認輸。
她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若她現下認輸了,雖然痛苦會結束,險境會消失,但她可能也會永遠和另外一片天地失之交臂!
山繼續往下倒,崖壁岩塊高高壘成一堆,高過她的小腿,她的腰,她的肩膀,她的頭。
她撐著快要油盡燈枯的靈罩,縮在陰暗的,看不到一絲光的萬山之下。
場外,道玄衣袖裏的手微微起勢,隻要簡歡的靈罩徹底消弭,他就會出手。
場內,簡歡卻輕輕揚起唇角,閉眸笑了。
===第95節===
她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她的道。
她和地底的那顆種子一樣,想要破土而出,想要發芽,想要長得更高,想要有著花團錦簇的未來。
這是一片,向上的勃勃生機。
昨夜春雨的痕跡,還未消散。
擂台旁的桃花樹上,幾粒雨滴壓在柔軟的粉色花瓣上,但花依舊在努力綻放著。
地麵一片淺淺的綠意,是剛長出沒多久的野草。昨晚春雨過去,它們又悄悄長了一點點。
天邊的陰雲漸散,一點點金色光線露出一角。
但不知為何,散去的陰雲又重新聚在一起。
一股威壓縈繞在比武場裏,一年生弟子都有些心神不寧。
倒是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稍有所感。
“這是,金丹雷劫的征兆啊。”人群中,有人呐呐出聲,大家齊齊看向台上。
牛子釗已經是金丹期。
這隱隱約約的金丹雷劫,隻能是簡歡的。
“她,她居然探到了金丹期……”剛剛嘲諷簡歡隻會耍些小聰明的弟子,臉色微白,唇抖動片刻,再也說不出什麽。
轟隆一聲!
牛子釗的丹相之內,簡歡睜眼,一層微微的綠色熒光在她眸中閃現。
她感受到了萬物生機,牛子釗的群山在她眼裏便成了一片虛幻。
因為這山,山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假的。
丹相不再迷惑她的眼,她看到了牛子釗。
牛子釗站在東南方,控製著他的丹相,擠壓著簡歡拚盡全力,以血為引的靈罩。
靈罩被破開一個個口子,帶著劍意的岩塊從口子進入,有些被簡歡身上貼著的防禦符遮擋,有些沒入她的血肉。
簡歡嘔出幾口血,保持原姿勢沒有動。
她依舊抵擋著萬山之壓,但另外一隻手,悄悄垂在身側。
她以指為劍,劃出一個小小的符劍劍招。
這一劍,沒有任何殺氣。
就像是路邊的小草,枝頭的花,隨著風晃呀晃,晃到牛子釗麵前時,忽而暴起,刮起一陣劍風。
劍風帶著閃電之速,直接將牛子釗卷起,狠狠甩出!沒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機會!
砰的一聲響,牛子釗的身體被推倒在擂台之外!
他的靴劃過昨夜被雨潤濕的地麵,留下兩行拖行的痕跡。
牛子釗很快站穩身子,下意識就想再次入場,卻被長老攔下,提醒道:“你出擂台了。”
牛子釗一愣,看向擂台之上。
少女一襲白衣已被血染成斑駁一片。
她唇色蒼白,單膝跪地,右手死死以劍撐地,看起來狀況不佳。
牛子釗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
他衣裳還算整潔,基本就沒受過傷,而且還尚有餘力。他還能一搏,但是,他已經被推出了擂台。
而她,還站在擂台上。
片刻後,牛子釗苦笑著搖頭。
無論如何,是他輸了,是他技不如人。
從他急著在掌門和峰主麵前表現,急著放出丹相那刻起,他就忘記了嶽山劍的劍意。
群山亙古不變,嶽山劍劍出群山,當以沉穩為道。他不該著急。
長老禦劍飛起,停在半空中,對著眾人沉聲宣布:“此戰,勝者,一年生符修,簡歡!”
眾人嘩然!
人群中的薑棉跳了起來,臉色激動:“贏了!簡歡贏了!我們一年生符修簡歡贏了!!”
“這這這,牛兄居然……居然是牛兄輸了……”也有人不敢相信,喃喃自語。
“實在是沒想到啊。不得不說,簡歡真的夠可以!”
“不過——”有人指了指頭頂陰雲散開的天,“雷劫怎麽沒了?”
“正常。簡師妹境界還不穩,在築基和金丹之間徘徊,她現在又掉回築基了。”有內門師姐解釋,“探到金丹就能立馬渡金丹雷劫入金丹的,也隻有單靈根那些天之驕子才能做到。簡師妹是雙靈根,沒有那麽容易。她接下來估計得閉關繼續參悟修煉,才會真正迎來雷劫,穩穩當當地進入金丹。”
場下喧鬧聲嘰嘰喳喳,仿佛有成千上萬隻麻雀在簡歡耳邊叫。
她很難受,腦子嗡嗡響,眼前一陣陣發黑。
有一瞬間,嘈雜聲漸漸遠去,與她仿佛隔著一個世界,她什麽都聽不太清晰,包括長老說的話。
簡歡狠狠咬著舌尖,靠疼痛感勉強提神。
她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贏了。
按照正確做法,簡歡應該看向長老。
但她沒有。
她抬眼望去,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下意識找一個人。
白衣木簪少年在人群中實在太出挑。
很快,簡歡便找到了。
少年有著一雙如水墨畫的眉眼,絕佳的骨相,讓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個子還很高,偏偏還很沒有公德心的站在第一排,把後頭人的視線都擋住了,以至於在他身後,好多人踮腳探頭。
四目相對,簡歡失去血色的唇瓣小幅度輕動,她想問他:“沈寂之,我贏了嗎?”
但她好像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可就在這時,沈寂之卻仿佛聽見了她在問什麽,他字正腔圓,與她隔著大半擂台,一字一句無聲回她:“你、贏、了。”
簡歡看懂了,她唇角輕揚,安心地任由自己暈了過去,剛好倒在匆匆趕來的藥王峰師姐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