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五章 自我救贖的代價是毀滅,如果毀滅的是人生的全部,又何必自救?
「答應他!」
封閉的會議室里充滿了龍島煙磚特有的香味,雖然煙霧瀰漫,不過並不讓人感覺到嗆人。這種經過龍涎澆灌后炮製而成的煙磚有著奇妙的變化,能提神醒腦,不僅沒有副作用還會滋養人的身體。
會議室里坐著的都是自救會的高層,自從會長和副會長死掉之後,這些幹部們立刻自我升華,形成了一個縝密團結的全新高層圈子。在暴亂之初,所有的行動都是由他們安排、操縱,直至巴拉坦淪陷成為自救會的樂園。
曾經連想都不敢想的龍島煙磚,也成了他們日常的消耗品。通過瓜分貴族以及城內富商的財富,這些不多的人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掌握了巨額的財富。或許他們最初的想法和行動是為了抗爭,但是此時他們已經變味。就像是漂浮在散發著酸臭味肉湯最上面的那一層,冒著令人作嘔的泡沫。
此時自救會的會長安道爾,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性,即便他穿上了富商們體面的衣服,卻依然缺少富商以及權貴們身上的氣質,反而像是披了一件華麗外套的猴子,沐猴而冠。他刻滿了皺紋,微微發黑的臉上只有無盡的嚴肅,手中鑲嵌了寶石的龍血木煙斗用了在桌子上磕了磕,「答應他!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你們也看見了,我們隱瞞不了多久了,一旦糧食消耗殆盡的消息擴散出去,巴拉坦就完蛋了,我們也完蛋了。他們可以掀翻曾經的貴族、富商,今天也可以為了食物和財富掀翻我們。趁著矛盾還沒有被激化,我們必須找到一條安全的退路。」,煙霧繚繞的房間里,諸位大人物的眼神都有些縹緲。
在一個多月前,他們可能想都沒有想到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穿著精美的衣服,享受著最甜美的食物,使用只有權貴們才能使用的香料,並且讓自己的口袋裡裝滿金錢。他們狂熱的理想和抱負被赤果果的利益澆滅,衝動回歸了理智,開始患得患失。人最怕的,就是擁有后失去。
副會長六十多歲,他之所以能成為副會長,還是因為他的資格足夠老。自救會七屆組織幹部,之所以當了七屆還是個組織幹部,和他的能力有關,他不夠聰明,手段也不夠圓滑。這種資歷在正常的時候可能會因為能力的原因不被看重,但是在一個混亂、動蕩的爆發期,資歷就成了超越能力最重要的一種資本。誰都認識他,他也認識所有人,所以這樣一個可以勾連到絕大多數工人的組織幹部,一躍成為了副會長。
朱利安,也就是這個副會長,他仰著頭,望著天花板,腦子裡想著的都是這些天里發生的事情。他們最初的目的很單純,提高工人階級的收入,儘可能的給工人們提供更多的休息時間。可為什麼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都怪那些傲慢的特權階級,他們對工人階級固有的偏見和輕蔑導致了遊行的發生,然後悲劇降臨了。如果可以選擇,朱利安會阻止那場遊行,儘可能的讓大家坐下來好好的和商人代表磋商解決此事,而不是讓局面變成這個樣子。他幹了這麼久的組織幹部,和每個廠每個工人都很熟悉,平日里自救會的活動,都是他來聯絡安排,可以說自救會和工人就是他的家,以及他的家人。
想著靠要出賣這些工人來保全自己,朱利安的心就一陣陣的抽痛。他很想開口否決安道爾的提議,但是他做不到。他也是這次暴亂的既得利益者之一,就像城外那個不斷掃清據點,卻對巴拉坦沒有絲毫興趣的雷恩男爵所說的那樣,他和周圍這些人一樣,都是小偷,竊取了暴亂所帶來的戰利品。
他輕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雙手狠狠的搓著如同西部峽谷一般乾燥的臉,半晌,從雙手后擠出了幾個音節,「我同意。」
安道爾笑了笑,目光轉移道下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一名只有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在這群平均年紀超過四十歲的人里,他還年輕的像個孩子。但是安道爾第三個看向他,並非是隨意的,沒有道理的。通俗點來說,在這次暴亂中,這位年輕人就是武鬥派的代表,是他最先提議,也是他最先帶人沖入了領主府內,殺死了這座城市的領主。他總是在笑,一邊笑一邊殺人,好像奪取別人的生命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管是對外,還是對內。
這個年輕人現在是自救會的紀律委員,他長得白白凈凈,濃眉大眼,臉上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他笑的時候露出了乾淨潔白的牙齒,這在工人階級中很少見。他歡快的點點頭,「我也沒有意見,說起來也是時候該退出了,我們給了他們機會,也給了他們輝煌的瞬間,我們不應該陪他們一起沉淪。」
朱利安皺了皺眉頭,「你這樣說讓我感覺好像是我們背叛了階級,你應該清楚,我們過去、現在,以及以後,都不會離開這個階級,雨果!」
「您是對的,我錯了,我向您道歉,朱利安先生。」,唇紅齒白的雨果外表俊朗,也顯得很有教養,如果忽略掉他所做的事情,他應該是個人人都喜歡的大男孩。
朱利安嘴唇動了動,再次嘆了一口氣。他做的,和他所斥責的人,有什麼不同嗎?
其他幾名不太重要的小幹部也紛紛點頭,在這場遊戲中,他們只屬於幸運兒,如果不是自救會的運作需要用到他們,安道爾甚至都不願意帶他們一起玩。
「既然這樣!」,安道爾深吸一口氣,「那麼就決定了,我們答應雷恩男爵的條件。」,他轉臉看向朱利安,「朱利安,你是自救會的老人了,麻煩你儘快提供一份工人名單,挑選出那些能吃苦難勞,不會抱怨,也不會動不動就發牢騷的人。」,接著他看向雨果,「控制好你的心腹,必要的時候我們也需要證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最後一句話,藏著血淋淋的冷酷與殘忍,朱利安身體微顫,他雖然沒什麼能力,但是活了一輩子,話總是能聽懂的。安道爾為了在新主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價值,居然不惜對夕日的黨朋舉起屠刀!
「至於你們,盡量安撫工人們的情緒,讓他們知道,我們正在想辦法調集食物。領主府花園裡的地下密室重還有一點糧食,帶人挖出來分掉。多分給老弱病殘,少分給青壯,告訴他們,年輕人挨一挨餓死不掉,老人和孩子卻不行。」
安道爾目光在每個人的身上停留片刻,沒有人持反對意見,他很滿足的點點頭,「那麼就這樣,按照計劃行事。」
巴拉坦的自救會內部已經有日益嚴重的矛盾和衝突正待發生,而最核心的矛盾衝突就是糧食問題。巴拉坦是一座工業城市,幾乎可以說沒有農業基礎,城外的土地大多數都建造了工廠和倉庫,只有少量農田在種植莊稼。這座城市的食物來源主要靠大糧商的糧食貿易,這裡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糧商經過,也不敢經過,導致了食物傷的短缺。
食物不像是其他東西那樣可以短缺,比如說衣服,比如說金錢,比如說一些生活用品。沒有這些東西頂多過得不好,但沒有食物,那是要死人的!
原本這座城市中的糧食足以整個巴拉坦支撐兩個月以上,但是在暴亂之初,這群暴動的工人們在推翻了貴族的統治之後,陷入到了勝利所帶來的興奮中,那幾天就像是盛大的節日,無時無刻不在狂歡。每個人都吃到走不動路,喝到一晃肚子就能聽見酒聲。大量的糧食被糟蹋,被毫無意義的當做了一種滿足食慾的道具,而不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轉過頭來,才一個月多幾天,儲存的食物就已經告急。這群只知道破壞,不知道建設的工人們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食物越來越短缺開始變得暴躁、衝動。經歷過最狂熱的那十幾天之後,自救會並沒有給巴拉坦,給這些人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前景和未來。人們茫然的在城市中走動,除了必要的時候抵抗來自城外的軍隊,他們無所事事。
人,特別是被統治階級,絕地不能讓他們閑著。
一旦閑著,就要鬧事。
一點小的矛盾、口角都能引發群毆,自救會對工人階級的管控能力越來越弱,直至整個體系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上。
其實在此之前,自救會是有機會真正的自我救贖的,但是缺少政治敏感性和政治思想的領導層,並沒有發現解決的辦法。
這個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輸出戰爭。
用對外戰爭讓內部再次緊密的團結在一起,超過四萬工人的隊伍足以填平任何一座城市的牆頭,為他們掠奪到足以度過一切難關的資源。
不過很可惜,他們想不到,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