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那是誰?

  第97章 那是誰?

  拋開這些疑慮不談,馮玉貞還是舍不得她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女兒離開自己,一連十天見不著麵。


  馮喜安則更不想跟她分開,再說從書院到家中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大不了起早一些趕路。


  一回生二回熟,過兩日到啟知學院,拜師的儀式都差不離,馮玉貞在旁瞧著喜安磕頭,忽而記起崔淨空假扮的那個“李熙”。


  要麽說他狡猾,分明是親爹,還裝模作樣受孩子跪拜。


  她略略走神片刻,喜安已經站起身,孫夫子坐在正位,滿臉笑意,高興得差點把胡子都揪下來幾根。


  拜完師,孫夫子一刻不停地領著喜安向學堂走。喜安卻若有所感回過頭,望見阿娘站在原地,眼睛微微泛紅。


  見她回過頭,臉上又扯出笑,女人擺了擺手,示意快些跟上夫子。


  遠處的孫夫子也意識到遺漏了什麽,轉身匆匆囑咐道:“嘉良,替我送送夫人。”


  馮玉貞情緒複雜,她既欣慰於喜安長大,能夠獨當一麵;又有濃厚的不舍,汩汩往外流,她極力壓著自己的情緒,不欲叫自己太過失態。


  一張潔淨的帕子適時遞到她身前。馮玉貞嗓子裏冒出一點泣音,一對紅眼睛瞥過身旁神情自若的孫嘉良,拘謹地避開了。


  她背過身,將略顯急促地呼吸平複下來,轉身後對他道:“叫你看笑話了。”


  女人本就生得白淨,臉頰還飄著兩片紅暈,隱約可見粗粗擦拭而去的淚痕。


  孫嘉良收回手,麵上和煦,眼睛掠過她哭紅的眼周,輕聲道:“此言差矣,天下父母沒有不牽掛兒女的,夫人也莫要太過憂心,下次旬假不過三日之後了。”


  馮玉貞不欲麻煩他送,孫嘉良隻道父親叮囑的事不敢不從,於是馮玉貞隻好默許,兩人一同往外走去。


  走出學院,馮玉貞扭過頭,試探地問道:“我們的住處離學院相距不遠,喜安可否仍居於家中,日後往返兩地?”


  孫嘉良頷首:“自然可以,隻是學生大多寢於學院,家父曆來嚴厲,他又對喜安十分看重,興許有些難辦。”


  “這……”馮玉貞犯了難,若是被孫夫子誤會成是喜安嬌氣,豈不是好心辦壞事,平白觸怒了女兒好不容易拜來的良師,一時間猶豫不決。


  見女人心灰意懶,孫嘉良適時開口:“夫人不必憂心,喜安到底年歲小,想必初次離家,頗感不適,也是情有可原。我回學院後自當勸解家父。”


  “這樣,”馮玉貞驚喜地抬起頭,她口中連連道謝:“多謝你,麻煩了……嘉良。”


  這聲嘉良喊得太別扭,雖比孫嘉良大了至少七八歲,大概是由於他身形高瘦,又辦事妥當,馮玉貞麵對他時卻無法全然將其視作小輩。


  “夫人客氣。”


  行至拱橋處,馮玉貞頓足,立在河提楊柳下,與他麵對麵道:“我們的住所就在不遠,我自己回去就好。”


  孫嘉良目光掃過橋後的兩排房屋,倒並不強求,隻是提醒道:“今日黃昏時到書院即刻,不必太早。”


  “好。”


  簡短兩句話後,馮玉貞轉身回家,院裏又是一副被收拾過的模樣,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她找不到還需要下手的地方。


  馮玉貞在院裏呆立片刻,她環視一周,嘴唇開合兩下,最後隻歎了一聲,把臨到嗓子裏的人名咽了下去。


  她推開窗戶,一個人坐在桌旁,拾起昨日的繡活。


  沿路客棧及租房的費用消耗不少存銀。荊州繁榮,繡坊眾多,馮玉貞從中挑了一間口碑上佳的老字號。


  她的繡工在這見多識廣的掌櫃眼中雖不算格外出眾,但勝在精巧用心。


  本以為收入銳減,誰知繡坊開出的條件闊綽大方。


  也許荊城價貴罷,馮玉貞提著鼓囊囊的,相當於從前兩倍銀錢的荷包出門時,還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錢多事少,類似的好事怎麽自從到了荊城後,全跑到她身上來了?


  其實她心裏多多少少有數,不過是為了喜安念書一事,這半個月來沒顧上細想。


  那個漆黑的、昏沉的夜裏,背後貼著溫暖的軀體,將她整個人兜攔於懷中。


  晨光熹微時,男人動作緩慢地把熟睡的人翻過來,伸手撥開碎發,捧過她側臉,兩片唇瓣在她額上輕輕的貼了一下。


  很快,她的嘴唇也被封住,唇齒間攪弄起細微的水聲,下唇被裹住咬了咬,馮玉貞聽到模模糊糊的低聲告別:“下回再見罷,貞貞?”


  又回憶起這段好似蒙著薄紗似的場景,馮玉貞心跳一空。


  她知曉崔淨空聰慧,她說不準再來,他幹脆躲在暗處,看準時機,適時現身,擺出一副體貼、溫柔的模樣,逼她耐不住反過來找他。


  他們兩人之間連著一條無形的線,這條線顫懸著緩緩被拉緊,無非就看誰能沉住氣了,率先扯斷這條線。


  ===第73節===

  自己的事尚沒想明白,手上沒紮兩針,她眼睛又飄到窗外,不自覺向著學院的方向。


  她止不住反複去想喜安有沒有好好念書,孫夫子會不會太過嚴厲?壞了,忘了打聽學院晌午什麽飯,雖說喜安不挑食,可也不曉得女兒能不能吃好。


  宛如丟了魂似的,馮玉貞的心早飛到學院裏,在喜安身邊繞著打轉了。一個人懶得燒火做飯,隻用兩個冷饅頭,就著昨夜剩的一碟小菜應付過去。


  不知往窗外看幾百回後,待到日頭黯淡,鍋裏煮著魚頭豆腐湯,拿小火慢燉,馮玉貞將鍋蓋扣上,實在坐不住,出門接人。


  她來的早,得到門童傳報時,孫嘉良正捧著書卷細讀,他無奈笑了笑,走至身前,卻見這位夫人依舊一人前來。


  臨近傍晚,天快黑了,常理而言,不該是夫婿動身來接嗎?他不動聲色地巡視附近,並未發覺有別人。


  隻有穿著素色衣裙的女人,晚風將瘦條條的身形從寬大的衣衫裏剝離出來,細窄的腰胯和圓潤的曲線畢露。


  這時候,一股成熟而飽滿的風情便從這個初見時寡言少語、溫順蒼白的女人身上緩緩漫出來。


  風歇,馮玉貞見不遠處走來的孫嘉良駐足,眼睛向著她,她困惑地抬手撫了撫鬢角,還以為自己儀表不整。


  孫嘉良忽而回神,他走至馮玉貞身前,掩飾地咳了兩聲:“他們馬上便要放堂,夫人隨我來罷。”


  隔著一扇窗戶,從十來個孩子裏認出她的女兒,馮玉貞這顆一整日飄在半空的心才放下來,盡管她隻能看到喜安黑漆漆的後腦勺,她仰著頭,全神貫注聽著夫子講經。


  放堂後,孫夫子來到她案前,單獨聊了兩句,馮喜安邁出門,見阿娘等候,眼睛一下便亮了。


  可礙於孫夫子在場,她隻得克製地喊了一聲:“阿娘。”


  孫夫子白日已然知曉了兒子代為轉達的話,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可對著馮玉貞也不好發作,隻得不滿地豎起眉,道:“夫人,慈母多敗兒,莫要太嬌縱他了。”


  馮玉貞隻覺得臉上倏地發燙,她不好把真正的憂慮拖出,於是福了福身,輕言細語解釋道:“家中隻我一人,形單影隻,空落落的怪害怕的,我身邊隻有喜安陪著,並非是她不肯,是我離不了她。”


  馮玉貞是個寡婦,此事顯然在孫夫子的意料之外。女人家自個兒拉扯孩子,含辛茹苦,艱辛不易,反倒顯得他方才太過咄咄逼人。


  老先生也有些過意不去,揮手同意了這樁事,又瞧著暮色四合,思及孤兒寡母夜間行路,命孫嘉良提燈,如上午一般送他們一段路。


  出了書院,喜安便緊緊湊到阿娘身邊。馮玉貞有一肚子話想向女兒噓寒問暖,一旁的孫嘉良偶爾開口解惑,一路上倒沒有怎麽冷場。


  照例走到拱橋邊,互道再見,沒兩步的功夫,孫嘉良又折返回來,走上橋,將手中的提燈遞給她。


  馮玉貞忙晃了晃手,她往身後,出言婉拒他的好意:“我們再走幾步路便要到家了。”


  孫嘉良噙笑,燈光在他的眼底和湖麵上晃動,執意道:“夜深霧重,夫人與喜安早些回罷。”


  “多謝先生!”不等馮玉貞作答,喜安倒是眼疾手快,從他手裏將燈籠柄攥住。


  不收不成了,馮玉貞也跟著道了一聲謝,兩個人隨即分離。


  走下橋,沒人在一旁盯看著,馮玉貞這才能拉起女兒的另一隻手,腳下加快,不知為何,她驟然覺得有些發冷。


  馮玉貞不知道,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還有一個人,正遙遙盯著此處。


  男人騎於馬上,身著玄青纏紋大氅,衣衫潦草,麵容陰霾,臉頰上的傷口已然愈合。


  烏沉的眼眸好似箭矢一般咻咻穿過遮擋身形的樹叢,徑直穿刺到那個男人身上。


  他兀自啟唇,眼睛一動不動,如同野獸的豎眸一般:“那是誰?”


  這幾日皇帝送來的密旨,事出緊急,好不容易斬斷後麵跟的尾巴,火急火燎趕回來見她,卻不曾想,看到了這樣一出好戲?

  一個侍從半跪在地:“回主子,這是啟知學院孫夫子的兒子孫嘉良,年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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