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大年二十七, 距離過年就是三天功夫了,甭管是在崗還是不在崗的,都沒什麽幹活的心思。
你說這時候有事?啥事不能等到過年之後呢?
緊巴巴過了一整年, 趕上過年就是難得的放鬆時間, 家家戶戶都準備起了年夜飯。
陳東在經過一冬的限製飲食後,雖然未見得就瘦成了一道閃電,但好歹也下去了幾十斤,肚子往回縮了不少。
王櫻把脈之後十分滿意,給陳師傅開了幾天禁。
陳東興致勃勃約了馬師傅一起去喝小酒。
馬師傅驚訝道:“你今年不準備年貨?”
往年這老小子再說一個人, 也會應景的準備一點水果瓜子的, 等著過年期間給上門拜年的小孩們發著吃。除開吃的, 陳東還要買兩盆金桔放家裏……
馬師傅這些年是見慣了陳東的窮講究,所以十分好奇。
陳東直哼哼:“那不是徒弟來了嗎?難道還得我自己樣樣準備?”
別看徐霜對他仿佛沒多少尊敬,王櫻又卡他的飲食,但到底身邊有了小輩照顧是不一樣的。
今年陳東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王櫻給他買的, 家裏的一些水果也是王櫻給他分, 前陣子搶魚搶菜都是徐霜幫忙的……
陳東別別扭扭跟老朋友說道:“我都說了不用了,他倆還是幫我準備了, 我徒弟炒了點栗子和各種花生, 我徒弟媳婦說那個叫魚皮花生和糖霜花生, 我吃著也就一般,不過外麵沒得賣, 也算可以。還有大黃魚,我都說了我自己能做, 但他還是要給我做了一份家燒黃魚。倒是比咱們飯店老羅燒的好……”
馬師傅:……
閉嘴吧, 你的凡爾賽味兒衝到我了!
馬師傅不甘示弱:“我徒弟也不錯的, 最近給我送了點他們老家出的紅鬆子, 聽說摘著可麻煩了。”
陳東:“你徒弟?馬擁軍嗎?”
馬師傅臉拉下來:“……你想吵架是吧?”
馬擁軍個糟心玩意兒,他算不算自己徒弟你心裏沒點數嗎?
兩個老頭一邊互懟一邊就著白切肉喝酒,這一年到頭,最清淨就是這幾天了。孩子們都拿了錢出去撒歡,老娘們忙著準備年貨,他們也閑著不用上班了,湊在一起喝個小酒,哎呀,這種好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的。
陳東正喝到興頭上,隻見有個人徑直掀了馬家的門簾走進來。
“呦嗬,咱們陳大師傅這日子夠美的呀。”
陳東也樂了,隨手拿了個空酒杯就給人滿上:“你咋有空來?”
來人正是他找的那位人麵極大的老兄弟,這位兄弟瞧著歲數跟他差不多,可一雙眼睛半眯著,一隻手也有點不靈活。
但你要覺得這人是個平平無奇的糟老頭子就錯了,這位老哥姓宋,在舊社會是幹黃包車的。剛開始是自己賣力氣,後來是串聯了一票兄弟,裏麵魚龍混雜,守望相助。誰也不知道這位大哥究竟水有多深,難得是新社會之後,宋老頭直接原地解散了自己的兄弟們,大家四散之後竟然也都過得還行。
宋老頭自己是幹著個修自行車的行當,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為啥來你不知道啊?”宋老頭灌了一杯酒,抬抬下巴讓陳東再給他倒一杯:“你說的那事啊,有眉目了!”
陳東:“有眉目?不能吧,這才多長時間啊,咋可能就有人這麽快就折過來?”
宋老頭:“愛信不信吧,上午下的火車,一共七八號人呢。”
陳東一下子來了精神,給宋老頭滿上之後問道:“那老哥哥你覺得這事怎麽辦?”
別看他自己認識人多,但碰上這種渣滓,他還真不知道怎麽辦了。給人抓起來送派出所,可以是可以,但逮不著這些人的現場,怕是難定罪。陳東覺得這種拐子,最好是拿定了,送進去一輩子都出不來,他才能安心。
不然徒弟媳婦可懷著孕呢,到時候這些人賊心不死,拿自己一個糟老頭子沒辦法,再把手伸到徒弟的娃娃上可咋辦?
宋老頭淺淺啜一口酒水,眼睛眯著小聲說道:“我覺得你都不用這麽費勁,這一夥人下車就被盯上了,盯著的可不光咱一波。我瞧著可是有些便衣也在查呢。”
陳東先是大喜,然後細細思量一下就搖頭:“那些來的好說,我就是擔心我們大院那個。那家夥是個窩窩頭掉地上踩一腳——不是個好餅啊,就怕他狗急跳牆的,我們大院可一堆小孩呢。”
宋老頭嗬嗬一笑:“這還不簡單?”
他拿起邊上的筷子抄了一大塊沾著紅油的白肉:“你要是不放心,就給他找點事嘛。叫他家裏事外麵事都摻和起來,弄得他煩躁。那頭爛蒜我可是查過的,小辮子一堆,人卻是心狠又冷靜,不給他整亂了,這事到最後他敢丟下所有人偷跑。”
陳東一拍大腿:“可不是!我瞧著這貨心狠的,老婆孩子老娘都不咋關心,沒準真的是存著自己一個偷跑的心思。”
宋老頭比劃了一個手勢:“這小子可不像樣了,他不光是吃老婆軟飯,還在外麵有幾個花頭……有倆半掩門不說,還勾搭了一個正經姑娘。”
陳東一臉嫌棄:“就他那個小雞仔,還能勾搭上別人?誰跟他媳婦那樣眼瞎啊?”
宋老頭:“要麽說小姑娘叫皮相著眼了呢,這爛蒜還騙人說自己是個幹部,平時請小姑娘吃飯看電影的,騙的人團團轉。”
陳東:“那你意思是?”
“咱給他這事捅出來?”
宋老頭瞧一眼已經聽傻的鵪鶉樣子的馬師傅,指過去:“叫他家那個追求過你的堂妹家去捅吧?反正兩家有仇,說得過去。”
陳東:“……你能不能不要說追求?”
馬師傅弱弱的說道:“我也說不上話,我堂妹沒追上老陳,早跟我翻臉了。”
陳東:“……都說了不要說追了。”
宋老頭:“這不是重點,反正這個頭讓你堂妹家那個腦子缺弦的,馬師傅徒弟……叫馬擁軍是吧?叫他去捅。”
馬師傅:“……他其實也不算我徒弟了。”
馬師傅吭哧了一會兒才打商量:“還是算了吧,哪怕是咱幾個去想辦法呢,也不好讓他們小輩摻和進來。擁軍家還有幾個孩子,真要是被許磊給記恨上了,孩子咋辦?”
宋老頭:“這倒也是。那就我這邊找人吧。”
“這也就是新社會了,要擱在舊社會,逮著拐子我都想點他天燈,什麽糟心王八蛋,活該今年都進去吃免費飯。”
宋老頭剛開始真的隻是幫陳東一個忙,但調查調查著就來了真火。
許磊可真是個五毒俱全的玩意兒啊,大男人吃軟飯還找花頭,捏著錢自己瀟灑不給家裏,拐小孩連同事都下得去手,平時還裝的人模人樣去騙人……
宋老頭覺得自己有必要把人折騰一下再送進去,不然平平給人抓起來,許磊個糟貨估計還隻會暗歎運氣不好呢。
這種人就是這樣,怨天怨地怨祖宗,怨時運不濟怨國家不好,怨自己爹媽不是幹部,怨老婆不夠有錢,怨孩子不爭氣,怨社會不公道。怨來怨去就是不怨自己,可會給自己開脫了!
老宋頭哼哼,這回不給這小子折騰的脫一層皮不算完!
許磊繃著臉,他心情很不好。
刀疤臉摸摸鼻子,訕笑道:“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嗎?你別怪兄弟我,我們哥幾個差點就在邊上一個公社折了。”
他們本身是帶著拐來的孩子走的,但誰知道剛出了城,就被某個公社的社員給警覺了。慌的他們丟下孩子就跑,別的地方去不了,隻能是來這裏避避風頭。
許磊還是不說話,惹得跟著刀疤臉來的幾個人都不那麽自在了。
大家都是幹這一行的,誰不是提著腦袋幹?咋遇上事你就不管了?
倒是人販子裏有兩個女的,和顏悅色打圓場:“許兄弟擔心的有道理的,老四前一陣子畢竟是在這裏引起警覺了。不過許兄弟放心,我們過了年就走,你給我們安排個地方待著就行。”
當然了,年後走的時候再順手拐幾個,他們今年實在是運氣不好,掙的錢比往年少多了。
許磊臉色終於好了些,他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這群人,揮揮手:“走吧。”
人都來了,他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許磊把人分散安頓起來,好點的是這次他們沒帶貨來,就一群大人,不管是塞到破屋子裏,還是給人放到別的地方,都還算平順。
許磊安排完,心累的不行。
他現在覺得有些棘手了。
以前隻是找目標拿錢還好些,現在牽扯到這裏麵一大批人,他心裏總是害怕的。
許磊的心煩不在麵上,他麵色倒是正常,也不回家了,轉身就去買了兩個烤紅薯往化肥廠的職工宿舍去了。
職工宿舍裏有人喊孫梅的名字:“你對象來找你了!”
孫梅趕緊對著鏡子看了看,拿紅紙又抿了抿嘴才跟一隻小鳥一樣的飛出去。
身後是工友們的議論聲。
===第172節===
“小梅這個對象找的著實不錯,瞧著亮堂的很。”
“聽說工作也不錯呢,據說是咱縣委的幹部。”
“這麽年輕就是幹部?”
“說是家裏爸媽是當兵的,在武裝部,他剛進去就是個副科。”
“謔,小梅這是撿到寶了!”
“可不是麽,她媽那個向上臉,這些年一直壓著她想給她找個能幫襯她弟弟的。我早先還覺得小梅怕是不順,誰知道人家居然真找到了,也沒白虧著等到現在二十多。”
……
孫梅一溜煙跑到許磊麵前,撒嬌道:“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呀?我還尋思你要等到我下班才來呢。”
許磊一臉寵溺:“我想著你們過年時候肯定下班早,這不就是來撞撞運氣?看來我運氣不錯。”
孫梅臉都紅了,她悄悄看一眼周圍,把手挽上許磊的胳膊:“你今天累不累?縣委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許磊麵不改色:“還好吧,看在我爸的份上,沒給我分太多活。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能溜號過來找你不是?”
孫梅一臉的崇拜敬服:“你真厲害!”
許磊心中立刻長起萬丈豪情:“一般般了,給,這是我給你買的。”
熱騰騰的烤紅薯讓孫梅都感受不到外麵的寒風,她抱著紙包,眼巴巴的說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你要不要上我家……”
孫梅想著,自己都在親媽麵前說了不少大話了,兩人也談了大半年,這也總該見見人了吧?
許磊摸摸她的頭發:“還不到時候。”
“我現在剛進縣委,工作還沒走上正軌呢,再說了,我覺得還是要先帶你去見見我父母……我爸媽最近一直安排我跟武裝部一個老戰友家的女兒相親……”
孫梅手立刻緊了緊,心裏亂麻一般。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許磊,別看許磊比她大好幾歲,但許磊這樣的工作家庭,無疑是能在縣城挑到很好的人家了。
所以孫梅再渴望許磊去家裏,也隻能喏喏答應。
“那好吧,一切都聽你的。”
許磊:“那我先走了,喏,這個也給你。”
許磊偷偷塞給孫梅一封信,小聲說道:“等下次過完年我再來找你。”
孫梅剛才沉下去的心,頓時又漂浮起來。
她暈陶陶如同夢境,拿著信件和烤紅薯回了宿舍。
烤紅薯自然是大家有份,分一分就吃了,信件卻被她如同珍寶一樣收藏起來。翻開之後看了又看,上麵都有了一層毛邊。
一個眼尖的同事掃了一眼,嘴巴比腦子快。
“孫梅,你對象還給你用英文寫信啊?”
那一串串的,瞧著不像是中國字。
孫梅臉漲紅了:“不是英文……是拚音。”
孫梅把信一收,不給任何人看。
提及到此,孫梅覺得這人真不像話,吃了自己的紅薯,還好意思來挑她對象的不是。
許磊說了,他是正經的中學畢業生,不過就是這些年忙於工作,有些常用字不太記得了,所以會用拚音。
用拚音咋的了?
孫梅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現在認字的也沒多廣泛呢,大家都是習慣了,不會的字用個拚音。
孫梅把信一收,剛才問話的同事也察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不吭聲了。
等到孫梅收拾了東西出去,幾個同事才竊竊私語起來。
“孫梅她這對象不是幹部?幹部咋還有不會寫的字?”
“就是說啊。”
“不過你也不該說,瞧著吧,把孫梅弄惱了。”
……
許磊給孫梅送了紅薯,雖然花了錢,但心裏高興。
這種高興不是那種花錢討好了心上人的高興,許磊自己明白,他對孫梅有個屁的好感!
但是他每次見過孫梅之後都很高興。
許磊哼著歌,沉浸在自己偽造的幻夢裏。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毀的就是投在了許家。
如果不是進了一個窮家,他這輩子肯定就能過上自己想象中的生活了。
有權有勢的父母,前途遠大的未來,隨手就能讓女人信服,還有花不完的錢。
許磊找孫梅,不是圖男女那檔子事,也不是圖孫梅多愛自己,他就是想找一個蠢女人,安放一下自己的幻想。
之前承擔這個幻想的,是張芸,不過女人都那樣,娶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吸引力了。
還得是外麵的,沒結婚的時候,那種讓對方深信不疑的那種感覺,讓許磊可以一下子將自己內心的壓力全部釋放。
許磊找孫梅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是煩心的時候去,在孫梅麵前裝一裝大院子弟,炫耀一下自己的“完美人生”,足可以讓許磊更加堅定。
堅定的認為自己一輩子就是被父母毀了。
在許磊心裏,他自己是才華橫溢,又天妒英才的一個。
如果不是父母,如果不是這該死的時代,他早就人上人了!
許磊這些年攢錢攢的起勁,為的就是以後跑去港島,聽說那邊日子好過,是天堂一般。
他現在攢了一千塊,去了就能當人上人!
許磊清空了壓力,這才慢悠悠回家。
剛進門就聞到一股子甜香,不用看也知道,香味是從王櫻家飄出來的。
許磊目光閃爍,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住在一個大院,他是真想去勾一下王櫻。
不光是王櫻長得好看,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徐霜一個廚子比不上自己。
徐霜會像自己一樣寫情詩嗎?
徐霜會像自己這樣能掙錢嗎?
徐霜會像自己這樣聰明嗎?
媽的,這人怎麽這麽好狗命,娶到一個漂亮老婆。
許磊揣著對徐霜兩口子的羨慕進了家門。
張芸正在揉麵,白麵裏麵加了不少的玉米麵,發麵發的艱難,張芸氣呼呼的摔打。
許磊搖搖頭,就這麽一個女人,他怎麽可能跟對方過一輩子?
張芸罵罵咧咧:“都過年了,還一日四頓的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懷了個玉帝呢!”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許磊知道她是在罵王櫻。
王櫻的日子好過的周圍幾個大院的小媳婦都在咋舌,這不,今個又不知道是做了什麽,香甜香甜的,叫許大寶哭鬧著要吃,挨了兩巴掌才消停。
“吃吃吃,怎麽就那麽嘴饞!”
……
王櫻盯著鍋子上的白氣,第N次問:“好了嗎?”
徐霜:“還差一點。”
油鍋裏滋滋啦啦,金黃色的奶糕在鍋裏翻身,終於帶著一絲熱騰騰的奶香落在了盤子裏。
“嚐嚐。”
王櫻咬了一口,比個大拇指:“好吃!”
“奶味重還不膩,熱乎乎的軟軟嫩嫩。”
炸鮮奶,在徐霜再一次托人搞到一瓶牛奶的時候,王櫻就動起了這個心思。
她家又沒有冰箱,不趁著冬天天冷了做來吃,下次就隻能再等一年了。
王櫻跟徐霜詳細描述了所謂拿牛奶加點澱粉攪和加熱,變成糊糊之後凍起來,然後切條裹上澱粉雞蛋,下油鍋炸。
徐霜從來沒聽過的牛奶還能炸,但王櫻說了,他也就願意嚐試。
就連那個外層裹的麵粉碎末,徐霜也拿饅頭去皮,內芯切碎做到了。
酥脆金黃的外殼,裏麵是軟嫩的半固體牛奶,徐霜自己嚐了一口也覺得好吃。
王櫻:“給師父送去點吧。”
最近兩家的飯都是合在一起吃的,陳東更是把自己的年貨全都搬過來了,到點就來蹭飯。
“中午想吃什麽?”
王櫻含著奶糕開動腦筋。
“中午咱們吃扣肉吧?”
家裏的肉本來就不少,再加上陳東送來的,十來斤肉呢。
徐霜拍板:“那行,做個芋頭扣肉,再做個蓮菜扣肉。”
王櫻瘋狂點頭,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芋頭軟糯,蓮藕清甜,交錯在大片的扣肉中間,味道沒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