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如此逃犯·紹興師爺
魏水拉著沈增進屋,趙鼎元則趕忙抽空去看他許久未見的妹子和小外甥去了。 自出了柯家,天敵似乎就又恢復了那副又饞又懶的樣子,逮著空就找了個自認為不錯的角落,蜷縮著身子,呼呼大睡起來。
「二爺,您剛剛說,我們的學堂要與別處不同?這個我不是很理解,您可以說得細緻一點兒嗎?」兩人對坐,沈增連忙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魏水也正是要給他解釋這個事情,不過,事情得一點一點的解釋清楚才行。
「沈先生,依您看,這紹興的文脈如何?」魏水一開口,就丟出了這麼個婦孺皆知的問題,倒是叫沈增一愣。不過,這個倒是難不倒他。
「紹興文脈自然是十分鼎盛的。不說前朝諸代,便是我大明一朝,這紹興的文人墨客、才子大儒,也是多如繁星照夜,數不勝數啊!」
「說的是了!」魏水點頭,表示贊同,「紹興此地,說是文脈鼎盛,當然不錯。下至蓬戶,恥不以詩書訓其子。好學篤志,尊師擇友,弦誦之聲,比屋相聞。在紹興長大的人,大多都受其熏陶,有書生之氣。但這其中,未必就全是好事情。」
沈增不明所以,連忙道:「願聞其詳。」
「您想啊,這麼多的能人異士,雲集於此。致使每年的紹興府試,都堪稱是千軍萬馬擠一座獨木橋。那個場面,豈止是壯觀?簡直算是慘烈了!也許換個地方,人家十年寒窗,再不濟,童生試總能過得去吧?可到了這兒,過個童生試,和人家中個舉人的難度差不多了。所以說,生在此處,讀書科舉反而是不好出頭!」
沈增聽得直點頭。聽魏水這麼一說,他也覺得,紹興此地的科舉實在是無形之中提高了很多的難度。同等的學子,放在別處,興許舉人都能中了。可在紹興,卻偏偏極有可能過不得府試、院試。可是,既然想好了要辦私塾,顧慮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魏水看出沈增的疑惑,嘴角微微帶笑,卻說出了一句讓沈增驚訝的話來:「既然科考不易,那不妨就不去科考。」
「這……」沈增當時便瞪大了眼睛,「不去科考?這……二爺,我是真的不明白了。不去科考,那讀書又有何用啊?」
「哎,沈先生,您這就俗氣了不是?」魏水眯著眼睛,笑著說道,「孔子取仁,孟子重義;而老莊無所為,墨子言於利。凡諸子百家皆言其得道於聖王,然其道又各不同之。何故?蓋諸子皆讀聖賢之書,仿效聖王之濟世之法;然其側重不同,故所得之法不同,所得之道不同。故故古之賢人讀聖賢之書者,乃欲得一道可以行之於天下也!沈先生,這才是讀聖賢書的意義所在。除了當官之外,還有很多的路途可以去走,又何苦一定要抱著科舉入仕這一條路走到黑呢?」
「可是,我真的是不知道,不科考,還能做什麼?」沈增依舊沒有明白,「現在已經不是春秋戰國了,也沒有什麼百家爭鳴之說。我大明是獨尊儒術,信奉宋代之程朱理學,這……這不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嗎?」
「哎喲,您這腦子,還真是……真是……轉一轉好不好啊?」魏水覺得跟對面這個人講道理,真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可是,現在這情況,又非得將他說服了不可。揉了揉腦袋,魏水決定換一種方式和他交流了,「沈先生,咱們這麼想啊。您看,您也不是浙江人。遠赴浙江為官,可有什麼難處沒有啊?」
「這個嘛……」沈增不知道魏水怎麼突然又跳到了這個話題,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猶豫著說道,「若是說難處吧,當然是有的。初到蕭山縣的時候,我對這浙江的方言土語是一絲一毫都聽不明白。而且初來乍到,不及那些小吏們油滑,常常被他們無端戲耍。」
「這就是了!」魏水拍案道,「沈先生,您想,千里為官,有多少人像您這樣,是身處異地,難以聽懂當地人的語言。又有多少人是像您這樣,會被當地抱團的小吏無端戲耍啊?十年寒窗,一朝得中,誰不想好好的顯示顯示自己的聰明才幹?又有誰願意被幾個不學無術的鄉民小吏玩弄於鼓掌之間呢?我們這個私塾,不需要能中舉人、中進士的官宦殊榮,只需要通曉案牘,熟識土語的人才。無論是刑名、錢糧,亦或是知兵、善戰,只需要通曉其中一門,即可暢行天下,為官僚佐幕。比起科考入仕,這豈不是更加順暢的路途嗎?」
沈增聽得直了眼睛,雖然紹興此時,也已經有很多讀書人願意在官府為書吏,但要說讓朝野的官員都用這麼個佐幕之人,卻是好像沒那麼容易似的。可是,聽著,卻又覺得有道理。
「這能行得通嗎?」沈增不放心的問道。
魏水笑道:「沈先生,您放心就是了。我所說的這個法子,是典型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非得有個十年二十年,才能真正顯示出它的好處來!您只隨便想一想,這學堂之中的孩子,都有同鄉同窗之誼。日後,但凡有一人能夠如設想般為官僚佐幕,則勢必會提攜同窗。而但凡有十人成事,則不難有百人被舉薦入幕。真到了魏某所設想的時候,則官場無人不請紹興師爺,為官必用紹興師爺。大家同出一脈,消息靈通,則更能游刃於官場,決勝於仕途。而且,由幕僚而入朝堂,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沈增已經被魏水驚住了。他不敢想象,魏水的心到底有多大。這個時候,如果不吝以最壞的心思去琢磨魏水的話,甚至可以從他的口中,聽出一絲勃勃的野心來。
官場無人不請紹興師爺,為官必用紹興師爺?同出一脈,互相溝通?那到時候,大明,還是朱家的大明嗎?怕是早就成了紹興師爺們的大明了吧?
不過,對於魏水這個想法,沈增還是存在懷疑的。魏水的心思,難道能瞞得過廟堂之中那些整日玩兒權謀的大人們嗎?難道還瞞得過從小學帝王之術的皇帝陛下嗎?所謂的紹興師爺,可能不過是魏水一個挺好的夢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