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欲箋心事,獨倚斜欄,難、難、難
瑞珠已經把話挑得這麼明白,是必走無疑了。興兒若是留她,則如她所說,陷她於不孝,若是不留她,他便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彷彿有一樣東西丟失了。
放得下三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比攀登珠穆拉瑪峰還要艱難百倍。
「咳咳……」興兒扶著胸口坐在炕上,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了:「罷了,罷了,她若是堅定不移地想著我,又怎會兩面為難。她有她的苦楚,我若是不分青紅皂白留她,說不定會害了她,豈不是白費了我們彼此的一番苦心。可知天下事,並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有時候我努力了,到頭來還是徒勞無功。」
「一日不見,這就如隔三秋了?嗤!」晴雯冷笑著從裡間出來。
「好了,這會子我不好過,你別來慪我的氣。」興兒沒好氣。
晴雯冷眼旁觀,她從小並無父母亦或者兄弟姐妹關愛,更不知體貼為何物,是以依舊掐尖要強:「是了,瑞珠是什麼人,她是小蓉大奶奶身邊的貼身丫頭,也算一個副小姐,成日家無人不聽她的話,敬佩她,誠服她。我不過是個奴才的奴才,你動不動也能沖我發脾氣,我算什麼呢!你敬她,也不敢對她說一句不好的話兒,卻不待見我,有事沒事都沖我來!」
「你……你……」興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就說,這會子就應了,當真是沖著我來的,我果然是個不好的!」晴雯微微扁嘴。
「唉!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興兒離坐起身,一股腦兒衝出了下房,他那樣心酸難受,晴雯不開解他也就罷了,她原是沒有那個義務,但還來慪氣,雪上加霜,火上澆油,別人有雪中送炭,自己卻錦上添花也無了。
興兒更是百無聊賴,心寒不已,一個勁往後門走去。
「最好也和她一樣走了,別回來。」晴雯摔帘子走進去,把刺繡好的一個香囊絞了,拿來泄火,自己也是心酸地躺在床上。
興兒不清楚晴雯姑娘想著什麼,差不多一年的歲月,晴雯每每見得興兒和瑞珠眉目傳情,把自己視有若無,因此心中老大不自在。
這或許還升級不到喜歡或者愛的那個層次上面,但是呢,那時興兒為了彌補她,也不叫她受苦受累,有了好的也想著她,有了吃的玩的都想著她。日久天長,便令她產生了一點依戀之情。
從小沒有任何一個人關愛的晴雯,總想著日子能如此持續下去,一片痴心想著大家能夠彼此安好,有說有笑的,橫豎是要在一起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插進來了一個瑞珠,他對她又顯得與眾不同,甚至對自己也沒有過那樣的,不免有些求全之毀、不虞之譽,哪知彼此並不能明白。所謂親極反疏,恐怕就是這樣的了。
不獨興兒沒有安全感,在恐懼著一切而不斷做出反應,晴雯姑娘的那顆心,也是極其極其敏感的。
走到後門班房,焦大頭髮花白,坐在凳子上,根本沒有一個奴才的樣子,還在喝著酒,過往的人無不對他使出白眼,還好後門這裡少有人進出,客人都是走前門的,再說後門最後一道是小廝守的,因此焦大也不會有什麼過錯。
「來,興兒,過來喝幾杯。」焦大指了指酒瓶和酒杯。
興兒茫然地坐下,喝了幾口:「太爺喝的好烈的酒,我差點嗆了。不過很過癮,你老這樣子,珍大爺不說你么?」
「他?那個偷雞摸狗的畜生?他敢說我?他爹在世時也不敢對我怎樣!」焦大搖頭晃腦,卻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難想象此老保養得這麼好:「我閑了不過修理園子里的花花草草,了卻幾年的日子罷了,後門有事,該問守門的去,焦太爺我是什麼人,我是專門管飛賊的!」
興兒雖然沒有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對待焦大卻極為尊敬,因為這是一個有閱歷的老人。他前世年紀輕輕就窮困潦倒而死,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也沒有焦大的一半大。
「前兒你練的那個招式,拿來我看看使得么?」焦大道。
「有何使不得,不過是些圖解罷了。」興兒把懷揣的典籍拿出來給焦大:「你老要是看上了,送給你也行。」
「嗯,我不會要的,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焦大翻著典籍思索,過了許久,等到翻了一半,捋須笑道:「說不上絕學,卻是有些門道的,我看著,像是從崆峒派的武學脫化出來的。」
「崆峒派?你老能教教我么?」興兒一時興起,便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全忘了。
「說不上教導,我並不會崆峒武學,指點你一下倒是還行。若說天下武術,分為少林、武當、峨眉、崑崙、崆峒五大派,這崆峒是奇葩,招式詭譎多變,很難練的。傳聞當年張三丰也到過崆峒,未知真假。」焦大道。
「可以修鍊出內力么?」興兒好奇。
「內力?你是說內家功?」焦大疑惑道:「那個很難,沒有幾十年的苦練是不成的。」
興兒氣餒地搖了搖頭,看來小說中的降龍十八掌、六脈神劍是不會存在的了。焦大不滿意:「登高必跌重,何須強求,你們年輕人哪,就是心氣太浮躁了些,以你看來,要是輕輕鬆鬆就有成效,當年我和太爺出兵還會死那麼多人?說穿了,這些招式輕則強身健體,重則也可以防身,要是按你那不勞而獲的想法,咱們那時千軍萬馬,這麼一練,還不是天下無敵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海。」
「我只是說說而已,你老有興緻,咱們一老一小純粹玩玩罷了。」興兒大碗喝酒,當下焦大果然指點起他的姿勢來,按照那圖譜,有模有樣的練起來,才打了幾十招,便大汗淋漓,但是過後卻十分舒服,也許是應了生命在於運動那句話了。
不遠處會芳園大辦喪事,他們老少卻是置身事外,興兒興緻勃勃:「不得了,才練了一會子我就覺得頗有趣味,要是長此以往,我也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這個,是孝敬你老的。」
焦大打開他拿出來的一個小捧盒,笑道:「臭小子花樣挺多,身上不知藏了多少東西,原來是蹄膀,這個我老人家喜歡。」
蹄膀啊,那是江南有的一道菜,專門適合老人家吃,那個時候,賈家根基還在南邊,寧國公也喜歡這一道菜,如今斯人已逝,人亡物在,焦大沉默半晌,不由得老淚縱橫,以至於窗外那過路人的白眼,他也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