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周興兒絕地反擊
女尼法名妙玉,當她看到興兒施捨老婆子的時候,奇怪的是,不但毫無讚賞,而且對即將死去的老婆子也毫無憐憫之心,甚至修眉皺起,美麗的眸子有點點厭惡之色:「天下人皆是俗人,自漢唐五代宋元明以來,古人也沒有一句好詩,就只有兩句好,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有人說我厭世自高,殊不知自父親官家落魄,我身患重病,找了幾個替身皆不中用,不得已才帶髮修行。其中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又豈是別人能理解的。我與師父從姑蘇進京久矣,不知那凝脂的六朝金粉、消減的三楚精神,可還好么?這人,不過是各人管各人罷了!」
妙玉捧起瓷壇,心想:這雨水拿到梅樹下埋一久,用來泡茶最合適不過了,舊年蠲的雨水,才是上等。泡上一杯老君眉,杯子要小的。一杯為飲,二杯解渴,三杯則是飲騾飲牛,便是不懂茶道的蠢物了!
她超脫得像不屬於人世間,裙帶飄飄,彷彿要乘風而去,早年間倒是曾經感嘆過,自己好好一個官家的千金小姐,卻淪落到了這步田地。而今呢,卻不再想了。
妙玉在凈室打坐一會兒,泡了茶,便拿了一本《南華經》細細品味,外邊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彷彿都不與她相干。
若是讓人看見了,可能會大跌眼鏡:她堂堂一個佛家子弟,怎麼看起了道家的書呢?
「王十朋曾經在江邊祭奠自己的妻子,可見只要心誠,哪裡都可以祭奠的。」興兒出了牟尼院后,沒有馬上匯合秦可卿,而是在妙玉打坐的同時,尋了一個荒草萋萋的地方。
(王十朋:戲曲人物)
從包袱里拿出一個鼎,點上香,燒了紙錢,興兒跪下來磕了頭:「爹爹,今天是你的祭日,往年無論清明節還是寒衣節,孩兒都忙得無法脫身,今兒個只盼陰魂有感,泉下有知。」
「自父親亡命以來,孩兒晝夜難眠,摧肝泣血,無以言表,雖親情淡薄,然骨肉相連。把孩兒一人遺世獨立,我父何其自私哉,今孑然一身,無所歸依,只盼仇人得報,我父得眠,泉下有知,保佑孩兒……」
包袱和紙錢燃盡了,興兒把酒倒在地上,默然看了一眼,然後一人一馬,飛揚而去。
京城東郊,那紫檀堡離他們越來越遠,興兒在後面架了一輛馬車,秦可卿一直對他一言不發還罷了,卻把瑞珠寶珠也打發走了,興兒鬱悶不已:秦可卿是不是得了抑鬱症了……
還有,並非他一個管事同行,俞祿也跟著,這不得不讓興兒暗自小心,戒備萬分,西府那邊,也有好幾個人。
賈璉自己騎馬,至於林黛玉,這位傳說中的林妹妹,興兒還未近距離看到,林妹妹一直在馬車之中。
等他們水陸奔波而去之後,賈府又起了一場風波。
榮國府北面的鳳姐院,堂屋右轉,是一個抄手游廊,豐兒和彩明坐在上面,豐兒懷裡抱了一隻貓兒,毛色發亮,煞是可愛:「彩明,你聽說了么,東小院那邊的趙姨奶奶,前兒嚷嚷咱們璉奶奶的閑事管得太寬了。本來誰也不在乎,因為趙姨奶奶原是心裡沒個算計,愛胡亂吵嚷的,又和璉奶奶不對頭,說些閑話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偏生趙姨奶奶潑辣大膽,硬是告到了太太跟前。」
「你想想啊,太太既是奶奶的嬸娘,又是娘家的姑媽,自然是教訓了趙姨奶奶一頓。但是太太放心不下,過節時,問了王家的舅太太,可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么?舅太太說,前兒賈府辦喪禮的時候,璉奶奶的確託了舅老爺,以璉二爺的名義,收了三千兩銀子的賄賂,把長安張財主之女和守備之子逼死了!」
「三千兩銀子……」彩明吐了吐舌頭,他也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有幸認字,被選為書童,但他可不會插進紛爭裡邊去,不過小孩子難免好奇:「豐兒姐姐,這其中又是怎麼回事?怎麼那兩個人就死了呢?」
豐兒笑了笑,像對待小弟弟一樣拍了拍彩明的頭:「緣故可就深了,張財主之女,原本許配給了守備之子,後來一個衙內看上了張家女兒,也想要娶。守備家就發怒了,來張家鬧,說,你張家一個女兒,到底要配幾個人?天底下還有一個女兒許配兩家的荒唐事么?這樣一來,張家也被惹急了,說,你們守備家無禮,我們張家要退婚。那守備家更急,天天來張家門前大鬧,罵人的話說出來,那是體無完膚。」
彩明一臉迷糊,也不知有沒有聽懂:「然後呢?」
「張家要退婚,衙內要娶,守備家佔了理兒,寧死不從。這樣一來,張家的張財主就想了個法子,當日長安的善才庵有一位師太,和他交好,這位師太如今就是咱們賈府家廟水月庵里的凈虛師太!凈虛師太收了張財主的賄賂,立馬轉交璉奶奶幫忙,璉奶奶原本說,太太可是從來不管這樣的事情。那凈虛師太可狡猾了,用激將法說,奶奶若是不管,別人就會以為你們賈府這點小事也辦不到呢。」
「因此璉奶奶收了三千兩賄賂便應承了,以王家舅太爺九省統制的名義,下達文書,那守備家怎麼惹得起,便不敢鬧了。可是誰知道,張家女兒張金哥和守備之子聽說姻緣沒了,雙雙自盡殉情了!」豐兒感慨萬千。
「又是一對焦仲卿和劉蘭芝了。」彩明咂嘴:「那這麼隱秘的事情,為什麼又會捅出來呢?」
「該問趙姨奶奶才是,我也不知道。」豐兒搖了搖頭,有點諱莫如深,以趙姨奶奶的胡鬧性格,怎麼可能是她一個人從中作梗?
彩明畢竟是小孩子,皇帝的新裝也只有小孩子敢揭穿,不由得冷哼一聲:「姐姐,依我說,第一個,那凈虛師太就不是個好人,作為佛門弟子,公然抬出世法平等,披著佛家的外衣,來做這些骯髒的事情,如來佛知道了,應該給她一個耳刮子!」
「噓!」豐兒急了,捂住了彩明的嘴巴,懷裡的貓兒「喵」的一聲跑了,似乎也是害怕大禍臨頭:「好兄弟,你可當心點,咱們私下裡議論,原是無礙,叫奶奶們聽見了,如何是好。凈虛師太不是好人,那璉奶奶豈非更不是好人了?」
「豐兒,你去看看廚房裡的碧粳粥和糟鵝掌做好了沒有?」平兒掀開簾氈出來,溫和笑著。
「哎!」豐兒福禮,彩明自去追貓兒玩了,豐兒算是二等丫頭,平日里端茶倒水、聽候傳喚,最低等的是粗使丫頭,比如傻大姐,掃地洒水。但豐兒只是小心服侍,從未想太多。
平兒拿著帕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