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馮紫英
興兒獨坐戲台,彈著胡琴,變徵之聲居多,四處卸了妝的女人們紛紛驚疑,都在樓上聽著,芳官道:「這小子還會唱曲?是茄官教他的?」
「你有多大,還叫人家小子?」齡官冷笑。
芳官撇了撇嘴:「聽這個聲音,是我沒唱過,也沒聽過的,準是興兒瞎編的。」
「別嚼蛆了,隨時隨地編個曲兒,誰不會?無傷大雅。」茄官笑道。
唯有秦可卿靜靜地聽著。
一般貴族公子聚會,酒令曲子都是即興揮,當然戲台就不會了,是以一聽到新鮮曲譜,戲台對面有公子道:「沒聽過,難道是新編的戲?」
「到底行不行啊?有人說這家戲好,咱們才來的。」
「聽著就是了,哎,馮兄,別光顧著那看不懂的書,你來評評。」
馮紫英皺了皺眉頭,放下了手中的典籍,別的不說,這胡琴彈得真好,哀婉、凄切,大家一時被勾起了好奇心。
「斬斷情絲心又亂,千頭萬緒仍糾纏。」興兒粗糙的手輕輕的攏、捻、挑,他的聲音不怎麼好,但包含真情,把情感夾雜進去:
「拱手讓江山,低眉戀紅顏。
禍福輪流轉,是劫還是緣。」
一段唱完,琴聲依舊悠揚,飄飄蕩蕩,馮紫英喝了一杯酒,眼睛一亮:「好啊!這曲子好,詞也新鮮。」
「好!好!」
震驚說不上,但這些人滿足了好奇心,紛紛叫好。這是現代的一歌《紅顏劫》,唱法和古代的大相庭徑,自然滿足了聽眾的好奇心理。
「他還會編曲編詞?」芳官卻震驚了,至少她們不會,那也要一定的文化涵養的,比如賈寶玉,寶玉是貴族公子,這些不在話下,但是興兒是什麼人啊。
「再聽聽,還沒唱完呢,的確是和咱們的不一樣,也沒教過這種。」齡官磕著瓜子。
興兒的聲音低沉,把頭彎下去,手指撥弄的琴弦更顯得急促,宛如鼓點一般:
天機算不盡,
交織悲與歡。
古今痴男女,
誰能過情關。
古今痴男女,
誰能過情關……
聲音最終變成了淡淡的憂傷,他腦海浮現出了兩世為人的一幕幕,唱完照例歇中台,他回到戲房,換了行頭坐下,喝了杯水,恍恍惚惚的,也聽不到掌聲,往窗縫向上看,秦可卿已經不在了,只有齡官幾個,聽得如痴如醉。
最終貴族們散了,馮紫英把桌子上的書藏在袖子里,闊步來到對面的戲房,挨著興兒坐下:「小兄弟,請了!」
「公子有何貴幹?」興兒表情淡淡,也不接他的水。
馮紫英笑道:「小兄弟真是快言快語,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在下乃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家父是神武將軍馮唐。目今新皇登基,要選一批宮女,屬國茜香國進貢了一批,家父奉旨南下,我也就跟了過來。」
神武將軍馮家和賈府也是世交,往常興兒跟著賈璉,也在各種場合見過馮紫英,但是馮紫英又怎麼會記得他一個區區小廝,他現在是萍蹤俠影、浪跡江湖了,也沒必要巴結他,興兒無所謂:「久仰了,原來是京城豪門。」
「不過仗著祖上的軍功罷了。」馮紫英有所求:「在京城,有兩個串戲的最出名,一個是琪官,真名蔣玉菡,忠順親王愛如珍寶。一個是柳湘蓮,這人又是一身傲氣,可巧家父也喜歡戲曲,閣下若不介意……」
他的意圖十分明了,想請興兒進府唱戲。戲曲是這個時代固有的娛樂形式,上至豪門,下至市井,無所不有。蔣玉菡逃出忠順王府,忠順王竟然派了長府官來賈府討要,絲毫不給賈府面子,可見一個優秀的戲子深得貴族喜愛。
還不止如此,蔣玉菡有一條紅汗巾子,乃是北靜王贈送的,是茜香國進貢的貢品,戲子無法比擬後世的明星,但一個優秀的戲子還是有他的重要性。
馮紫英是想討馮唐歡心,興兒也不好把話說死:「在下周興兒,目前有事耽擱了,若能回京,倒是還好說。」
「那兄弟回京時,千萬好生來府上叨擾,若能讓家父歡喜,豈不成全我之孝道。」馮紫英比較瀟洒豪邁,仇大人的兒子還和他干過架,這是一個隨性而為的公子哥兒,文化水平一般般。紅樓夢賈寶玉、馮紫英、薛蟠、蔣玉菡、雲兒作曲,高下分明,寶玉太高雅,薛蟠齷齪不堪,馮紫英的詞曲只是一般般,勉強過得去,所以他一見興兒能創作,就驚為天人了:「那不打擾閣下了。」
說完揮揮袖子出去,誰知竟然把兩邊袖子里的書籍抖出來了,興兒低頭一看,都是一些彎彎扭扭的文字:「你的書掉了。」
「噢,多謝了,這是茜香國的文字,我也看不懂。據說是有人冒死偷了出來的,也不知有什麼作用。」馮紫英含糊其辭,回頭撿起,茜香國是本朝的一個屬國,在歷史上是沒有的,不過紅樓世界自成宇宙,也不能用歷史來衡量。
「是地圖吧?茜香國文字,國子監、翰林院或者三閣應該有人懂。」興兒琢磨了一下。
馮紫英聽他一眼便看出來,眼睛一眯:「你有所不知,那些人個個眼高於頂,都說我天朝地大物博,茜香國不過是蠻夷之地,都沒人考究。」
接著他重新回來,把書放在桌子上,興兒笑道:「應該是該國的內部地圖,其中還有軍事分佈。」
父親在世時剛好懂點茜香國文字,而興兒學外語的能力也比較強,一語道破,馮紫英不再懷疑,如獲至寶:「實不相瞞,茜香國近年來多有動蕩,甚至有脫離天朝屬國的傾向,他日若是舉兵,此書居功至偉。這可是咱們的人歷經九死一生,偷偷拿出來的。你若是能解……」
「我需要些時間,以及很多資料,這種文字太古老了。你先不要談感謝之物,等事成再說,還有,我也是有所求的。」興兒直來直去。
「好,乾脆我要了你過去,在旁邊找個清凈地方為好。」馮紫英想了想,本來是看中了興兒的唱功,可卻展到了這一步,兩人都想不到,一個戲子,和一份近似於國家機密的資料,孰輕孰重,馮紫英自然知道,如果成了,他父親會更高興了。
「行,我可以跟你過去幾天。」興兒點點頭,馮紫英立馬知會了茄官等人,給了錢,興兒便跟他去了一家客棧,專心研究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