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道貌岸然
齊大柱等人連聲說不敢,周興詳細的問明了情況,可心裡未必確信,這些人太會蒙蔽上司了,如果他不親自過來,也許在這些人的手腳下,早不知被坑死幾次了,周興又問他:「你是本府的人?」
「回大人,小的是武陟的保正。」齊大柱道。
既然是府縣安排的,那自然是舉賢不避親了,周興沉思一會,高府台在後面乾笑著道:「總督大人,學生一府災地綿延,早已報及巡撫衙門與朝廷,但不知款項朝廷批了沒有?還請大人明示,下官心裡好有個底,不然終日見此生靈塗炭,下官寢食難安。」
「原來高府台請示的是這事,我與董中丞商議過了,撥下來給武陟縣的款項,共有五十萬兩白銀,因為此地災情最重,特批三十萬,另外二十萬還有黃河沿岸的鄭州、開封、蘭考、商丘,需要加固。所以本督這裡有三十萬兩銀子,都要下發,以備口糧、薪資、材料等。我看你也有意,不如到我河道總督署領十萬,作為購買原料之錢。」周興一口氣就十萬兩銀子的價,淡淡的對賈芸道:「你拿我的牌子,到賬房給高府台支錢。」
賈芸猶豫了一下,忽然點了點頭,高遂感激涕零,作揖不跌,自以為是周興也認了他做門生,十萬兩在這個實行火耗歸公的當口,已經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了,他正想著如何鑽空子,陳潢道:「大人,在下願意隨著高府台共同聯絡。」
周興點了點頭,高遂也不介意陳潢過來,畢竟陳潢雖然是舉人,但卻沒啥權力管他,就連周興,也只是在河道上管到了所有人,其他地方是沒辦法插手的,於是叫了李福,再加上陳潢、賈芸,四人共同回去了。
過了幾天,周興一邊視察工作,一邊巨細無遺的上了八道奏疏,包括此地官場情況、堤壩進展、基層架構等等,這時回總督署支了銀子的賈芸回來了,走進帳篷坐在下首:「這高府台也太不要臉了,我們猜得出是他加大了堤壩的口子,他還敢跟大人要錢,實在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賈芸分別陳潢時,告誡陳潢說,按照大人詢問齊大柱等與高遂的意思,高遂李福是要辦的,但不能咱們來辦,你好好監視就是了,陳潢連聲答應,兩人就這麼揣摩著周興的意思。柳湘蓮道:「高府台要是出了岔子怎麼辦?那不是徒勞無功么?拖延了咱們的時間。」
「沒有辦法,審案是講究鐵證如山的,沒有鐵證如山,怎麼辦他們?只有欲擒故縱,故意讓他們露餡,到時也就順理成章、名正言順了,破費一點,換來此地長久安穩,不然他們這種人待長了,年年靠黃河吃飯,暗中做手腳,說不定要吃掉一百萬的,現在破費十萬來換將來,你們說划不划算呢?」周興道。
柳湘蓮賈芸微微點頭,別看周興前前後後處理了很多國家蛀蟲,朝廷祿蠹,實際上要扳倒一個人,是沒那麼簡單的,就比如高遂李福兩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按理他們的罪證是故意毀堤淹田。但是,這個罪名加不到他們身上,只能拿別的罪名來安,這是一種律法的缺陷,但也是一種變通。
陳潢如今也算髮達了,因為他先是算中了高遂李福的毀堤舉動,然後根據實際情況,與周興走訪堤壩、詢問耆老,實事求是的提出了很多治河方略,主要以「束水沖沙、加固堤壩」為核心,因勢利導、因地制宜,再加上山子野、周興各自的智慧,博採眾長,取得了不凡的效果。所以,陳潢備受周興重用,連設立河道基層結構的參案都交給了他,這也是周興用人的一個突破。秀才不出門、盡知天下事的陳潢,因為帶頭大鬧河南學政衙門,得罪了董光地、學道,差點被革去功名,而地方官是見風使舵的人,中丞大人不待見陳潢了,哪怕你是舉人,我們能給你好臉色看嗎?因此高遂一直無視了陳潢,陳潢在本地也是斯文掃地,但是作為一個讀書人,陳潢對此是非常怨恨、憤懣的,此時有了機會,三人在縣衙花廳邊談邊喝。
高遂因為陳潢成了周興的門人,又變了臉色做足面子,到了掌燈時分,才遣退兩人,陳潢在酒席上抓不到一點把柄,等李福也回了後院,陳潢便後腳一退,踉踉蹌蹌的回來,在房外夾道之中,用手戳破窗糊紙,忽然看見高遂在裡間教訓一個糟老頭:「不是做孫子的怎麼樣,祖父有家不回,逗留在縣衙乞食,豈不是丟盡了我的臉面?你這樣讓我有何面目見懷慶的父老鄉親?」
糟老頭低著頭道:「不能乞食,我又能如何?咱們高家是山東濟南歷城人,不過歷城你又沒給我留下一絲半縷的產業,叫我靠什麼吃飯?跟你到了河南懷慶府,你又和你夫人給我些殘羹剩飯,攆我到柴房馬廄去睡,有一次我就說要點兒米,你卻說:今天要米,那明天不是要肉了?兩口子關起門來數落我這糟老頭子,我除了乞討,還有何辦法?但你放心,我在外絕不說是你祖父,免得給你丟人。」
「還說不是我祖父?」高府台桀桀冷笑:「我還要感謝您老呢,有一次就因為你說破了,山東的同鄉聽說了,在京的會館聯合商議,說是要參我大逆不道,連帶著敗壞了山東翰林的名聲。做什麼又要吃米又要吃肉?你以為我這官好當嗎?我一年的俸祿都拿不到二百兩!你知道嗎?還吃肉?睡象牙床?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陳潢在窗外聽得大吃一驚!這高遂竟然人性滅絕到了如此地步?他以前只是看出這人虛偽至極,殘忍至極,沒想到連親爺爺都虐待,陳潢想:如此太守,活該五雷轟頂。又想他連毀堤都做得出,這點算什麼呢?陳潢義憤填膺之時,不妨酒氣上涌,打了個噴嚏,把高遂驚得出來道:「原來閣下還沒走呢?慚愧慚愧!我半生學習聖人之言,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身無分文,所以有此魄境,還望尊兄不要取笑。」
「哪裡哪裡,高大人言重了,晚生適才喝多了,到後面出恭了一下,並不曾聽得你們說什麼,這就告辭。」陳潢裝作踉踉蹌蹌的走了,心裡卻想著如何拿此事大作文章,說什麼也要告他一個忤逆之罪、貪污公款之罪,讓他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