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苟利國家生死以
周興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放在大局觀上,這是他這個位子必須要有的眼光,因此他不會只著眼一點,這就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位子不同,眼光就不同,陳潢、賈芸都只看到一面,就連建築學專家山子野,也只是最穩妥的保全之法。周興贊同他們的觀點,但是他關注的還有漕運。
漕運總督只管物資運輸,河道治理的職權是不幹漕運的,這是朝廷規定,不然兩人又有得撕逼了。而周興之所以關注,不僅僅是因為朝廷重視,而是因為朝廷太重視,從而入不敷出,投進了大把大把的銀子,銀子還不是從賦稅上面來的?所以,最終受苦受累的還是平民百姓,他由北向南,路經背河張家莊運口、駱馬湖閘門、蘇北徐州、宿遷、淮安、清河,親自視察過情況,因此這時聽了,想了好半晌才開口:「諸位所言,當有可取之處,我會慎重考慮。」
「而你們卻沒人提漕運這個地方,卻讓我頗為失望。」周興感嘆一聲,眾人紛紛閉口不言,周興指著清河縣道:「我們在這裡,淮河在西,黃河在北,海口在東,運河與黃河重疊,為此歷來循環往複,修了又堵,堵了又決,決了又修,可謂生生不息,遺禍千古,累國累民,這正是我所憂心的。」
賈芸道:「非是我等不敢言,實在河南、山東兩省銀子超了百萬,這個兩百里堵塞,再加上安徽淮右,非要三百萬不可,到時無功就是過,大人必受小人連累,望大人三思而後行!」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食朝廷俸祿,受萬民敬仰,義不容辭,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然畏畏縮縮,反而辦不好事。」周興接著道:「要解這個大禍,唯有改道,另闢中河二百里,既免黃河奪淮,安徽受累,又解運河之患,造福千秋。你們知道我來時為何要從張家莊運口進來嗎?我當時想的就是這樣:這條中河,北方從張家莊運口開始,對了駱馬湖閘門,防止倒灌,再經徐州、宿遷、清河,差不多二百餘里,首尾呼應,抵消重疊的二百里,從此運河不再接黃河。」
眾人目瞪口呆的聽著周興那驚心動魄的計劃,要說敢想敢做,朝廷上下,恐怕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總督大人了,待要勸說,周興道:「好了,諸君不必再勸,加上山子野的減水閘,陳潢、賈芸的方法都可取,博採眾長,這些都不衝突,合併起來做吧。」
「卜相公,修書一封給江蘇布政使柳芳,就問他四省河道總督已達清江浦,江南水患已上朝廷,而款項遲遲不下,工部已無餘額,朝廷急遞未曾下達,江蘇藩台可有說法?是要對此視而不見而降罪?還是要開倉以解憂患?拿我的印章蓋了,再令都轉鹽運使、江西糧儲道把船停在南口,過了背河的不再追究,強行過河的概不負責。」
周興一邊指揮,一邊看完了潘文成和劉遠的書信,又道:「再寫兩份給潘文成和劉遠,給潘文成的就說:潘軍門沒給我丟臉,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即使無外患,內憂亦不可逃避,江南水患,急需你這個提督。給劉遠的說:劉中丞,多年不見,你翅膀硬了,可以揀著高枝兒飛了,從知府、布政使到封疆大吏,飲水之人,最愛忘掘井之人,你莫要分辨,倘使真要辯解,把淮右與洪澤湖的水患給我解決了再說。」
卜固修筆走龍蛇,暗暗咋舌,此時陳潢賈芸等已接了任務出去,卜固修寫完,著差役去送,回來道:「東翁憂心的,該是朝中局勢吧?莫不如另寫書信與四皇子或者水中堂……」
「不妥,水溶再大度,水璐畢竟是他親弟弟,終究會有芥蒂的,而四皇子涉及皇儲之爭,我更不該攪進去,皇上最恨這種事情……」周興道:「款項遲遲不發,怕是朝中起了爭端,但是皇上是最精明強幹的人,我不在朝中,卻知道君主肯定著急,無論成與不成,也不至於死罪,因此我就賭一把吧。」
「東翁擅自調兵總是越權,為皇家大忌,總要叫潘文成提了藩台手令來見,不然八爺黨又有把柄可抓。東翁正是因為能者多勞,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八爺黨不甘心,你自然成了他們的眾矢之的了。依在下來看,款項不發的緣由,應該是戶部尚書趙介亭借口杭州水災、山東蝗災的緣故,而閩浙官員又和他們是一黨的,要看聖上的廷寄如何吩咐了。日後無論如何,聖上必除忠順親王,過了這一劫,東翁必須韜光養晦、養精蓄銳,暗中培植勢力,北上勤王,清君側、平天下,蓋世功業,在此一舉。」卜固修敲了敲摺扇,野心勃勃。
「我知道了。」周興點點頭,雖說款項未到,他不宜動工,但還是扎紮實實的走訪了清河,以備打算,此時唯有地方官在著手處理,楊家莊江堰毀滅,泛濫成災,他一路所見,實在憂心,左等右等,最終等來了杭州知府甄寶玉和江蘇藩台柳芳。
周興在書房接見,柳芳任的是布政使,按照慣例,巡撫沒了,布政使代行巡撫職責,所以,現在的江蘇,他是老二,沒人敢認老大,蘇州織造、金陵織造雖然全盛時可以和兩江總督爭鋒,但是,時過境遷,自從甄家被抄,織造局的權力一落千丈,柳芳進來喝了茶才道:「朝廷急遞,聖上命我過來淮安,此次款項由江蘇藩庫出,藩庫最多只有二百萬兩銀子,周大人,你要諒解我的難處,也要諒解前任中丞大人的難處。」
柳芳話裡有話,周興心裡琢磨著,微笑道:「兩百萬已足矣,柳藩台前放心,你我同朝為官,同在一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史中丞前番進京便不回來了,往事已矣,但柳藩台穩坐釣魚台,本督不介意上本奏疏。」
「好說,周總督知道本撫的意思就好了。」柳芳鬆了口氣,他也算一個無黨派,但是他看準了皇上有意還要提拔周興,沒見安徽巡撫又調了他親信?潘文成也調回來了么?款項上不支持,但是這種動作,極其耐人尋味,鑽在官場多少年的柳芳,自然而然選擇了靠過來。相反,周興一失勢,柳芳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等會談交接完了,周興才單獨接見甄寶玉,因為在柳芳面前不便,他道:「你做什麼跑到這裡來了?」
「回稟老師,學生此番是順道而來,閩浙不但有水患,而且有倭寇之患,閩浙總督胡制軍派遣學生來江蘇借糧。」甄寶玉風塵僕僕,感慨道:「學生今日方才體會老師所言的為官難做,柳藩台好歹借了我幾萬石,這還是看老師的面子。學生知道老師忙於河道,寢食難安,特此在江南買了些鹿血,以及一些老參過來,望恩師不要推辭。」
「本來我不該收你的東西,你把自己的官做好了,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然而你遠道而來,我也不好拂你心意,這樣,你到庫房,找來旺領一些徽墨、湖筆和宣紙,徽州之墨,湖州之筆,文房四寶,天下馳名,也不比你的禮物低了,下次就不要送了。」周興說完,甄寶玉感嘆一聲,低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