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都付笑談中
京城一處下房,幾個下人湊在一起抹骨牌,房間里的桌椅東倒西歪,且酒氣熏天,其中一人道:「茗煙,你還挺能吹噓,照你這麼說,那個人盡皆知的周太保,居然還與你稱兄道弟過?」
「我都說了。」茗煙搖搖頭道:「就你們不信,英雄不問出處,戲里的朱重八,還是個放牛娃呢。他沒起來的時候,不但與我稱兄道弟,還一起逛過窯子,一起打過人呢!」
「不是我們不信,實在你這道理太不讓人信服了。論理,你們關係這麼鐵,為何他功成名就,財色雙收之時,你卻又被賣到這裡呢?連逃也沒處逃?周太保少年時是不是奴才我們不知道,但足見你這裡是撒謊了,跟著他的人,怎會這麼沒下場。」
「你們不知,也有這樣一等人,他們一旦功成名就了,就開始厭惡嫌棄以前那不光彩的出身,說書的都講了,前明就有這樣的皇帝,為了表示他的正位,親生母親都抹殺了,更遑論臣子呢。當今前任的大司馬,據說就因為有一段時間的落魄,說出來不光彩,才和吳指揮結下了仇怨呢,可惜,山不轉水轉。」
「我們不過說別人家的事,吃自己家的菜,葉老哥,你別介意啊。」
茗煙很無語,算了,你們愛信不信,他無趣地丟下了牌,經久的歲月,使他浮現了不少老態,沒過多久,門外有自家的小丫頭來傳:「葉大娘叫回去呢,說去對面老王家先借幾個錢來買米,明兒再還他。」
「知道了。」茗煙撓了撓頭,麻木地走了出去,後面一幫狐朋狗友吆喝著:「嫂子真賢惠,名字也叫得好。」
「是啊,跟那緞子面上的條紋一樣,叫做『卍』,不但名字有福氣,人也長得福氣。這男子有個賢內助,可就來了氣運,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禍,要不人家說周太保風流呢,估計就沒少賢妻。」
……
浙江,杭州,西湖,金沙港。
幾條畫舫擺在蘇堤之下,畫舫上掛著燈籠,其間人來人往,一名身穿樸素綢袍的男子踱步進來,登時與船內的另一個男子撞臉,這兩人居然長得一模一樣,說起來姓雖然不同,名字卻也一樣,當先一人道:「原來甄家世兄也在此。」
後者道:「前兒才卸任回來,世兄能過來,更是稀客了。」
說著一一為他引薦:「這位柳藩台,籍貫就在本府,柳老是老師的朋友。這位姓匡字超人,才從山東報了丁憂回來,杭州樂清人,算是我的門生。這位劉編修,河南開封人,他是當朝最得意的天子門生,難說日後會成為老師第二。這位是劉撫台,時任安徽,這位是兩江的糧道老爺……余者賈芸、卜相公、陳相公、柳侍衛,世兄應該都認識。」
賈寶玉不卑不亢地淡淡作揖一圈:「當真是高朋滿座,我慚愧之至,諸位該是在等人罷。」
「正是,此次這麼多人好不容易湊在一起,是我發了帖子給恩師拜壽的,就不知道他老人家賞不賞臉,世兄天資聰穎,又和老師是親戚,難得回到南方來。」甄寶玉道。
劉敏言道:「當初周制台卸下印璽,脫掉官服,不遵皇命,揚長而去,不但未受責罰,反而傳下千古佳話,晚生見了,不勝艷羨之至,如今愧為翰林編修,卻遠遠無法達到制台的威望。你們不知道,當今聖上見此,是痛心得很呢。」
「僅僅是河道穩固幾十年一項,太師父便當得起太子太保,更何況還有其他彪炳千古的政績,就不知他來浙省時,隱居在哪一處?」匡超人道。
「城隍山,也就是吳山,老師喜歡清凈,近來又喜讀黃老、佛法和醫道,我不敢冒昧造訪。」甄寶玉道,一行人點了點頭,很有耐心地等著。
柳芳撫須道:「賈家公子亦是才名外傳,昔日一首《姽嫿詞》,堪比白樂天之《長恨歌》,今日高朋滿座,說不得要大展身手了。」
賈史王薛的敗落,不乏有人落井下石,一夜之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不乏有人感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賈寶玉天資聰穎,在京也有不少世交,頂尖的就是北靜王水溶了,得他引薦,後來曾入右翼宗學任職,不過,賈寶玉憤世嫉俗,而宗學之內勾心鬥角,不出幾個月,他便揚長而去,著書西山,再買舟南下,聽到柳芳誇獎,他不卑不亢道:「晚生不敢當,拙作淺薄,貽笑大方,制台清雅,得此許多良友,待會咱們再吟詩作對罷。」
「寶二爺是帶了家中的奶奶過來么?可巧,我、柳湘蓮、陳潢都各自帶了夫人過來,就在外面畫舫之內,我等擊節高歌,她們絲竹管弦,不管世俗偏見,豈不是雅趣。」賈芸道。
「是帶了過來,當年揚州巡鹽御史老爺的千金,也是舍親。不過她有頑疾,京中御醫看了也不見好,只能用藥調養著,制台既然精通黃老,說不得要叫他看看了。」賈寶玉道。
陳潢嘆息道:「東翁家的嬌妻美妾,名傳兩江,若是哪天一出門被人看見,少不了瘋傳,人贈雅號《金陵十二釵》。怪不得,有人說紅粉窟便是英雄冢,他沉醉其間,樂不思蜀,把我們也忘了,真是不公道。」
「應該叫英雄難過美人關。」賈寶玉搖著摺扇:「陳相公這名字起得好,我正在寫一本書,不如就叫《金陵十二釵》好了。」
於是眾人爭相要手稿,互相傳閱一會兒,無人不嘆服,柳芳道:「你這書是以女媧補天做引子,不如叫《石頭記》。」
「不然。」卜固修卻另有見解:「《石頭記》雖然是個大概,但吸引不了世人的眼睛,書中既然有閨閣情趣,《紅樓夢》三個字最好不過。而且紅樓二字,與朱門相見,正代表貴族的閨閣女子。就是,個中見解也太過憤世嫉俗、劍走偏鋒了些,千萬要好生修改,我等茶餘飯後看看沒什麼,若是叫有心人或者當局者見到了,不免又是一場罪過。」
賈寶玉雖然不喜歡紅樓二字的粗俗不堪,自以為他的書絕非風月筆墨可比,但是卜固修所言很有道理,不得不留了心眼,又想著書期間,林黛玉、史湘雲幫助甚多,現在想想也不免心疼。
陳潢覺得好像少了幾個人:「張子亮和潘文成沒到嗎?」
「他們兩個是大老粗,好說歹說也不敢來這種集會,早就送了贄見到吳山,此刻怕滾回老窩去了。」甄寶玉解釋道。
突然,出去了一趟的柳湘蓮回來道:「錢塘門那邊有一條船駛近了,該是他到了。」